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策,你在天竺一戰(zhàn),可算是驚天動地,可惜是無人能知??!”蘇定方一回長安,兩人就聚在一起,一醉方休。
王玄策搖搖頭:“這點兒戰(zhàn)功算得了什么?不提也罷,你這次在西域如此兇險,讓我擔心了好一陣兒,到底是怎么搞的,為何郭都護戰(zhàn)死?難道就是衹報上說的輕敵?”
蘇定方喝了一杯苦酒,皺著眉半天才咽下去:“此事我真不想提……”良久才繼續(xù)道:“那晚郭都護根本不在伊邏盧城中!”
“不在城中?但衹報上……”
蘇定方擺擺手看四下無人,輕聲道:“你是最清楚的,那郭孝恪一世英雄,卻有個致命的缺點。”
“貪財好色?!?p> “噓……”蘇定方壓低了聲音道:“或許正是因此中了那龜茲大丞相的計策……”
“難道圣上知道此事?所以在他死后,仍將他的官職全部削去?”
“當然知道,此事如何能拿到衹報上說?”
王玄策點點頭,不再多問,郭孝恪一世英雄,從瓦崗山起家一直在戰(zhàn)場上拚殺,立功無數(shù),不想?yún)s是這個結局。
“阿史那杜爾夠狠,這次為了給郭孝恪父子復仇,屠殺了一萬多戰(zhàn)俘。”又是一口苦酒。
“殺俘是不詳之舉,這阿史那杜爾不知道?為何如此殘忍,竟然為了復仇殺這么多人?”王玄策也皺起了眉頭。
蘇定方搖搖頭,不想多說。
王玄策知道這事兒太敏感,說也沒用,便道:“還好此次扶持了烏利做國王,將來我到師兄那里還能交待得過去?!?p> 蘇定方道:“那烏韓做了國王之后就與突厥打得火熱,他擔心烏利王子謀反,幾次要殺死烏利,還好烏利這孩子夠聰明,知道時時與我聯(lián)絡,我在他身邊安插了自己人力保他的安全。烏利向來是親唐派,皇上對此事一清二楚,所以烏利能順利當上國王?!?p> 王玄策點點頭道:“將來我大唐與突厥還有一戰(zhàn),烏利定能幫上你很多。”
“當然……”蘇定方沉吟了一下小聲說道:“聽說你在為皇上煉丹?難道皇上想學秦始皇?”
“噓……”王玄策嚇得四處看,又側(cè)耳聽了一會兒,還好酒店在鬧市區(qū)只能聽見外面叫賣的聲音,若是周圍有人,以二人的功夫是能聽出來的:“你要嚇死我?我家都不敢回,天天就守著那個天竺術士,這金丹若是煉不出來……”王玄策將手掌比作刀在脖子上一拉。
蘇定方瞪大的眼睛:“你當真?”
王玄策嘆口氣:“我騙你做什么?”
蘇定方道:“那……我也不回去了,我就在這兒陪著你?!?p> “你陪我作什么?”王玄策急了:“到時候出了事,你跑都來不急,非常在這里送死?”
蘇定方道:“我就是回去,出了事能跑得掉?我就是能跑得掉,一家人怎么辦?我意已決,你也不要再說,讓我陪著你就是……”
……
于是蘇定方找到了兵部尚書崔敦禮,要替他保護術士,崔敦禮正在發(fā)愁,見有人來當替死鬼自己還能不高興?于是連忙答應先讓蘇定方陪著術士,自己出去喘口氣,日后再找皇上把這差使交給蘇定方。
這天王玄策和蘇定方剛從宮里出來,就見有捕役前來施禮:“王大夫、蘇將軍,有禮了,附郭縣有請王大夫屈尊一行?!?p> 王玄策甚是奇怪,這唐朝附郭縣便是隋朝長安縣,主管大興城,與自己毫無瓜葛,如何要請自己去那里?與蘇定方對對眼,蘇定方道:“且去看看?有什么命案嗎?”
捕役道:“不是命案,是一件失竊案,要大夫去認贓。”
“失竊?”王玄策疑道:“我不曾丟失什么啊?”
“大夫去了就知道了?!辈兑刍氐?。
無奈王玄策與蘇定方二人來到附郭縣衙,縣令早已出迎:“二位將軍屈尊本衙真是令本衙蓬蓽生輝?。】煺?,快請!”
二人也客氣了幾句,卻摸不著頭腦,等王玄策進到衙中,那案上的玉枕讓王玄策大吃一驚:“這玉枕如何到了這里?”
