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你上周末大顯身手,從火場里救出來了一位老太太?”我在電子管家的指示音中走進一號客廳,還沒有看到陌小婷的人,便聽到了她的聲音。
“這位老太太不是別人,就是我們都見過的那位徐老太太,剛剛死了兒子的聾啞老人?!蔽乙贿厪澭鼡Q鞋,一邊感慨萬千地說。
“?。磕强烧鎵蚩蓱z的?!?p> 這件事情說來話長,不過為了滿足陌小婷那旺盛的好奇心我還是盡我所能地把事情講述了一遍。
那天晚上我趕到徐家的房子跟前時,大火還沒在那棟老舊的房子里蔓延開來,但從窗戶冒出的滾滾濃煙直沖天際。從窗口的燈光里,我注意到了人影,也沒有多想便從開著的院門里沖了進去。
關(guān)于院門是否是開著的這一點,事后我也被一再詢問。但答案是毋庸置疑的,院門開著,銹跡斑斑的鐵鏈和簇新的掛鎖都扔在門外的地上,而院門就這樣大開著。
進去之后院子里面還沒有被火勢包圍,只是濃煙和灼熱的感覺已經(jīng)蔓延到了那里。有幾個花盆翻在了地上,幾棵開著黃花的菊花倒在地上,鮮艷的顏色透過濃煙也能看見。濃烈的煙味使我難以發(fā)出喊聲,我用衣袖掩著口鼻,什么也顧不上了,便沖了進去。
堂屋籠罩在一片詭異的殷紅色之中,還有濃重的血腥味,腳步走在上面甚至覺得很黏膩,拔不起腿來。我環(huán)顧一圈確認堂屋里沒有人,便轉(zhuǎn)身去開右側(cè)的房門,但是打不開,房門應該是從里面鎖住了。
我在腦海中快速回想這屋子的布局,確認剛剛看到的燈光下的人影就是在這個房間里。我便隔著門,朝里面喊“有人嗎?有人嗎?”我把耳朵貼在那木門上,隱約聽到里面有什么東西落到地上發(fā)出的沉悶聲響,但是沒有人回答我。
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濃煙正是從這扇門周圍的縫隙里奔涌而出的。
原來著火點在這個房間里,那里面的人很可能已經(jīng)暈過去了。我立刻開始踹門,但看上去老舊還有縫隙的門比我意料中的要堅固得多,在我的全力攻擊下,它幾乎紋絲不動。
我趕緊跑出去找工具,終于從外面的廚房里找到了一把豎著插在木樁上的斧頭。我把那把斧頭拿了進來,對著房門噼噼啪啪砍了起來。有時木柄轉(zhuǎn)了個個兒,斧頭成為大鐵錘砸在門上,發(fā)出很響的“咚——”聲。如果屋里的人醒過來,打開門就好了。我這樣想著,一下又一下,汗如雨下地砸著門。
最終斧頭還是戰(zhàn)勝了木門,打開門的一瞬間,大量的濃煙奔涌出來,我被一下子嗆得咳嗽了起來。屋里的情況已經(jīng)不明朗,因為有濃煙在,我什么也看不清楚。想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照一照,卻發(fā)現(xiàn)兜里空無一物——大概是剛才從車上摔下來時掉地上了。
濃煙之中有黃澄澄的明火在閃耀,我避開它,一手捂著口鼻,一手在地上摸索。濃煙嗆得我睜不開眼睛,眼淚也嘩嘩往下流。我干脆閉上了眼睛,在心里記著數(shù)。數(shù)到30,數(shù)到30,如果數(shù)到30還是什么都沒有找到,我就出去!
