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所以從那之后你就沒再聯(lián)系小左妹子？”陌小婷瞇縫著眼睛斜眼看我，手中的紅酒杯舉到了半空中。色澤醇厚的紅酒在玻璃杯中做那種滑板還有花式自行車選手會做的曲面往返極限運動。殘留在壁上的酒漬很快從淺淺的紅色褪到了幾乎無色。
“沒有?！蔽胰鐚嵪喔妗Ｄ侵笪乙餐纯嗔撕荛L時間，數(shù)次拿起手機又放下。想說的話在腦海中，但都是斷斷續(xù)續(xù)的詞語，無法形成通順的句子。并不是因為我所掌握的語法知識不足以將詞語連接成句子，而是，不論怎么去排列組合，都無法達到我認為合適的表達。我想道歉，想為自己脫罪，可是我做的事情就連自己也覺得不可原諒。想到這里，我又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
“哎，所以小左妹子拿你當擋箭牌這事，你應(yīng)該早點告訴我呀。虧我還以為你們真的已經(jīng)生米煮成熟飯了，還是該說，木已成舟？”陌小婷又抿了一口杯中之物。
“我也是當天才知道的，誰能想到她會提前幫我過生日呢？不過，還是算了吧，就算你知道了也做不了什么?！蔽覔u搖頭，對別人說“算了”很容易，可是對自己說“算了”，并且真的做到不在乎卻很難。
“所以小左妹子真是慘了，花大價錢請客吃飯，結(jié)果還被當成是別有用心。照你這么說，那個秦姐大概會認準小左妹子就是想在老板身上下功夫吧！這計謀叫什么，聲東擊西？”
“不好說，不過反正不好過吧……哎……”最近幾天，嘆氣成了我的常態(tài)，白天在工作室上班的時候也是。慧姐倒不會直接問我為什么嘆氣，而是問我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劢阕罱坪趺陨狭俗詫W中醫(yī)，堅定地認為人的一舉一動都同他的身體狀態(tài)密不可分。對此我只好無奈地笑笑，“我在兩個女生之間搖擺不定，向我示好的我不喜歡，我喜歡的對我一點意思也沒有。照現(xiàn)在的形勢來看，恐怕是芝麻和西瓜都要丟掉了?！薄@樣的話我當然不可能說出口。想到這里我不禁露出一絲苦笑。
“哦，對了，昨天的體檢可還順利。VIP服務(wù)還不錯吧？”陌小婷岔開了話題，我實在求之不得。
“嗯嗯，以前也體檢過，從來都是自己拿著一張表，像定向越野似的到處去先排隊再蓋章，像這樣全程有個小護士幫我張羅，走到哪里都不用排隊直接進的，還是第一次。”我點著頭說。錢這東西，用在有些方面，確實能極大的提高生活體驗。
“不過體檢報告會發(fā)到我這里來，等我收到了就轉(zhuǎn)給你吧！”陌小婷對我剛剛驚嘆的那些似乎都沒興趣，想來這些對她來說已經(jīng)是習以為常的事情了。
“沒問題?！蔽尹c著頭說。
距離左小林家那場沒有善終的party已經(jīng)整整兩天了，我心中懊惱的情緒也已經(jīng)漸漸淡了。party次日，我去了陌小婷為我安排的體檢，因為完全不需要排隊，所以只用了半天時間就完成了。
緊接著便是周一，對于這段時間的工作室來說，周一是相當難熬的日子。因為工作室周末放假，而工地并不歇工。所以周一去現(xiàn)場時，眼前既可能是賞心悅目的場景，也有可能是讓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的場面——雖然根據(jù)我的經(jīng)驗，后者出現(xiàn)的頻率顯然更高。所以，周一是打仗的日子。
接近下午下班時間，慧姐才終于騰出時間來跟我說了“生日快樂”——聽她這么說，我馬上便覺得心里的小炭爐被點著了一般，又從這俗世感覺到了溫暖。這種愉快的心情一直持續(xù)到陌小婷家的家門口。
走進那間只有白色和綠色的客廳時，不知道為什么。“求之不得”的苦悶又一次像海水撲向沙灘那樣把我從頭到腳打濕了。
每周一晚上到陌小婷家來，同她商討小人兒那個故事，是我們之間的約定。按照慣例，陪陌小婷一起吃頓飯——雖然都是叫的外賣，不過味道統(tǒng)統(tǒng)都屬上成。今天是我的生日，但即使不是生日，想必晚飯也是一樣豐盛的。
