第五章 心路

　　約莫90分鐘的時間，在趙有意的帶領(lǐng)下林超再次回到了趙立生老漢的家中。趙家村，已經(jīng)逛完了。

　　“林大哥你先歇會啊，我去幫阿娘做完飯先。”回到家的趙有意直接鉆進屋里拎了一張小板凳放在林超身邊之后對著林超說道：“阿爹他們也快回來了，今天跑了一天都餓死了。啊，對了，林大哥你要渴了的話，那邊的缸里有天水。”給林超指了指靠在墻邊的一個大缸，趙有意一溜煙的跑開了。

　　林超挪了挪小板凳，就這么靠著東邊房子的墻邊坐了下來。

　　夕陽的余暉映照大地，門外一望無際的田地里隱約能看見一些身影還在忙碌著。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只是，歲月靜好，與我何干？

　　林超很想做點什么，卻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都不能做。

　　因為林超說了謊，說了一個自己不得不說的謊。

　　因為林超知道說真話不會有人信，也不可能有人信。

　　說真話的后果，林超不敢去承受，也不能去承受。

　　當(dāng)周圍的世界短暫只剩下林超一個人的時候，林超發(fā)現(xiàn)自己是那么的格格不入。是啊，自己拼了命去嘗試，去試探，終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jié)果。那就是能活下來了，可也只是能活下來了，而已。

　　早晨從迷茫中醒來，從萬千思緒中讓自己冷靜下來，要讓自己活下去，活著，回去。

　　一次次的試探，一次次的謊言之后，自己終于可以活下去了，之后呢？該回去了，只是，怎么回去??？沒有路了啊。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絕望的情緒在林超的心頭彌漫開來，像是一頭野獸一點一點的吞噬著林超。

　　“林哥，快嘗嘗，今天阿娘還炒了份臘肉呢。我從廚房給你偷出來一片，阿娘手藝可好了。我都沒舍得吃，你嘗嘗。”就在林超快被消極情緒影響到完全絕望的時候，耳邊傳來了趙有意的聲音，轉(zhuǎn)過頭看著剛走到自己身邊，彎著腰手上還拿著大拇指節(jié)大小的薄薄一小片肉片正遞到自己面前的趙有意，那卻黑的臉上一雙明亮的眼睛帶著一絲笑意望向自己，那眼睛好似再說，快吃掉吧，不然讓阿娘發(fā)現(xiàn)了我又得挨揍了。

　　看著眼前的趙有意，看著眼前的那片小小的肉片。林超揉了揉臉，揉了揉腿，之后接過肉片塞進嘴里站了起來。

　　“好吃?！?p>　　“是吧是吧，我就知道，阿娘手藝可好了。我都好久沒吃肉了，今天居然能吃到肉呢?！?p>　　“林哥，要不你陪我去接阿爹跟大哥他們回來把，我都餓壞了，但是娘說阿爹他們不回來就不能先吃飯?！?p>　　“好?！?p>　　“好嘞，林哥，你等我下，我去給阿娘說一聲?！?p>　　看著又急匆匆跑開的趙有意，林超心頭的絕望不知從何時開始慢慢的消散開來。

　　“走吧，林哥?！薄昂?，走?！?p>　　剛出門還沒等林超邁步呢，就遠(yuǎn)處傳來聽見一聲：“老幺，干啥去？”順著聲音的方向望去，就看見趙老漢扛著農(nóng)具帶著三個兒子不緊不慢的正往家走來。

　　“阿爹，我看天要黑了，正準(zhǔn)備帶著林哥去接你們呢?！壁w有意一邊說一邊向趙老漢那邊跑了過去，林超也在后面跟了上去：“是啊，趙叔。有意正準(zhǔn)備喊我接你們?nèi)ツ兀瑳]成想，你們也回來了?！?p>　　“趙叔，農(nóng)具給我拿著吧。可能我還要在您家住上一陣了，總不能當(dāng)個廢人?！闭f完，剛走到趙老漢面前的林超就把手伸向了老漢肩頭扛著的農(nóng)具。趙老漢也沒矯情，說了句：“行?！鞭D(zhuǎn)頭看了看老三，補了句：“老三，你的家伙事兒也給你林哥，帶著老幺先回去，讓你們阿娘給魚拾掇拾掇?！?p>　　“哇，娘今天炒了臘肉，居然還有魚！三哥，我看看，啥魚啊?！壁w有意趕忙湊到老三趙有如旁邊，結(jié)果還沒能探腦袋呢，屁股上就挨了一腳。剛轉(zhuǎn)頭，就聽見自己大哥笑嘻嘻說了句：“趕緊跟老三回家找阿娘去，俺們這又?jǐn)R地里忙活半天了，餓得慌?！?p>　　挨了一腳的老幺也不在意，一把薅過自己三哥手中的小竹簍，撒開腿就往家跑，至于老三，也跟著老幺一起跑了起來。看著往家飛奔過去的老三老四，趙老漢跟另外兩個兒子臉上掛滿了笑意。仿佛是受到了影響一般，林超不自覺的也笑了起來。繼續(xù)跟著趙老漢不緊不慢的往家走去。