在我數(shù)到28的時候,手碰到了人類的皮膚,是尚且溫熱的手。我立刻拉著那只手把地上的人拉起來背到了背上,來不及看那是誰了,其實也看不見。之前分明還亮著的燈光不知何時已經(jīng)熄滅了,屋里屋外,除了火光以外,一切都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走出那個房間才發(fā)現(xiàn),大概是因為房門大開的緣故,火勢已經(jīng)蔓延到了堂屋,地上的簸箕和墻上的干玉米已經(jīng)被明火點燃了。
來不及多想了,我背著身上的人一步一步朝院門挪過去。
那之后,有相當長一段時間我神情恍惚,后來救護車上的醫(yī)生給了做了簡單的身體檢查,然后說只是因為吸入了太多濃煙的緣故,說多喝點水,好好睡一覺就會好的。
總之,等我把徐老太太從那間著火的房子里背出來之后,其他人也趕來了。徐老太太被張大姐接了過去,之后被救護車帶走了。而我,則被左小林羅小森姐弟接管了,小森還把我丟失的手機拿給了我。
村里來了不少我沒見過的人,男人們一開始還沖進院門去搶救東西,之后也便放棄了。在消防車來之前,村里人排成流水線傳遞水桶,從鄉(xiāng)道旁的灌溉渠里打水救火,不過只是杯水車薪。然后他們意識到如果不控制范圍,火有可能沿著樹木像山里蔓延,于是便放棄了對房子的搶救,找來電鋸之類的砍起樹來。在消防車到達時,整個房子已經(jīng)被一片火海淹沒了。幸好,在村民們的努力下,火勢沒有向外蔓延——這天沒有刮大風,也實屬萬幸。
救火時,領(lǐng)頭指揮的是個矮胖、謝頂了的中年男人。他跑前跑后,指揮大家拿水桶找鋸子,張羅著救火。這人大概是個村干部。果然,他第一個來問了我門鎖的事情,聽完我的回答則是一臉疑惑。他給我看了掛在他鑰匙圈上的鑰匙,簇新的,說是那新掛鎖的鑰匙,說他身上這鑰匙一刻也沒離身。他時不時用疑惑的眼神歪頭盯著我看,好像在懷疑門鎖是我開的似的。
明火似乎在當天深夜便被撲滅了,但在月光之下濕漉漉的廢墟還在冒著煙。這是深夜時分我起夜時走到外面的露臺上看見的。那天被救護車的隨車醫(yī)生檢查了一番之后,我便被左小林羅小森姐弟帶回家了??紤]到身體狀況,我給慧姐打了電話,用還沙啞著的聲音簡述了事情并請了假,所以當晚就沒有再回城里,而是仍睡在左小林家里。
關(guān)于這件火災的調(diào)查結(jié)果,也主要是在第二天的時候由張大姐上門來告知我的。當然,后面有幾個村干部村民也一起來看了我,給我送了點慰問品,不過只是說了些感謝的話,外加勸我好好休息。
張大姐出現(xiàn)在院門口時,大王叫得歡騰,很快便吸引了羅小森和我的注意力。那時左小林去出工了,家里只有羅小森和我。他們把我安置在我住的那個房間里,在床邊擺上了板凳,擱上了熱水壺和水杯。其實我并不覺得有大礙,只是腦袋暈乎乎的,想著躺著就躺著吧。
羅小森大概在另外一間房間里做木工,我時不時能聽到叮叮咚咚敲東西的聲音,很有節(jié)奏感。我記得曾經(jīng)在那間房間里見過電動的鋸子,躺著的時候卻完全沒有聽到它的聲音。大概是開動起來會很吵吧,這樣想來便覺得這對姐弟實在心細,懂得體諒,也很會照顧人。
只要外面有人或者車經(jīng)過,大王就會汪汪叫起來。不過叫一兩聲,也便停住了。它還是小狗,不算見過世面,所以還急于圈定自己的地盤——我這樣想著,便笑了。
因為有人停在了院門口,大概還向里張望了,所以大王叫得歡騰,且聽叫聲是越來越興奮了。我聽到羅小森從隔壁屋里出去的聲音,聽到他邊走邊叫“大王!閉嘴!”然后又聽到羅小森同某人交談了幾句——這個某人便是張大姐,只是那時我還不知道。
羅小森把張大姐領(lǐng)進了我躺著的房間。聽他們一邊說話一邊朝這邊走過來時,我已經(jīng)分辨出了來人正是這位熱心腸的張大姐。我在猶豫著是不是應該從床上起來比較好,可是考慮到時間不夠穿戴整齊,恐怕會更失禮,所以最后我只是靠在枕頭上坐了起來。
然后我就從張大姐那里聽說了不少事情。
“臉色果然壞得很,還是去醫(yī)院看看哦……”她一見我就這樣說。
她是專程來看我的,還給我?guī)Я藘蓚€說是自家樹上結(jié)的大柚子。那兩個大柚子被裝在兩個紅色的塑料袋里,看上去沉甸甸的。給我看過之后,柚子便交給羅小森拿出去了。第二次進來時,他帶來了椅子,邀張大姐坐下。之后他又陸續(xù)端來了果盤,還泡了茶端過來。
因為我的嗓子不舒服,所以張大姐叫我不要說話。她似乎很樂意一樣一樣地把她知道的事情講給我聽。
那天晚上,因為徐老太太已經(jīng)暈了過去,所以,大姐陪著她坐救護車去了醫(yī)院。老太太接受治療的時候,張大姐就在外面等著。很快,她就從醫(yī)護人員的口中,知道了老太太是怎么跑出去的。
原來老太太上次醒來是半下午的時候,那時送她來的村干部剛好有事出去了。護士安撫了老太太,并且給她吃了藥。老太太不能說話,只是一個勁兒的“啊-啊-啊-”,但是誰也聽不懂。家附近的村里人,就算聽不懂老太太說話,也多多少少能理解一點她的意思。但對于第一次見面的護士,這也太為難他們了。啊了半天,沒誰能理解她的意思,老太太大概也很失望,就躺在床上不動彈了。
