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處見庵堂簡陋,僅可存身,便道:“此間如此破敗,如何居?。磕汶S我回到鄱陽,一同居住,也好讓孩兒孝敬您。”
那阿花道:“此間雖然破舊,我孤身一人,此在禮經(jīng)拜祖,早已習(xí)慣。更何況庵主待我親近,不似親人,卻已經(jīng)有了割舍不斷親情。我年紀漸老,已經(jīng)不想再去過那些操心勞碌的生活啦!這個庵堂正是我養(yǎng)老的處所?!?p> 阿花頓一頓,又囑托周處:“香娃……不,處兒,你已經(jīng)長大了,你須記著:‘跟著好人學(xué)好事,跟著化子學(xué)流言’。千萬不要和那些壞人混在一起,坑害他人。你難道不記得當年唐老爺家公子欺負你的事么?你如今跟著太守夫婦生活,又結(jié)交陸雨姑娘這樣好朋友,我也放心啦!你若有心,偶而來看我,便已經(jīng)滿足啦!今日能見到你,多虧仙尊保佑。”
阿花說完,雙手合十,望空而拜。
無論周處千求萬懇,堅不允諾,不肯離開庵堂。周處無奈,便留下金銀,教人重修庵堂。這才跪拜而別。
回到陸府,周處便即辭行,欲往武昌去見父親。太夫人道:“你身體內(nèi)傷未愈,萬不可與人爭斗,且在我府中將養(yǎng)幾日罷。”
陸夫人也道:“周公子留在這里,可以多讀些書。今日祭奠雪兒之時,方見你文采出眾,并非冥頑之人。假以時日,便在讀書上謀取功名,也并非不可能?!?p> 陸雨道:“娘,處大哥只是讀書遲些罷。他自除三害后,深自愧疚,便專心向?qū)W,向我陸機陸云哥哥拜師,雖然時日未久,倒是學(xué)得刻苦。對那武藝倒是不如以前上心啦!”
太夫人贊道:“難怪,難怪。我早聽說我兩孫兒陸云陸機,有清河平原美稱,大有學(xué)問。處兒跟隨他們而學(xué),能夠出口成文,的確難得?!?p> 周處道:“小子末學(xué)后進,知識淺薄,哪有什么學(xué)問,盡皆是老師功勞。不過是情動于心而發(fā)于聲,想到往日雪姐英姿風華,悲傷哽咽,于是信口而出。哪里值得奶奶如此夸獎?!?p> 眾人原來看周處不過江南太守周魴之子,疏于識文斷字,大有卑視之意,此時見他文才出眾,德行謙躬,竟然已得陸云真?zhèn)?,不由夸獎不盡。
周處服那老夫人“回生丸”果然有奇效,兩日之間,阻滯的脈息漸通,已經(jīng)能自行運功療傷,再三感謝老夫人盛德,便即向陸家辭行,要向那武昌尋父。陸家留之不住,更兼那陸雨閑在家中無事,想要去武昌拜望爺爺陸遜,看一看受降大典,便讓二人一道而去。
陸夫人原不想教她與周處同行,恐惹物議,私下計議,要等陸雨哥哥回來陪她去武昌見陸遜。
太夫人見兩小情好,想起當初自己亦與陸遜幼年相悅,只因哥哥念及吳蜀聯(lián)姻,方才受累,至今后悔不已,道:“周家這小子原本頑皮淘氣,我也早已耳聞。今日浪子回頭,聞過向善,在我看來,倒也不失為一謙謙君子。讓雨兒與他同行,倒也放心。”
老夫人見陸夫人仍然猶疑,便道:“況周處對雨兒有相救之恩。他現(xiàn)在身上有傷未愈,乏人照料。他的周魴有識之士平賊有功,受吳王看重,又是老爺?shù)牡昧Υ髮?。雨兒與他同行,加以照料,大可收那周魴之心。將來于你丈夫前途事業(yè)當有臂助。咱們派個老成持重的家人護著他們前往,你看有什么不妥么?”
陸夫人這才同意,教人套好大車,送二人前往武昌。
臨行之時,忽見陸霜兒倚門相望,欲言又止,終于還是向陸雨招手。陸雨連忙走回去與她說話,只見二人喁喁而語,陸雨微微帶笑,片刻竟然嘻嘻笑出聲來,那陸霜兒十分羞怯,伸手推搡了她一下,復(fù)又笑了,轉(zhuǎn)身跑開。
陸雨這才轉(zhuǎn)頭作別,跟上大車,隨周處而去。
周處好奇,道:“你姐妹情深,說得什么悄悄話兒?”陸雨笑笑道:“我姐姐悄悄托我?guī)退麑ひ粋€人。我看她八成有了心上人啦!”
周處道:“那倒是個喜事!不過她既然是大姐,如何卻叫霜兒?若按風霜雨雪次序,她該叫作陸風兒,你當叫做陸雪兒才對哩!”陸雨笑道:“你有所不知,我大姐是霜降之時出生,因教陸霜兒。我二姐因在……”
周處笑道:“我知道啦,你二姐必定是下雪天出生,便叫做陸雪兒。你自然下雨天出生,便叫做小雨兒……”不由搔搔頭道:“只是風姐……”便又愣住了,自語道:“莫非是……刮風天氣出……生?”
陸雨輕點了一下他的腦門道:“我姐妹起的名字倒教你來傷腦筋了!”
周處被她說得臉紅了。
陸雨見他臉紅,深悔自己說話過人,忙道:“我小風姐不是我親姐妹,你難道不知?當初我父親在風雪中撿了她回來。只因二姐叫做雪兒,我娘便叫她風兒。只因她大我?guī)讱q,就讓她來照顧我。行走江湖時,因大姐二姐叫作霜兒雪兒,我便?;懕鶅?,一則顯示和她們親近,一則也好遮掩行藏,怕人說閑話,教人笑話。”
周處這才恍然大悟,嘿嘿傻笑不已。
因周處傷勢未愈,受不得顛簸,陸雨母親便專門讓一個都老成持重的老把式陸蒼頭駕車相送,那車緩緩而行。
自祭奠陸霜兒之后,二人心情漸已平復(fù)。一路上春光燦爛,鶯鳴燕舞,旖旎無限。為了行路方便,避免非議,陸雨仍作男裝打扮。
周處見她男裝打扮,膚光勝雪,越顯得白晰,溫婉如處子,沉靜如溫玉,偶爾巧笑嫣然,燦然生輝,不禁想到在淮揚道上與她在酒家翁店中相見的情景,想到她兄弟稱呼“十弟”,便親切如此稱呼。陸雨報以微笑,任他亂叫一氣。
周處道:“你作男裝打扮我便稱你為十弟,作兄弟相稱;你若作女裝打扮,我便稱你為雨兒。你看可好?”
陸雨道:“只要你高興,隨你亂叫?!?p> 行了多日,漸近武昌。但見人煙漸多,時時見到農(nóng)戶莊院,也會傳來笙歌隱隱,顯現(xiàn)出一片熱鬧繁華之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