　　“開飯啦，開飯啦。阿爹快來?！闭酥P子往客廳里走的趙有意看著外面放完農(nóng)具正在洗手洗臉的趙老漢喊道：“今天還有臘肉喲，可香啦?！?p>　　“小林啊，快來，快坐下。就當(dāng)跟自己家一樣，別見外?！?p>　　看著桌子上滿滿一桌子的菜，看著自己眼前那碗已經(jīng)冒尖的大米飯，聽著趙有意無意間的驚嘆，林超知道，這是趙老漢一家人對自己的歡迎方式。樸實，又熱情。

　　一種說不出來的溫暖驅(qū)散了傍晚時分林超心中產(chǎn)生的嚴(yán)寒。

　　林超沒有直接落座，而是很正式的整理下身上的麻衫，后退了兩步，對著趙老漢一家，深深的鞠了一躬。

　　見到林超的動作，趙老漢的妻子水桃趕緊上前就想將林超扶起。嘴里還說著：“你這孩子，干啥呢，快起來?！?p>　　只不過林超這次是真心想對趙老漢一家道謝，并沒有很虛套的直起身子。見狀，趙老漢給自己大兒子使了個顏色?？吹阶约喊⒌难凵?，趙有吉趕忙上前幫著母親一起扶起了林超。

　　“趙叔，水桃嬸嬸，我...”林超對著眼前的趙老漢一家，心頭有萬千話語想說想表達，只是話到了嘴邊像是想說的太多一下擠卡住了一樣，最后所有的話語化成了兩個字：“謝謝！”說完，林超再次對著趙老漢一家深深的又鞠了一躬。

　　一直沒說話只是靜靜看著林超的趙老漢終于開口了：“孩子他娘，這兩天你就別下地了，在家給小林納雙鞋先，你瞅瞅這孩子的鞋都壞了。還有，老大，一會吃完飯給你林哥找?guī)准路?，這春日頭早晚涼，你林哥穿得太單薄了。行了，都別站著了，趕緊吃飯，一會都涼了。小林你也趕緊坐下，你嬸嬸今天可是沒少費心。”

　　在趙有吉的拉扯下，林超也坐了下來。隨著趙老漢的一聲開飯，全家?guī)е殖黄痖_動了起來。

　　吃完了飯，想幫忙收拾碗筷的林超被嬸嬸“無情”的攆了出來?？粗谠鹤永锍橹禑煹内w老漢，林超搬了張小板凳也坐到了趙老漢身邊。

　　察覺到林超過來的趙老漢依然坐在原地，微微的抬頭看著外面越來越黑的天色，像是無意識的問了一句：“你覺得現(xiàn)在這個世道，怎么樣？”

　　林超也跟著趙老漢的目光一起望向了遠(yuǎn)處的天空，漸黑的天幕中偶爾有一小點光亮一閃一閃的?！拔也恢馈Ｎ也挥浀昧?。”

　　“是啊，你啥都忘記了。所以不知道啊?！?p>　　趙老漢也沒有其他動作，只是吸了口煙，沉默了一會，又開口說道：“當(dāng)初我跟著我爹娘他們逃難的時候，我也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廣進叔說如果不跑，我們都得死，想活命，就跟著逃難吧?！闭f完，趙老漢又陷入了沉默，像是在回憶著什么。

　　林超并沒有搭話，只是靜靜的聽著。

　　敲了敲旱煙桿，趙老漢有一次開了口：“那個時候我還小，可是我想活著。那個時候我也不知道跟著跑下去我能不能活，可是我知道，不跟著跑，肯定死。”

　　“我已經(jīng)記不清我娘跟我弟弟的樣子了，但是這么多年了，我娘說的一句話，我一直記得，我娘當(dāng)時說的是，娃兒啊，娘跟弟弟跑不動了，娘要留在這里陪弟弟了。你要活下去，帶著你弟弟的份兒，好好的，跟你爹一起，活下去。記得，別怕，總會好起來的。”

　　“當(dāng)初逃難到這里的時候什么都沒有，可是廣進叔沒有放棄，也沒讓大伙兒失望。沒有房，就自己蓋。沒有路，就自己修。沒有田，就自己耕。就這樣才有了現(xiàn)在的趙家村?！?p>　　又是許久之后，外面的天色已經(jīng)完全的黑了下來。