“大夫,請仔細看,這玉枕可是大夫從天竺帶回來的玉枕?”
王玄策捧起玉枕細看,完全沒錯,正是自己從印度帶回的寶貝。進貢給皇帝的寶貝都是嚴格造冊,畫的有圖樣并寫明出處來歷,所以很容易就查到這是宮里出來的寶貝,很快就能查到王玄策。
縣令道:“大夫可否寫下證詞?”
王玄策沒有多想,寫下證詞,簽字畫押。
縣令拿著證詞,頹然坐下:“這下可捅了婁子嘍……”
蘇定方問:“明府何出此言?這玉枕從何處啟的贓?”
“那竊賊咬死是從大慈恩寺,辯機和尚處偷來的?!?p> 王玄策聽此言如五雷轟頂,險些栽倒。知道此時多說無益,告辭出來,一言不發(fā)。
蘇定方看王玄策臉色難看,忍了半天才問:“出了什么事,什么玉枕,什么辯機和尚,怎么亂七八糟的?”
王玄策嘆口氣搖搖頭道:“完了,辯機和尚完了。”
王玄策這才明白為何高陽公主那么關心王玄策在印度的經(jīng)歷,為什么知道《大唐西域記》就要成書……
數(shù)日后,玉枕案結案,一代高僧辯機和尚被腰斬。高陽公主從此失寵。房遺愛再也沒有機會去爭儲位。
還好此事沒有擴大,沒有牽涉到王玄策。
……
王玄策去大慈恩寺看玄奘時,溫圖和尚正在旁邊記錄玄奘所言所思,二人看到王玄策便停了下來。
“玄策,好久不見,你煉丹可順利嗎?”玄奘知道王玄策來是為了辯機的事。溫圖起身行禮。
“辯機葬在長安城外……尚沒有立碑?!蓖跣叩溃骸按藖碚且c師兄商量此事。”
辯機是罪犯,王玄策作為生前好友為他收尸下葬,卻不知如何為他立碑。
溫圖雙手合十道:“謝王長史還記得辯機……”
玄奘道:“就立個無字碑罷!此事如此蹊蹺,可憐辯機連分辨的機會都沒有……”
溫圖道:“辯機自從印度回來,一直與我們在一起,日夜不停、緊趕慢趕才剛把《大唐西域記》寫完,哪有時間與高陽私通?況且寺外有士兵把守,他會飛嗎?能飛出寺去?”
王玄策瞪大了眼睛:“什么?你是說,這是栽贓陷害?”
玄奘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道:“玄策,你最了解辯機,他雖長相俊美,追求他的女子無數(shù),他何曾動心?高陽是到過寺里,與我們談禪說理,何曾有僭越之舉?辯機是高僧,一舉一動都要記錄在案有據(jù)可查,如何偏偏就少了私通這一節(jié)?”
王玄策真是不敢相信:“難道是房遺直那個……”
玄奘知道他又要罵人,連忙出手阻止道:“不可!你不要生事,此案由皇帝御批,已經(jīng)結案,切不可再生事端,當是沒有發(fā)生就是。辯機沒有分辯是因為他知道天命如此,你又何必生事?明天你去給他立個無字碑,此事便已完結,無需再多事,明白嗎?”
一口氣噎得王玄策半天緩不過來,想起辯機被斬作兩截的凄慘樣子,再想起在印度的種種遭遇,王玄策禁不住落下淚來:“只可惜了辯機和尚一世的清譽,后世如何看他……”半晌王玄策才緩過來:“這《大唐西域記》如何署名?”
玄奘道:“辯機的名字不能去掉,只要這本書能夠流傳后世,就會有人提起他的名字,還有他譯著的經(jīng)文有30余卷,誰又否定得了他的功績?在后世或許會有人質(zhì)疑他的罪過……”
……
王玄策從大慈恩寺出來,再回頭看這氣勢恢弘的寺院,回望寺外嚴密把守的軍隊,心里是五味雜陳,這哪里是清靜之地?實是深陷世俗之中罷了。
……
待王玄策返回金飚館,立時感覺今天的氣氛不同,廳內(nèi)一種緊張的氣氛撲面而來。只見蘇定方急匆匆地迎上來:“怎么搞的,去哪兒啦?到處找你不到!”
王玄策心里咯噔一下:“出什么事了?”
這些日子一直是蘇定方接替崔敦禮代表兵部在監(jiān)主煉丹,一個兵部尚書來煉丹確實說不過去,由蘇定方接替,皇帝倒也同意,而且崔敦禮巴不得卸任這個燙手的差使。
蘇定方壓低了聲道:“金丹煉出來了!”