到了傍晚,村干部回來,才發(fā)現(xiàn)老太太不見了。她隨身的東西都鎖在病房的柜子里,鑰匙在村干部身上。只有一件外套,搭在椅背上,老太太就在病號服外面套上外套跑出去了。
她是從鎮(zhèn)上搭小三輪回到家的。一個在醫(yī)院附近拉客的小三輪司機,后來一下子就認出了她。她大概是用外套口袋里的錢付的車費,也不多,就5塊錢。從鎮(zhèn)上到村里,如果走路要半個小時,搭小三輪的話只要不到十分鐘。小三輪司機對老太太印象深刻,因為她把口袋里的錢都掏出來展開給他看——據(jù)說有近百元,都是十塊五塊一塊的零錢——然后才上了車。老太太說不出自己要去哪兒,就用手指,上路了之后她一直看著,到了路口司機就減速,要是要拐彎她就叫,然后用手指。結(jié)果不到十分鐘的路程愣是走了十幾分鐘,下車時老太太又掏出錢讓司機自己拿。司機搖搖手說不要了,卻被拉住衣角不放,最后還是拿了五塊錢才被放走。
張大姐說她同那個說得有鼻子有眼睛的小三輪司機見過了,還把他領(lǐng)到了徐老太太的病床前確認過了,這段大概是一點問題也沒有的。況且,她還翻了翻老太太的外套口袋,里面確實有不少零錢——這她倒是一早就知道的,因為老太太常把自己種的菜拿去鎮(zhèn)上賣,老太太就是以此來補貼家用的。
至于往后,院門的鎖是怎么回事,火是怎么著起來的,就沒人知道了。從小三輪車司機離開,到我沖進屋里把老太太救出來,這中間的時間里似乎沒有人見過這位老太太?;鹁烤故菬o意中燒起來的,還是誰有意放的,這一點也無法確認。房子里的大多數(shù)東西都成了木炭,就連之前的血漬也找不到了。除了著火點確實在右邊的那個房間里以外,別的都需要更專業(yè)的鑒定才能知道。
說到了血漬,我便回想起來剛進入堂屋時聞到的血腥味,那時天色已經(jīng)昏暗了,也沒有燈光,我看不清楚。不過我有這樣的預感,張大姐所說的血漬就是指那里。
我于是打斷她,問血漬是怎么回事。
她嘆了口氣,或許嘆了不止一口氣,但還是給我講了。
一般情況下,人要是死了,不會馬上火葬,但這徐老太太的兒子宋虎,是馬上被送去火葬了。為什么呢?因為死狀太邪門了。她用了邪門這個詞,還連著感嘆了兩聲“真嚇人”,使我想起看恐怖片時大氣也不敢出的左小林。
“邪門?”我皺著眉頭重復她用的這個詞。雖然我在心里猶豫這種情況下,要她描述邪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會不會太殘忍,不過她倒自己喋喋不休地一股腦兒說了起來。
宋虎死前吐了很多血,這是他的病造成的,據(jù)說好幾天前就開始了。徐老太太可能不知道,也許是宋虎有意瞞著她。張大姐倒是見到了一次,他躲在屋后的樹叢里,咳嗽得厲害。她伸頭過去張望,看到他嘴角的血,嚇了一大跳。他還囑咐她千萬別告訴自己的媽媽。
但宋虎死時現(xiàn)場的血絕不可能全是他的血,因為一個人不可能有這么多血。況且,他從頭到腳都淋上了血——一個人怎么吐血能吐到自己的頭頂上去呢?
“烏鴉血……”我小聲嘟囔。
“什么?”張大姐對宋虎偷狗養(yǎng)烏鴉的事情似乎全不知情。我于是把烏鴉和烏鴉血石的謬誤向她解釋了一遍。
“哦哦,難怪,幸好送去火化了?!彼牭乃贫嵌@樣感嘆著。
“那村干部是怎么知道宋虎的死訊的呢?”躺在床上不動的時候,我就這件事的前因后果想了很多。
“是我,啊不,是村干部?!睆埓蠼愕幕卮痤嵢顾?。聽完她之后的敘述,我才搞明白。原來那天某個村干部開車路過徐老太太家,遠遠看見她在門外手舞足蹈。一開始也沒當回事,加之又有急事要辦,就直接開走了。后來越想越不對勁,就給張大姐打了電話,讓她去看看——他們村里的人都默認了張大姐常常幫襯這位徐老太太一家,也是唯一能同宋虎說上幾句話的人。
張大姐于是趕緊就去了,一下子就看到徐老太太暈倒在那嚇人的、邪門的血泊之中,而宋虎已經(jīng)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張大姐嚇得不淺,哆哆嗦嗦地給村干部撥了電話,往后村里才來了許多人,七手八腳地把徐老太太抬了出來。至于宋虎,他的表情可以用驚悚形容,而且確實已經(jīng)真真切切的斷氣了。
這是經(jīng)過跟著救護車來的醫(yī)生鑒定的,說是已經(jīng)死了很久,身體都漸漸涼了,張大姐強調(diào)說。
往后就是母子倆一個被救護車拖走,一個被殯儀館拉走。鑒于屋里的情形太嚇人了,村干部不讓大家隨便進去看,還專門找了把新鎖把門給鎖了。
“那門是怎么開的呢?”我也疑惑不解。我去時,門大開著,鎖和鐵鏈被扔在一邊,這種事情我已經(jīng)對很多人說起過了。
“不曉得,搞不懂?!睆埓蠼阋仓皇菗u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