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眾人及官兵驚駭莫名,陸雨已然花容失色,全身發(fā)顫,陸抗亦已驚魂不定,目光閃爍。
憑空里,烏云斗暗,暴雨如注,狂風(fēng)大作,閃電霹靂連連,震人耳鼓。原本青天白日,亮堂堂一片,此時卻如夜晚一般黑暗,對面竟然不能視人。唯有電光閃亮之時,各人才可以看見彼此驚駭變色的面容。陸抗一躍而起,攜陸雨向那更高處躲避。
閃電乍亮,但見那蛟龍,在風(fēng)雨中一躍數(shù)十丈高,連連嘶吼嘯叫,復(fù)又一頭扎水底,湖水頓時翻滾如沸,波起浪擊,風(fēng)浪涌起十余米高。那蛟龍一路向北方直奔出去,漸漸看不見了,龍嘯九天厲唳聲卻仍舊隱隱傳來,震撼人心。漸至聲音消失,唯聞大雨滂沱,狂風(fēng)如嘯,撕扯著世間萬物。
忽聽有一人“啊——”一聲慘叫,閃電照亮了他那張臉,猙獰無比,那人自高處疾奔而下,一個跟頭,摔將下去,慘叫連連。接著便有數(shù)人亦復(fù)如此,跳起疾奔,恍若中魔。
衛(wèi)溫一躍而起,站在一塊巨石之上,大聲道:“各位鄉(xiāng)親、眾官兵聽真。不必驚恐,蛟龍已去,再不敢來!倘若再來,我們這么多人定叫他有來無回。更何況,吳王早已計算周全,已經(jīng)派了周魴太守的大兵趕來接應(yīng),即刻便至,必當(dāng)護持眾位安全?!?p> 諸葛直此時面色如紙,亦復(fù)站起來,大聲道:“我周處兄弟前往屠龍,以我兄弟之能,此怪……必除!大家……以后安心過日子吧!”聲音發(fā)顫,竟然連話也說不完全。
眾人這才漸漸寧定。
陸雨此際雙足漸生力量,亦復(fù)站起來,身體卻不由輕微顫抖。陸抗輕撫她的肩膀,以示安慰。陸抗望向湖面,但見湖波滾滾,驚濤拍岸,雨色如墨,其它卻再無異常,仿佛除了雨水,天地之間,竟似是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陸抗運起內(nèi)力大聲道:“諸位鄉(xiāng)親,都請起立,雨大路滑,互相扶持,且回家中,靜候佳音?!?p> 果然有大膽的百姓起立,手拉著手,尋路而行。眾人目睹剛才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戰(zhàn)斗,早已經(jīng)嚇得腿都軟了,此時方漸漸恢復(fù)理智,慢慢走回家去。
約摸半個時辰,眾人方才全部疏散。陸抗讓衛(wèi)溫領(lǐng)著眾官兵緩緩撤退。
陸雨卻伏在陸抗肩頭失聲哭了起來,哽咽道:“爹爹,我要留下尋訪處大哥?!睙o論如何不肯走。
陸抗諸葛直諸人也是心中悲痛,心中均沒有想到蛟龍如此厲害。知道周處單人獨斗蛟龍,必然兇多吉少,一時卻沒有辦法,只能陪著她到湖邊尋找呼喚。
眾人沿著湖畔尋得十余里路,并不見蛟龍形跡。風(fēng)雨反而愈大,雨水如鞭子抽打在面頰上,雙目不能視物,再加上湖水上漲,遍地水洼,已然無法行走。眾人見勢不好,便都勸她回去。陸雨失聲痛哭,眼前一黑,一頭栽倒。陸抗忙把她抱住,和幾人走上大路,回到附近鄉(xiāng)鎮(zhèn)歇息不提。
早有官兵報與太守周魴。周魴聞聽,眼前一黑,跌坐在椅子上,差點爬不起來,慌忙另派官軍,連夜趕去尋人。
那一夜,暴雨如注,無半點停息之意。眾官兵哪敢怠慢,接連找了一天一夜,卻無周處半分蹤跡。那暴雨非但不曾止歇,反而越來越猛。駛上湖面搜索的船只,接連為風(fēng)浪打翻了三艘,周魴見不是路,強忍悲痛,教眾人不再尋找。只留了一支小隊官兵守在那里,繼續(xù)打探消息。