　　趙老漢在地上敲了敲旱煙桿，別在腰間，然后拎起小板凳，站了起來。用空著的手掌拍了拍林超的肩膀，說了句：“安心在叔家住著，叔不趕你。真要有一天你想起來一切了，知道怎么回家了，叔也不留你?！?p>　　說完，趙老漢便向自己的屋里走去，只是在進屋之前，自言自語般說了句：“人這一輩子啊，總會遇到些不順心的事情啊?！?p>　　林超沒有起身，依然坐在原地。只是此刻林超的內(nèi)心并不如自己的身體那般平靜。此刻林超的心很亂。

　　再看趙老漢這邊，剛進屋關(guān)上門再一回頭，就看見自己婆娘直勾勾的看著自己。趙老漢知道自己婆娘想問啥，于是邊脫著外衣邊說著：“這娃娃應(yīng)該是個實在人，就是心里頭有事兒放不下?！?p>　　聽到自己男人開口了，但是話又不說明白，有點不樂意了，嗆了一句道：“我又不聾，娃娃自己都說記不起事情來了，那能沒心事么？再說了，我看人還能不準(zhǔn)啦？這娃娃肯定沒啥壞心眼?！?p>　　“哎，你不懂...”

　　“是是是，我不懂，我啥都不懂，就你明白。趕緊給你那臭腳去沖沖洗了去。懶得理你，我先給小林做雙草鞋，明天就能穿了。白天我再給他縫雙布鞋。”

　　“對了，明兒個你下地干活的時候給家里那幾個小兔崽子說一聲，嘴上有點把門的，別瞎叭叭，小林這孩子好不容易有個落腳的地方，再因為別人碎嘴子鬧起來，多不好。”

　　“哎，行行行，知道了。就你事兒多。我還能不明白這個么？今兒下午下地就給他們說過了。明兒個，我?guī)×忠黄鹣碌?，順帶給鄰居們打個招呼帶他認(rèn)認(rèn)臉兒?！?p>　　聽著身后屋子里順著窗戶飄到自己耳邊的話語，想著剛才趙老漢對自己說的那些，林超陷入了沉思。就單單自己聽到的這些話，林超說不感動是假的。只是自己在藍(lán)星上生活了三十來年，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了十來年，已經(jīng)被磨平了棱角失去了那種你說什么我就信的感覺。除了家人之外，林超已經(jīng)很久沒有感受過這種不求任何回報的感覺了，一時之間，居然有點不適應(yīng)。

　　夜色越來越濃，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林超就這么靜靜的看著越來越高的月亮，聽著門外不遠(yuǎn)處傳來的蟲鳴，聽著身后那間小屋里傳來老漢兩口子的聊天聲以及是不是聊到自己時候話語中的關(guān)心，嘆息。林超突然感覺自己的內(nèi)心從來沒有這么寧靜過。

　　藍(lán)星上生活了三十年，有工作失業(yè)，創(chuàng)業(yè)失敗時的灰心，有長輩離去時的傷心，有知己陪伴時的開心，更有看到妻女笑意滿滿的臉龐時的滿足，卻好像從沒有什么時候能有這般寧靜。

　　想到了妻子，想到了女兒。林超突然自嘲式的笑了起來。是啊，無論離家多久，只要自己回家的那一刻，永遠(yuǎn)有一個小小的身影放下手中的一切蹣跚著朝著自己跑來；無論多晚回家，總會在樓下尋到家中那盞一直為自己點亮的燈火，以及那個哪怕熬到在客廳睡著也要等著自己不愿回房的女人。

　　既然這樣，那自己還有什么理由不回家呢？還有什么可以阻擋自己回家呢？

　　既然這樣，那就，回家！

　　想到這里，林超心中搖擺不定的情緒盡數(shù)散去，心底只剩一個很堅定的念頭，就是，回家。

　　想通了這一切，林超已經(jīng)不準(zhǔn)備繼續(xù)“曬月亮”了，便準(zhǔn)備起身回去睡覺。只是這起身的瞬間，臉就綠了。沒有別的原因，很單純的，腿麻了。

　　站在原地一步不敢邁的林超看了看趙老漢家已經(jīng)全部熄燈的屋子，看了看趙有吉，有意倆兄弟給自己留的門，又看了看自己。

　　“自己什么時候居然變得如此的多愁善感了？算了，管他呢，反正都過去了。自己再也不會搖擺不定了。走起，睡覺！”自言自語完的林超一瘸一拐的挪向了趙有吉有意倆兄弟的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