“這么說，你很久之前提前送我的生日禮物，”我也端起紅酒喝了一口，味道很醇厚，沒有那種常見的苦澀，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微妙的甜香?！昂茉缰澳憔桶焉斩Y物送我了，我還沒有道謝呢?！?p> “嗯？”陌小婷抬起眉毛，滿臉都是疑惑不解的表情，那表情顯然代替她說出了口：“什么生日禮物？”
“就是我們第一次去葫蘆村找偷狗賊那天啊，回來的時候不是送了個提前給的生日禮物給我嗎？”我解釋道，懷疑是自己的記憶出問題了。
“哦哦，你說那個書券啊……哎，那天不是害你衣服都摔壞了嘛，所以找了個借口。書券是書店送給我的禮物，我反正也用不上，所以就，叫‘借花獻佛’吧！”陌小婷懶洋洋地舉起一只手臂放到嘴邊，然后打了個哈欠。
“啥？”我有點吃驚，但是吃驚之中又有點覺得此事其實在我意料之中，好像我早就已經(jīng)知道了似的?！澳敲次医裉爝€能再收到一份真正的生日禮物嗎？”我試探性地發(fā)問。
“這個嘛，今天是你的生日嘛，哎呀還真是！”陌小婷瞥了一眼墻上的數(shù)字鐘，然后用手輕輕一拍桌子：“這簡單，想要什么你就說嘛，只要不是太過分，我大概都能滿足?！?p> “想要你?！薄髅髦挥腥齻€字，卻在嘴邊發(fā)生了大塞車。最后說出口的是，“讓我考慮考慮?！?p> “吃飽了，吃飽了，咱們?nèi)ツ沁叞桑 蹦靶℃谜f著這些時，手已經(jīng)伸向了機器人的遙控器。
我站起身，跟在她身后，心里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又錯失了一次大好的機會。像我這樣每次有機會都錯過，機會往后大概再也不會待見我了吧？
“對了，那個圓寸男呢？有沒有什么消息？”走過鱷巴生活的暗室門口時，陌小婷扭頭問我。
“沒有，一點消息也沒有，那人就好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再也沒有來找過我，也沒有用別的方式聯(lián)系過我。”說著這話的時候，我心里有這樣一種感覺，就是那個圓寸男其實已經(jīng)死了。為什么會有這樣的預(yù)感，我一點兒也不知道。于是乎，果老那躺在冷凍抽屜中發(fā)青的臉色倒是再次出現(xiàn)在了我的腦海中，使我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
“那個果老的事情怎么樣了呢？那天滿腦子都是party，忘了去打聽一下了。”陌小婷似乎和我想到了一處去。說起來，我是去確認死者身份的當天去的左小林家的party，就算那位譚警官聯(lián)系上了葫蘆村的村干部，后續(xù)的事情安排大概也不會那么快。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币幌氲竭@里，我就覺得自己似乎生活在一團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之中。我和陌小婷辛辛苦苦找的偷狗賊，找到之后沒多久，死了。闖進我家里拿到架在我脖子上要挾我?guī)兔φ乙粋€老舊手機的圓寸男，消失不見了。不到天亮就在鄉(xiāng)道上喊號子，全村人為他都放棄了養(yǎng)貓養(yǎng)狗的果老，說死就死了。我不懂，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等，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蔽业哪X袋里閃過一絲亮光，雙手不由得用力拍在了一起。
“你把書券作為生日禮物送給我的那天，我們?nèi)チ艘粋€有很多狗的人家，對吧？那個村子里的人不是都因為果老而不養(yǎng)狗了嗎？”
“對哦，好像是有這么回事?！蹦靶℃靡舶櫰鹆嗣碱^：“是不是因為那家距離村子里其他人家比較遠？或者說，那家其實不是哪個村子的？你知道的嘛，村子和村子的分界線應(yīng)該不是直線吧？”
“這種可能性當然存在，但是我覺得，果老在那附近晃蕩，大概活動范圍也不受村子的限制。況且，他如果真的饞狗，那院子對他應(yīng)該相當有吸引力才是?！蔽乙贿呍谏嘲l(fā)上坐下來，一邊發(fā)表我的看法。