那大雨竟不停息,晝夜無休,風(fēng)追著雨,雨趕著風(fēng),風(fēng)雨交織,雷轟電鳴,真?zhèn)€是雷公震怒,電母發(fā)威,山岳崩頹,湖海戰(zhàn)栗,世間野獸息蹤匿跡,禽鳥隱形銷聲。但見那山洪迸流,泥沙阻路,直如天塌地陷一般。無數(shù)民房傾頹,淹沒水中,鄱陽至陽羨一帶俱都浸沒在洪流之中。村民們拖家?guī)Э冢娂娤蛏綄咛幪由?p> 那一小隊官兵風(fēng)勢不對,亦已撤回,若稍有延誤,只怕便會葬身洪水之中。那些百姓紛紛怨怒不已,不敢指責(zé)吳王亂政,卻都咒罵周處不得好死,若非他惹怒神龍怎會生出如此大災(zāi)!一些鄉(xiāng)民仰天祈禱,懇請上天饒恕。
那雨只下得三天又三夜,方才漸漸停息。風(fēng)消雨住,村民們見天日放晴,待那洪水下去方才緩緩回到平原,重新休整家園。
晚間,將那爆竹取出對空燃放,把那鑼鼓或是能敲響的面盆壞碗取出不停敲擊,用以鼓氣壯膽。村中的大戶人家甚至將那慶祝社神的樂隊請將來又跳又唱,以示驅(qū)鬼拜神之意,希望遠離天災(zāi)。
夜色漸深,各戶人家仍然不肯休息。忽見大路邊上遠遠走來一個搖搖晃晃的身影,那人走近人群,大聲道:“各位又是敲鑼又是打鼓,這么高興,是慶祝那蛟龍被殺死了嗎?”
眾人吃他一喝,抬頭就著燈光仔細觀瞧,大吃一驚。只見那人渾身泥污,手執(zhí)臟兮兮的滿是泥巴的木棍一般的畫戟,滿面疲憊,一瘸一拐走來,站立不穩(wěn),似乎隨時便要跌倒。
一人道:“我們是在拜神禱告,祈求平安。你怎敢大言,說是慶祝神龍被殺。難道你嫌我們這次受的災(zāi)害還小嗎?若教神龍知曉,必然降下大災(zāi)。咄,快去,不要留在這里禍害我們!”
另一人道:“惡賊周處前去斬蛟,至今未回,想是得罪上天,為神龍所擊殺。我們大家這是在慶祝,又少了周處這一大害!”
眾人都道:“聽說是那周處惹怒了神龍,才降下了災(zāi)禍,周處一死,大家自然高興。我們一則祈禱上天賜福,一則慶賀惡賊已死,從此平安。你這化子,不可再胡說!且來虔誠跪拜禱告,我們自然施舍一些飯粥于你?!?p> 那些人遠離長橋而居,又不曾見過周處,只是聽說過他的惡名,并不相識,不知眼前那手執(zhí)畫戟渾身腌臜破爛之人正是周處,還道他是個手里提著一根破棍的要飯乞丐。這些村民人云亦云,當(dāng)著周處面大罵周處不是,仿佛周處便是世間最惡之人。
那周處出生入死,斬蛟歸來,此時已經(jīng)到了數(shù)十里外的無名小鎮(zhèn),自覺得除害有功,便來小鎮(zhèn)上求助,誰知竟然受了一頓臭罵,這里人人竟然以為他死了,正在為少去一害而高興慶祝。
更可笑的是他們竟然把周處當(dāng)作三害之首,肆意侮辱誹謗。周處不禁心頭難過,喉頭一甜,哇地咳了一大口血,執(zhí)那畫戟,回頭便走。
眾人見他吐血,不禁害怕,還道他生了瘟疫疾病,不敢上前再和他說話。
卻見那周處加快腳步,恨不得立即離開這群人,可憐他本來已經(jīng)受了極重內(nèi)傷,哪里如平時那般靈活快捷?只是恨命的往遠處走去。
一路上,但見家家戶戶門前懸掛燈籠,燈籠之上俱寫著“除三害”“慶豐年”一些喜慶字眼,心中更加愧恧欲死,恨不能找個地縫,一頭栽進去,再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