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守明給陳浪啟蒙得越來越快,功課每日都比前一日加一點兒,快到八月底才磨合完,保持一個差不多的速度。
陳浪倒不是想出風(fēng)頭,只不過是覺得慢慢啟蒙慢慢認(rèn)字太浪費時間了。
他偷偷聽到過陳老太太向陳老漢吐露家里的銀錢供四個孫子讀書有些勉強。
這幾年幾個孫子日漸長大,飯量逐漸增加,再加上又送了兩個孫子去讀書,地里的收成還是老樣子,逐漸有些入不敷出,每年都要從陳老漢以前存下的家底掏出一些來填補。
“再撐幾年,江哥兒考上功名就好了,快了,快了。”
陳家有三十五畝地,上田十畝,中田十五畝,下田十畝。上田畝產(chǎn)約一石半,中田約一石,兩者都種稻米。下田都種著番薯,產(chǎn)量高,頂餓,大半是給自家吃的,畢竟買不了幾個錢。
當(dāng)今田稅十抽一,也就是百分之十,但地方官府還有些雜七雜八的稅收,攏共算下來大致要百分之二十。
加上每隔幾年官府就會來征收一次徭役,每戶抽一丁或者交五兩銀子免徭役,又是一筆支出。
秀才能免兩百畝田稅,免一戶的徭役。兩百畝田稅除去自家的田,還能有一百六十五畝剩余,到時候族中親戚將自家田掛入陳江名下,免了賦稅,慣例是會給一成收成的。
只要撐到陳江考上功名就可以了。
陳浪不喜歡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也不習(xí)慣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
之前他想過要不要去山上走一圈然后“挖”到一顆人參來,后來他才發(fā)現(xiàn)離村子后頭的山上別說人參了,就連個口感酸澀的野果什么的都能在還沒完全成熟的時候被薅禿了。
山上的野鳥野雞什么的更是成了精似的,遠(yuǎn)遠(yuǎn)瞧見人就飛走,下的鳥蛋雞蛋都藏得極其隱蔽。
至于說撿到銀子什么的......這個時代通用的銀子純度很低,他拿出城市里的,陳老漢也不敢用,要是他解釋不清,被當(dāng)成妖孽就不好了。
不過,那些被藏在博物館里收藏的官銀倒是敲碎了能用。
但是,他一個六歲小孩兒能跑到哪里去撿銀子?他能被允許去的地方都是被村里人走遍了的,憑什么他能撿到別人撿不到?
想得陰暗點,萬一拿出銀子被人說是人家丟失的,被人倒打一耙就不好了。
陳浪放棄了,只能選擇偶爾趁陳老太太做飯拿米的時候纏在老太太邊上,偷偷往米缸里摻一點他能在空城里找到的最差的米,或者趁沒人的時候朝自家雞圈里丟兩個雞蛋。
“可以開始背《增廣賢文》了。”九月初,薛守明放學(xué)前叮囑陳浪道。
千字文有些字和三字經(jīng)重疊,又不像三字經(jīng)中有很多典故,陳浪已經(jīng)把千字文學(xué)了大半了。
趙舉人給學(xué)生啟蒙的書籍總共是六本:《三字經(jīng)》,《千字文》,《增廣賢文》,《幼學(xué)瓊林》,《古文觀止》,《聲律啟蒙》。
前兩本差不多能把常用字都認(rèn)完,后面的是教導(dǎo)各種觀念并初步涉獵詩詞文章。
其他的像《四字鑒略》,《說文解字》什么的啟蒙書籍,先生不在課上教,但鼓勵學(xué)生去看,有疑惑也可以去請教。
薛守明教授陳浪前會讓陳浪把書先背下,背了之后才教其中涵義,不過畢竟只是啟蒙,大部分只是介紹典故,講一講道理罷了,現(xiàn)階段識字才是要緊事。
“是,薛師兄。”陳浪乖巧應(yīng)下。
回到家,陳浪先是寫完了當(dāng)天的大字,飯后,趁著落日余暉,把昨天剩下的千字文最后兩頁字抄好了,把原來的書給了陳湖——他三字經(jīng)馬上就學(xué)完了,好幾天前薛守明就叫他可以開始背千字文了。
陳湖守在一旁,看陳浪抄完最后幾個字,滿臉佩服:“四弟,你是怎么做到還能抽出時間抄完一本千字文的?”