王玄策瞪大了眼睛:“真的?”
“已經(jīng)去請了太子和武才人過來,術士親自帶著金丹在后堂。”
“快去看看!”王玄策拔腿就走,被蘇定方一把拽?。骸澳悴灰??這個時候不能去!”
王玄策這才意識到的確如此,要等到太子來了一起進去才好。只好停下腳步:“他們什么時候到?”
“此等天大的事,應是即刻就到了?!闭f著只見武才人帶著數(shù)個宮女匆匆地進來:“王長史、蘇將軍,大師呢?”
王玄策二人連忙行禮:“稟才人,大師在后面?!?p> “帶我去?!蔽洳湃说?。
“是?!蓖跣邞?,看了一眼詫異的蘇定方,在前面引路。
武才人此時不過二十多歲,卻透露出強大的氣場,在大家簇擁下往后走去。
到得后堂只見天竺方士那邇娑婆寐坐在正中,旁邊一只蓋著絨布的盒龕,里面必是金丹了。
那邇娑婆寐看到大家進來,起身雙手合什施禮。
王玄策還了禮問道上:“大師,此次金丹做了幾顆?”
那邇娑婆寐回答:“五顆?!?p> “幾顆是給皇上的?”
“一顆?!?p> “皇上只需一顆嗎?”
那邇娑婆寐點點頭。
王玄策轉(zhuǎn)身向大家翻譯了。
蘇定方自告奮勇道:“我試第一顆。”
王玄策道:“我也為圣上試藥?!?p> 此時太子也進來,大家行君臣之禮,王玄策忙將金丹的事向太子匯報,太子喜道:“吾也要為圣人試藥?!保ㄊト司褪腔噬?,唐朝時與皇上較為親近的人,一般尊稱皇上為圣人。)
“君郎若試藥,吾應在前先試?!蔽洳湃说?。(君郎是指太子,是太子的專稱,當然也是親近的人才這么稱呼。)
兩下商量完畢,王玄策向那邇娑婆寐說明了,那邇娑婆寐轉(zhuǎn)身揭下紅絨布,將盒子捧在手中,蘇定方上前打開,只見里面五顆金丹熠熠生輝。
眾皆驚嘆。
蘇定方伸手取了一顆,向大家展示,然后吞下,到一旁椅子上坐了,喝一碗水。
眾人不眨眼地看著他,看這吃了金丹的人,有什么反應?蘇定方毫無反應,良久他說道:“并無不??!?p> 王玄策也取了一顆向大家展示,然后吞了坐下喝一碗水。
那邇娑婆寐將盒子合住,蓋上絨布。太子與武才人第二天再試藥。
王玄策靜靜地內(nèi)視丹田與脈絡,氣流通暢并無變化,與平常無異,心下疑竇叢生,卻不知如何表達。
太子李治終于沉不住氣問道:“蘇將軍,現(xiàn)下如何了?”
蘇定方起身道:“我且舒展一下試試。”
說著大家讓開,蘇定方道:“大家離遠些?!?p> 大家往后又讓了五步,蘇定方吐個勢,一個蒼龍出海,接著一招獅子擺尾,都是狠招,只見房內(nèi)如大風呼嘯,摧人心迫,蠟燭滅了八成,房中立時暗了下來。
頓時大家驚呼躲避亂作一團,良久下人才將蠟燭重新點上。
李治小小地受了些驚嚇,仍然心有余悸:“蘇將軍如此掌力,是因為金丹的緣故嗎?”
蘇定方搖搖頭沒有回答,而是看向王玄策:“玄策,你感覺呢,是不是我這掌力比平時強一些?”
王玄策搖搖頭道:“平時就很強,這里狹小,即便是強上加強,又如何分辨得出?我且也舒展試試。”
王玄策一站起來,大家嚇得頓時又后退了十步,如臨大敵。
王玄策一個金雞獨立,然后一個大鵬展翅向上竄出,這房頂不高,王玄策輕松到了房頂,眼看就要撞上,王玄策連忙向上拍了一掌然后落下,這一掌拍上去轟的一聲巨響,如同爆炸一般落下無數(shù)的陳年灰塵,廳內(nèi)頓時灰塵遍布,把大家嗆得慌忙掩面往外就跑,只見房頂瓦片紛紛掉下來,掉在地上砸個稀碎,王玄策向上看去才發(fā)現(xiàn)房頂居然被打了個大窟窿。
良久灰塵散去,一直坐著沒動的那邇娑婆寐已成了兵馬俑一般,看起來煞是好笑。
王玄策呆若木雞,這也太夸張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