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殺破虜
張家口堡西北邊是一片丘陵。
如今已經(jīng)快得五月,春色已深,百草豐茂,到處是郁郁蔥蔥。
在丘陵離關(guān)口大約四五里處有一山谷,山谷不大,方圓差不多四五十丈。
時至晌午。
遠(yuǎn)遠(yuǎn)看去,山谷里正冒出一陣的煙火之氣。
近處一看,里面上百頭毛驢騾馬在谷地上悠閑的吃草,還有一兩百個身著短打的家丁正圍著火堆吃飯。
最中間,有十來個管是模樣的,一邊抽著旱煙,一邊聊天打屁。
一切看起來十分的安詳與悠閑。
山谷不遠(yuǎn)處的一座小山包上,兩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隱藏在草叢之中,正目不轉(zhuǎn)睛的觀察山谷。
不時,二個人影悄悄退出。
山谷東邊三四里處,黑壓壓的一片人影,全場鴉雀無聲,氣氛十分凝重。
“報總兵大人,山谷之中有家丁近兩百人,如今正在生火做飯,并無防備?!?p> 黑云龍微微松了一口氣,也不遲疑,立刻下令。
“黑明道,你帶一千人馬,由左邊包抄。張琦,你率領(lǐng)一千人馬,由右邊包抄。其余人等隨本將正面進(jìn)攻。
務(wù)必全殲賊人,死活不論。若有一個漏網(wǎng)之魚,全軍上下一起治罪?!?p> “領(lǐng)命。”
黑明道、張琦二人神色鄭重的領(lǐng)命而去。
。。。。。。
山谷之中。
“老叔,您跟我說說,跑完這趟,咱能分多少銀子?”
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家丁舔著臉,靠著一個中年家丁身邊坐下。
中年家丁瞟了他一眼,將手中剔牙的樹枝丟掉,抽出腰間的旱煙桿,在煙袋里搗鼓了幾下。
年輕家丁連忙拿出火折子,殷勤的給他點上。
中年家丁美美的抽了一口,吐出一縷煙氣,說道:“這么一趟,夠你個龜兒子討個婆姨了,嘿嘿?!?p> 話音剛落,只聽嗖嗖幾聲。
一支筆直的利箭扎在年輕家丁的脖子上。
什么婆姨,什么銀子,只有漆黑一片。
旁邊的中年家丁頓時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的就要逃,嘴里還顫顫巍巍的喊道:“有賊?!?p> 哈,這就是賊喊捉賊。
可惜還沒等到他起身,又有一只利箭飛來,狠狠地扎在他的腦門上。
不過也用不著他示警,離他最近的人也不過幾丈遠(yuǎn)。
“范管事,李掌柜,張掌柜,有敵人,有敵人?!?p> 別看這些人做的是殺頭買賣,其實大部分人沒經(jīng)歷過什么陣戰(zhàn),也難怪這些年八大家上下打點的油光水滑,一路確實是暢通無阻。
這時,那些掌柜和管事也已經(jīng)看清楚,漫山遍野都是官兵。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有官兵?”
他們跟關(guān)外交易十來年,整個宣府的官兵早已被他們打點的妥妥當(dāng)當(dāng)。這條道走了不下數(shù)十次。
別說官兵,連個山賊都沒有。
“走,趕緊走,趕緊回去稟報當(dāng)家的?!?p> 至于抵抗,鬧呢,錢是東家的,命可是自己的。
面對成千上萬的官兵,他們這些人根本興不起絲毫抵抗的念頭。
只可惜山谷不過方圓數(shù)十丈,這會兒已經(jīng)被官兵圍的水泄不通。
有人搶過一匹快馬,還沒有跑出幾步,就被射成刺猬,也有一些人頭腦挺好使,掏出隨身攜帶的銀兩,賄賂士兵,期望逃過一劫。
無奈眾目睽睽之下,誰敢以身試法?不過銀子還是要拿的,捅死你,也是我的。
兵力懸殊,專業(yè)打業(yè)余,有心算無心。
總之,前后不過一頓飯的功夫,全部收拾的妥妥當(dāng)當(dāng),一條狗都沒能跑出去。
黑明道從地上挑起一節(jié)衣襟,擦了擦刀刃上的血跡。
一路小跑來到山谷邊緣,黑云龍站在一塊大石上俯視著一切。
“稟報大人,戰(zhàn)斗已經(jīng)完畢,殺敵四十五人,俘虜管事十一人,家丁一百五十八人,無一漏網(wǎng)。”
至于損失,追人磕掉牙不知道算不算工傷。
“嗯?!?p> 黑云龍點了點頭,臉色平淡,至于贊賞,這種小場面根本不值一提。
一干俘虜被捆成粽子押到跟前。
“這位將軍,誤會誤會了,俺們是介休范家的商隊,俺們是良民吶?!?p> 這些俘虜仿佛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期望奇跡發(fā)生。
黑云龍置若罔聞,只是打量著山谷里那堆積如山的物資。
“將。。。。。。”
沒等那人繼續(xù)求饒,張琦便一腳將其踹倒。
“閉嘴,誰再敢廢話,老子撕了他?!?p> 一干俘虜頓時嚇得縮成一團(tuán),全跟鵪鶉似的。
“大地禁衛(wèi)站出來,把這些東西都?xì)⒘?。?p> 黑云龍的語氣十分冷漠,仿佛就是殺一百多只雞。
“什么?”