“說的也是。”陌小婷點點頭：“總之關(guān)于這件事，莫名其妙的地方實在有點太多了?！?p> “所以我在想，那棟房子里是不是有什么果老害怕的人。對了，還有個問題，左小林家拴著的小狗大王，對果老大概也很有吸引力吧？為什么大王卻一直相安無事？以前我們覺得偷狗的是宋虎，其實宋虎不過是在路上捕捉流浪貓流浪狗，會鉆進人家院子里去偷貓偷狗的可是果老?。 ?p> “確實，我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還有你去宋虎家救下徐老太太那天，門上的鎖是誰開的這個問題。我也在想，只是想不出來一個合理的解釋罷了。”陌小婷點點頭，然后又搖搖頭。
坐在這里討論是討論不出來結(jié)果的，兩個不了解全局的家伙討論，并不比一個人抓耳撓腮地瞎想高明多少。我的心里對這一點明明白白，只是郁積在心中的問號越堆越多，多到幾乎要傾瀉而下的高度了。也許下一秒我就會被這些翻涌而來的問號壓倒，被淹沒其中。
“關(guān)于果老的情況可以打電話問問那位譚警官，如果懷疑有很多狗的那戶人家也可以打電話問問那個張大姐。當時告訴我們村里沒有人家養(yǎng)了狗的是她，提出異議她大概會急著解釋?！蔽野颜{(diào)查的意愿說出來。
“阿俊，我覺得這件事可能會有危險?！蹦靶℃玫拿奸g皺成了一個“川”字。
“還好吧？打幾個電話的事，應(yīng)該談不上危險吧。”我刻意露出若無其事的笑臉來。其實我自己的報警系統(tǒng)很久之前就開始報警了，只是我一邊被推著向前走，一邊無視著腦海中的警鈴大作。
“不，這是涉及到人命的問題，大概沒有你想的那么簡單。”陌小婷搖搖頭，她臉上那一絲擔憂的表情讓我產(chǎn)生了一種愉快的情緒，像得到了正反饋一般，我馬上撥通了那位張大姐的電話。此時，時間是20點05分。
然而電話并沒有接通。雖然我覺得不太好，不過還是又撥打了一遍，長約一分鐘的呼叫音重復了一遍，但是電話仍然沒有接通。
“給警官打電話還是白天吧，畢竟對他來說是工作上的事情?！蔽疫@樣說著收起了手機。
為什么對這些問號緊抓著不放，在過去的兩天里我也無數(shù)次問過自己這個問題。事實是，這些問號形成了寬闊的河流，問號本身即是河流中洶涌奔騰的水流。這條河橫亙在我和左小林之間，使我不得不對她心生芥蒂。
上周日發(fā)生的那一幕，我也不想的。但是如果再糾纏不清下去，我大概還會更加嚴重地傷害左小林——具體會怎樣我也不知道，只是有這種感覺。至于陌小婷，我想保護她，不想拉她下水。我希望她待在干凈暖和的地方，等我蹚過河水之后，能給我遞一條干毛巾，那樣我就心滿意足了。
真相！真相！大腦在無聲地吶喊著。
“陌小婷，”我端正身體：“還記得我們最近的交易內(nèi)容嗎？”
“記得啊，你幫我度過創(chuàng)作瓶頸，我?guī)湍悴槊髡嫦唷！蹦靶℃糜迷频L輕的語氣回答。
“對的，你的創(chuàng)作瓶頸，一定可以度過的！而真相，遲早也會水落石出的！”說著這話的時候，我感覺到了自己體內(nèi)正流淌著的熱血。
“有干勁是件好事，不過還是要注意安全?！蹦靶℃帽３种碎g清醒。
“當然?！蔽遗牧伺男馗?。
“不過我覺得很可惜?！蹦靶℃猛蝗环啪徚苏Z調(diào)，用充滿感情的聲音說：“在我看來，小左妹子似乎相當喜歡你。在你受傷的時候也好好照顧你了，因為不放心，還不怕麻煩地送你回家。上周六的生日party也是，雖然說是秀給她的老板娘看的，不過精心準備的程度可見一斑。我覺得，對你的事情，她是非常上心的。跟我聊天的時候，大抵都在打聽你的事情。而且，經(jīng)你上周那么一鬧，她也許會丟掉飯碗。我想，你該主動道歉啊！”
陌小婷的話觸及了我的痛點，我當然不想當個忘恩負義的人——雖然眼下這四個字幾乎已經(jīng)半永久地焊在了我的身上?！八圆鸥槊髡嫦?，還她清白?！蔽乙е勒f。
“好吧好吧，查就是了。我會盡我所能的，這一點你盡管放心?！庇辛四靶℃眠@句話，我頓時覺得懸著的心又落回肚子里去了。
“怎么樣？今天還繼續(xù)嗎？小人兒的故事?！眽ι系溺婏@示已經(jīng)20點25了。
“當然要繼續(xù)，等價交換的兩邊都要同樣盡力推進嘛！”我這樣說著，坐正了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