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來引蛇出洞吧！”陌小婷咕咚咕咚喝了兩大口碗里的面湯，然后將面碗往桌上一放。她的這句話伴隨著面碗碰撞桌子的“咚——”聲，傳進了我的耳朵里。
“引蛇出洞？”雖然心里大抵明白陌小婷的意圖，但我還是不由得面露疑惑。假如事情真像我猜測的那樣，我們的對手便可以稱得上是窮兇極惡了。跟這樣的對手較量，是不是應(yīng)該多放些精力在防御上面呢？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對方很可怕，還是想方設(shè)法自保吧……找到證據(jù)交給警察來調(diào)查就可以了……這樣的話你剛剛已經(jīng)說過很多次了，我耳朵聽得都起繭了?！蹦靶℃冒欀碱^看著我。
陌小婷現(xiàn)在的心情非常不好，這我完完全全能夠理解。
她在物業(yè)的監(jiān)控室里待了一下午，想找到左小林開party那天羅小森潛入她家所在的小區(qū)的證據(jù)，可是盯屏幕盯到眼睛都冒煙了，也什么都沒有找到。她先是找那輛黑色的SUV，結(jié)果一無所獲。然后又想到羅小森可能把車停在外面某處自己徒步進來了，所以便開始看人行通道的監(jiān)控，結(jié)果還是一無所獲。戴了帽子或是口罩的大有人在，可是無論怎么看這些人里面都沒有誰像是羅小森，那個陽光帥氣面頰修長的美男子。陌小婷大概越看越惱火，以至于她推開面館的門朝我走過來的時候，看上去就像是來砸場子的。當(dāng)時面館的服務(wù)員正站在我桌邊問我要點些什么，陌小婷進來時，我分明聽到那位年輕的女服務(wù)員倒吸了一口冷氣。
除此之外，讓陌小婷更加火冒三丈的大概是我之后告訴她的猜想。這些現(xiàn)階段還只是我的猜測，缺乏證據(jù)支撐，不過在我看來，別的可能性都已經(jīng)被否決的情況下，似乎只有這一條看上去最不可能的剩下來了。
“所以，你最近有沒有觀察到鱷巴或是喜寶有什么異常呢？”我姑且算是謹慎地遣詞造句。不過在問出這個問題之前，我的心里便已經(jīng)有了答案。很小的時候，照顧我長大的奶奶說過，狗不吃狗肉。狗為什么不吃狗肉呢？因為他們不愿意同類相殘。但是在此后的數(shù)年間，我一直對此心存疑惑。我知道狗的嗅覺非常靈敏，大概它們還沒下嘴就已經(jīng)知道面前偽裝成食物的其實是同類的尸體了。但我也很不解，人知道人肉是什么味道的么？從另外一個方面來說，豬肉、牛肉、雞肉、羊肉，這些常見的肉類吃到嘴里的口感確實不一樣，有經(jīng)驗的人應(yīng)該光是品嘗就能分辨。但是，倘若不是吃過，誰又能分辨呢？說到底，肉就只是肉，是以脂肪和蛋白質(zhì)為主要成分的固體物質(zhì)啊……
陌小婷不做聲，仿佛沒有聽到我的問題。但是，她緊皺的眉頭分明越皺越緊了。往后的這段時間我還是夾起尾巴做人比較好——我在心里警告了自己一句。
“實在太過分了！”陌小婷這樣喊著一拳打在面館的餐桌上。坐在陌小婷身后的餐桌旁的是一對母子，看上去只有6-7歲的小男孩被嚇得一動也不敢動，筷子上的面條掉到了地上。他媽媽一邊呵斥男孩，一邊朝陌小婷投來了憤怒的眼神。我趕忙遞過去一個歉意的笑容，結(jié)果被狠狠剜了一眼。
不遠處的服務(wù)員，就是剛剛倒吸了一口冷氣的那位，顯然也定住了，邁起的腳似乎想走過來問問是怎么回事，但很明顯又不敢。四目相接時，我再次拿出充滿歉意的表情。結(jié)果那姑娘很快將視線移開，逃也似地扭過頭走開了。
“不要生氣了，這里是公共場合……”我小聲提醒陌小婷。如果不是在公共場合，她現(xiàn)在大概已經(jīng)暴跳如雷了吧。
“我們來引蛇出洞吧！”就是在這種激動的情緒籠罩下，陌小婷提出了這個建議。在我看來，其中一定很有因為腎上腺素飆升而帶來的莽撞成分。
“倒也不是不行，只不過要精心準備一番，不能打沒有準備的仗呀！”被陌小婷說中了心里準備打的退堂鼓之后嗎，我謹慎地說。