在場大部分人都是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區(qū)別就是,俘虜是嚇得,官兵是驚的。
“將軍饒命啊。”
“俺還不要死?!?p> “將軍,您要多少錢俺家給。。。。。?!?p> 。。。。。。
“怎么?不敢殺人?”
黑云龍根本不理俘虜無謂的求饒,只輕蔑的看著八百大地禁衛(wèi)。
此次出戰(zhàn),除了張懋賞幾人,幾乎全都出動。
這些人經(jīng)過十來天的訓(xùn)練和行軍,似乎也有了些軍人模樣,剛剛進(jìn)攻的時候,有幾個沖的快的,還砍了幾個人頭。
似乎戰(zhàn)場也就那樣,然而黑云龍卻再次刷新了他們的認(rèn)知。
他們之中可不全是大字不識一個的老粗。
當(dāng)初,朱思明離開京城時可不是光杠司令,除了幾十個錦衣衛(wèi)和太監(jiān),另外還有五六十個國子監(jiān)監(jiān)生以及一些底層年輕官吏。
無論什么時代,人才都是最珍貴的,朱思明對這些人十分看重,將他們?nèi)季幦肓舜蟮亟l(wèi),目的就是培養(yǎng)嫡系班底。
只不過讀書多的人,往往想的東西就多。
殺降卒,殺俘虜。這幾個字在史書上屢見不鮮。在讀書人眼里,這些人基本上都是反面教材。
“黑將軍自古以來,殺俘不祥。請將軍三思?!?p> 黑云龍沒有說什么,只是彎腰撿起一塊散落在地的鐵錠。
“這塊鐵錠兩斤重,差不多可以鍛造二十個箭頭。以后金韃子的箭術(shù),二十枝箭少說也可以射死十來人。
天啟年間至今,這樣的鐵錠,流入后金手上不下十萬塊?!?p> 黑云龍的聲音異常平淡,沒有慷慨激昂,沒有仇恨憤懣,有的只有簡單的數(shù)字。
“一塊鐵錠十條人命,十萬塊鐵錠,那就是百萬條人命?!?p> 全場鴉雀無聲,有的只是越來越粗的呼吸。
要說大明朝哪里的人最恨韃清?
毫無疑問,是京城周邊的人,韃清來了一次又一次,幾乎所有人或近或遠(yuǎn)都有親朋故舊死于韃清之手。
韃清五次南下,老百姓都知道大明朝死傷慘重,卻從來沒有人統(tǒng)計過數(shù)字。
百萬人命,尸山血海。
而八百大地禁衛(wèi)幾乎全都來自京城周邊。
此時那些俘虜真的怕了。
“將軍,小的愿招,范家范永斗是主謀,小的都受了他的蒙騙,小的愿意出首,小的愿意指證他。”
“將軍,還有王家,還有黃家,小的愿意小的愿意,您就饒了小的一條狗命吧?!?p> “小的這是第一次啊,小的是無辜的。。。。。?!?p> “將軍,小的已經(jīng)投降了,您不能殺小的?!?p> 忽然,人群中沖出一人。
“刷?!?p> 一道雪白的匹連劃過,半邊人頭飛出,白的紅的飛濺四處。
“投降?老子不答應(yīng),你憑什么投降,你憑什么?!?p> 那人又是一刀,半邊身體開了膛。
“無辜?我孫家上百口難道不無辜,多爾袞,我誓殺你,我誓殺你?!?p> 說完又是數(shù)刀。
凡事只要有個領(lǐng)頭的,一切便如決堤之水,一瀉千里。
有仇的,沒仇的,仇深的,仇淺的,無所謂了。
狼多肉少,一百多人根本不夠分,有些差不多被砍成肉醬。
“嗚嗚。。。。。?!?p> 第一個出手的那人不顧滿身的血污,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之渙,別哭了,以后咱們一起殺韃子,報仇雪恨?!币粋€青年上前輕撫他的背,輕聲安慰道。
原來這人名叫孫之渙,他或許名不見經(jīng)傳,但是他卻有一個大名鼎鼎的從祖。
大明首輔孫承宗。
崇禎十一年,韃清第三次入關(guān),多爾袞打到孫承宗的老家高陽,孫承宗率子孫誓死抵抗,全家一百余人壯烈犧牲。
當(dāng)時年僅十六歲的孫之渙外出未歸,得以幸免,從此比天高比海深的血仇無時無刻不在煎熬著孫之渙的心靈。
一人哭,百人應(yīng)。
嚎哭之聲震天動地,不是恐懼,而是他們心中集聚了太多怨憤。
周圍的人只是默默的看著,沒有鄙視,只有同仇敵愾。
不時,孫之渙收住眼淚,胡亂擦了擦,咬了咬牙,一道劃在自己手心。
“從今往后,俺孫之渙改名殺破虜,除非有朝一日殺死多爾袞,滅了韃清,否則不改本姓,不歸祖墳。”
崇禎十六年,四月二十三,大明殺神殺破虜于張家口立誓,時年二十一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