“當(dāng)然當(dāng)然，當(dāng)然要精心準備，我什么時候打過沒有準備的仗呀？”陌小婷橫眉冷對。我只好在心里吐槽，你很莽撞這一點難道自己心里一點數(shù)沒有嘛？
“阿俊你家里也有監(jiān)控對吧？之前用它拍過圓寸男的照片來著。把那個也拿過來裝到我家里來，我們家的監(jiān)控就當(dāng)做明牌，仍由對方解除武裝好了?！蹦靶℃眠@就已經(jīng)開始調(diào)兵遣將了，果然符合她一貫的雷厲風(fēng)行。
“沒問題，那東西好拆，而且體積很小，應(yīng)該很容易藏住?！蔽尹c點頭，腦海中已經(jīng)開始演繹拆卸家里的監(jiān)控器的步驟。
“為防萬一，我要再布置兩個錄音筆。剛好家里有兩個，要想想該藏在什么位置才好?！蹦靶℃美^續(xù)盤點可用物資。
“錄音，大概作用不大吧……假如是一個人潛入的，大概不會說話。如果是兩個人，也可能壓低音量，或者打手勢，或者互發(fā)消息——就像我們那天晚上一樣。除非潛入進來的那一個人打起了電話，否則大概什么也錄不到喲。”這算不算給陌小婷潑冷水？但該說的話我總是要說的。
“也對，那么再去哪兒借套監(jiān)控吧。沒關(guān)系，這個我來搞定。”陌小婷自信滿滿地拍了拍胸膛。
“然后呢？你要怎么引蛇出洞？”壓低聲音說這話時，我不由得在面館里面打量了一圈。
“你覺得動手的是羅小森對吧？那我把左小林約出去？留下你來守株待兔？”陌小婷用手指輕輕敲起餐桌來。
“可以是可以，不過得讓他們認為我絕對不會在你家才行。比方說你約左小林的時候假裝不經(jīng)意地透露我不在這件事情。而且，最好說成我去外地出差了這種。這樣他們就會覺得不需要防著我了?！?p> “也行，就說你這傻子居然出差去了，錯過了上好的大餐?！蹦靶℃昧⒖堂靼琢宋业囊馑迹⑶疫M行了適當(dāng)?shù)摹鞍l(fā)揮”。
“不過明天就是周五了，左小林要來音樂教室上課，她會看到我的。所以，行動的日期……”我想表達的是行動的日期得往后調(diào)整一些，但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要不你自己告訴她你要出差好了，比我說更像是真的。況且，從不同渠道整合出來的信息，他們就會以為是自己聰明機智嘛?！蹦靶℃醚笱蟮靡獾靥舾吡嗣济?p> “也行。”我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說謊這事我不怎么在行，但如果提前有個心理準備總不至于面紅耳赤、臨場掉鏈子?？傊?，我告訴自己，這是在與壞人作斗爭，所謂的兵不厭詐是也。
“那干脆行動就放在周六日附近好了，你周五時告訴左小林周末要出差，或者說回老家吧，比說出差像回事。然后我們周六日行動，如何？到時我約她出去，讓她知道我肯定不在家。這樣羅小森應(yīng)該就會采取行動了?！?p> 我點點頭，但是緊接著，另一個想法闖進了我的腦袋里?！霸跻姷盟麄円欢〞俅尾扇⌒袆幽兀咳绻麄兏揪蜎]打算再來一次，所以不上鉤怎么辦？”有這種顧慮也很正常對吧？
“監(jiān)控的存儲卡被拔走了?！蹦靶℃镁従彽卣f：“如果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覺，總還是要偷偷放回來的吧？另外就是，你恐怕對鱷魚的食量有所誤解。不管怎么說，那絕不是一次就能吃完的東西。”
“好吧……那就試試看好了?！蔽尹c點頭。
“就算他們不上鉤，我無非請了一頓飯，你無非白等了一晚上。代價不大！”陌小婷認認真真地盤算，倒也少見。
“那就干吧！”我也下定了決心。
“另外還有些事情要跟你說。”待準備行動的興奮之情逐漸變淡之后，我決定把話題轉(zhuǎn)移到另一個方向上去。
此時我們已經(jīng)走在夜幕逐漸降臨的街上，微風(fēng)不是從一個方向，而是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風(fēng)雖然很微，但所攜帶的寒意卻一絲不含糊。剛剛從面館里帶出來的熱乎勁兒，一瞬間便消失殆盡了。我感到脊椎骨里有什么東西在自下而上地蠕動，一陣冷感由肩胛骨出發(fā)彌漫至整個上半身。
然而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只會讓我們身處其中的空氣變得更加寒冷。
“今天下午我去了檔案館?！蔽乙赃@句并不尋常的話開始了我的講述。
陌小婷并不插嘴，只是朝我望著，以示她的注意力確實在我身上。
“因為要查近二十年前發(fā)生的事情，互聯(lián)網(wǎng)上魚龍混雜的信息實在太難篩選?；劢惚憬ㄗh我去趟檔案館，這只是順帶，慧姐主要是想讓我去查一塊地的登記資料的歷史問題，似乎是下一個工程相關(guān)的事情。不過，這些都可以不管，關(guān)鍵是我得知了了不得的事情?！蔽彝Ｏ聛砜纯茨靶℃?，她仍緊盯著我，眼睛則瞪得更大了。
“我當(dāng)然不是說這件事就一定與左小林有關(guān)，只不過，有一定的概率罷了?！边@樣的說法大致相當(dāng)于“免責(zé)聲明”。實際上，從得知這件事到現(xiàn)在，我也一直處在動搖之中，一邊覺得沒跑了，一邊又覺得一定是哪里錯了。
“快說吧！有沒有關(guān)系我們再討論！”陌小婷以不耐煩的語氣打斷了我，看來已經(jīng)受夠了被吊著胃口的滋味了。
“是這樣的，檔案館正在做電子化的工作，就是把之前大量的、零零總總的資料全部掃描存檔，編目錄，做超鏈接之類的，因為紙的東西很脆弱嘛，做成電子化的就不怕丟失了?！?p> “阿俊你真的很啰嗦哎，直接講重點不好嘛！”陌小婷有點生氣地抱怨。
“馬上講，馬上就講。事情是這樣的，慧姐要我去找資料，我就去了，但是檔案館跟圖書館不同，不會放大家自己進去找，所以我就同幫忙找資料的老師聊了起來。他是個看上去已經(jīng)到退休年齡的老人家，做事情慢條斯理的，夸張一點說，大概就像《瘋狂動物城》里面的樹懶那樣吧?！蔽倚边^眼睛偷瞄了陌小婷，見她已經(jīng)撅起了嘴巴，便趕緊加快了語速。
“我想查近二十年前發(fā)生在圓寸男和左小林之間的事情，那時圓寸男已經(jīng)是個成年人了，但左小林還是個小姑娘嘛。所以我就問那位老人家，差不多二十年前，有什么涉及到中年男人和不到十歲的小女孩的新聞嗎？本來我也沒指望能得到什么像樣的答案，只不過是病急亂投醫(yī)。可是，沒想到那位老人家竟然扶著眼鏡愣住了。說來也巧，他最近正在電子化的報紙里就有一樁這樣的新聞，而且因為這樁舊新聞他自己也有印象，所以更加深了一遍記憶?！?p> “什么新聞？”陌小婷插嘴問了一句。
“我就請那位老人家把那張報紙的電子版找出來。本以為會花很多時間，沒想到他坐到電腦前，操作了幾下就調(diào)出來了，‘電子化’真是了不起??！我也要說服慧姐把工作室的資料電子化?！闭f到這里，胳臂上遭到了陌小婷的重重一擊。
“哎喲，好疼?！蔽乙贿吋傺b著求饒，一邊往一旁退閃。
“再不好好說，讓你更疼！”陌小婷做出擼袖子的動作，左右各一下，加之她那橫眉冷對的表情，倒真的有點像氣勢洶洶的潑婦來著，哈哈哈。這時路過的行人看了會怎么想呢？單身的男孩子是會覺得“好棒呀，我也想戀愛！”，還是會覺得“好可怕呀，我還是保持單身吧！”呢？說不清楚為什么，我的心里席卷著一股暖意，讓我渾身上下不自覺地飄飄然起來。
“好好說當(dāng)然可以，不但可以好好說，還可以給你看那張報紙呢！”我從口袋里掏出手機，從檔案館得到的電子化的報紙就存在里面。我把手機高高舉過頭頂，陌小婷馬上做出要來搶的陣勢，可惜她的個子不夠高，墊腳伸手也無濟于事。不知不覺，打鬧之間，我倆已經(jīng)走到了一個十字路口。
說時遲，那時快，一輛轎車——我還沒來得及注意它的顏色——朝我撲了過來。受到這沖擊之后，我的身體失去了控制，而我也條件反射地用雙臂護住了腦袋。視野里一晃而過的是一個黃色老虎形狀的掛墜，緊接著出現(xiàn)的最后一個畫面則是轎車的黑色輪胎——但不確定是撞我的那輛車的，還是別的路過的車的。然后我的耳朵里盛滿了“阿??！阿俊！”的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