“擠一擠就有了?!标惱穗S口回了一句。
前世那位快被玩壞了的大文豪親口說的。
收拾好書包,外頭陳老太太已經(jīng)在喊開飯了。
晚飯又是咸菜就稀飯,外加一人一塊番薯。
陳浪早就習(xí)慣了這種前世看都不想看的飯菜——混著草籽和小石子的糙米煮出來的粥真的不好吃。
“爹,今個兒趙家村趙老三家的媳婦兒托了李婆子來問問江哥兒的婚事定了沒。”
趙老三是隔壁趙家村村長的三兒子,家境殷實,二閨女今年十二,也快到能成親的年紀(jì)了,趙老三的媳婦想著先尋摸尋摸。
這邊家里有兒女的都會提前兩三年給孩子看看成親的人選,有些疼女兒的更是再早一輛年就在偷偷考量了。趙老三的大閨女今年十二,再過三四年也可以成親了
“趙家村趙老三家的?”陳老漢想了想人是誰,把右手手肘抵到桌上,“拒了吧,不急,江哥兒才十三,等他下了場考個功名再說,他是男子,晚點成婚無妨?!?p> 陳江偷偷松了口氣,讀了這么多年書,他私心是想找一個讀書人家的女兒,最好斯文溫柔些,能和他說得上話,若是家里就這樣定下他的婚事,他也拒絕不得。
石氏點點頭,順從地點點頭:“兒媳知道了。”
她是想讓兒子早點成婚的,不過大兒子是長孫,她老早就知道大兒子的婚事得由老兩口定奪,轉(zhuǎn)念想了想,等兒子考了功名,也許還能娶個秀才家甚至舉人老爺家的閨女,不由更安心了。
陳浪有些愁自己以后的婚事,他對盲婚啞嫁挺抗拒的。
撓撓頭,反正自己前面有三個,輪到自己得有個小十年,也不再糾結(jié)了。
吃完飯,陳浪和陳湖一起抱著書站在院子里,趁著夕陽余暉讀了一會兒書,才洗漱回房。
躺在床上,陳浪突然側(cè)過頭,對著二丫四丫的方向道:“二姐,你想認(rèn)字讀書嗎?”
“我,我嗎?我不行的......”二丫聽到陳浪的話愣了一下,隨即回道。
她從未見過有女子讀書認(rèn)字的,下意識地就否決了。
陳浪聽出了二丫的不自信,她根本沒有想過自己能讀書認(rèn)字的可能,直接把自己否定了,但沒有抗拒。
這個世道對女子頗為嚴(yán)苛,作為親人,陳浪還是希望二丫能夠識字的,技多不壓身,說不準(zhǔn)什么時候就用到了呢?
“怎么不行了?我聽我同窗說那些大戶人家的女兒都是認(rèn)字的,那些舉人、秀才的女兒,都是識字的,以后弟弟要是考上了功名,成了秀才甚至舉人,你作為我的姐姐,怎么能不識字呢?”陳浪勸道。
“可,可我這么笨......我怕我學(xué)不會......”
“你怎么就笨了呢?你又沒學(xué)過這么就知道自己學(xué)不會了呢?這樣,我明天早上先教你兩個字,你有空就記一記,我回來了再教你兩個,一天學(xué)四個字,怎么樣?”
“啊?可,可是......”
“行了,就這么定了。對了,你順便教一教四丫,她還小,一天學(xué)一個字就行?!标惱瞬淮揪芙^,把事情定了,順便還幫四丫決定了她也得學(xué)的事兒,把四丫托給了二丫。
“噢,好吧。”二丫被陳浪說迷糊了,答應(yīng)了下來。
“睡吧,二姐。”
“好。”
與二丫聊完,陳浪心神沉入,來到空城之中,從前幾天陸陸續(xù)續(xù)從圖書館里搬來的一堆書上面拿起《增廣賢文》,大聲讀了起來。
說來也神奇,他隨意拿過商場里的手機上電源充過電,但完全充不進(jìn)去,就像停電了一樣。但似乎因為時間永遠(yuǎn)停留在他帶著城市來到這個世界那一瞬間,地下超市里的光線還存在著,他又有些想不通這個城市到底是沒電了,還是因為時間停滯而使得能量也無法交換。
想不通,陳浪也不想了,反正地下超市亮堂堂的便利的是他。
讀了會兒書,陳浪照例拿一百多斤物資操作了一番,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陳浪先花了點時間再門口地上用樹枝寫了“壹”“貳”兩字,教了二丫幾遍,才急匆匆和陳江陳湖一起趕去私塾。
......
陳浪學(xué)的很快的事兒被薛守明告訴過趙舉人,趙舉人還專門為此敲打過他一番,怕他因此得意自滿而傷仲永。
陳浪沉穩(wěn)的態(tài)度讓趙舉人暗暗滿意。
不知道是不是每天都搬物資鍛煉了精神的原因,陳浪明顯感覺自己的記憶力比前世好。
三字經(jīng)和千字文是前世就聽過一些,接觸過一些的,背的快也正常,但他昨天晚上讀了四五遍的《增廣賢文》,今天晨讀時看到第一句腦子中馬上浮現(xiàn)了下一句。
陳浪停頓了一下,合上書本,開始默背整本書。
近四千字的全文背了個七七八八。
陳浪抿了抿嘴,按捺下想笑的想法,翻開書繼續(xù)大聲讀書。
要是前世的他有這本事,就不會被語文課本里的“背誦全文”四個字折磨到高三!
往事不堪回首!
上午薛守明教了五十余字的課文,又講述了其中的典故,教了里面的生字,便讓陳浪回座位了。
下午薛守明只教了三十余字,怕《增廣賢文》里陳浪有生字不認(rèn)識,帶著陳浪把前五頁讀了兩遍。
布置了四頁大字的功課。
申時半,下學(xué),薛守明讓陳浪等一等。
“這是我寫的字,若不嫌棄,師弟可以照著練一練?!?p> 陳浪一愣,朝薛守明鄭重地行了一禮:“怎會嫌棄?陳浪多謝師兄!”
他不缺字帖,空城里多的是。薛守明的舉動不論是結(jié)善緣還是如何,他都記一份情。眼下他是小小農(nóng)家子,薛守明卻已經(jīng)是功名在身的秀才了,地位不說天差地別,也是差距懸殊。要說薛守明圖他什么還真犯不著,此時的舉大抵是真心為他考慮的。
“嗯,科舉時考官以字觀人,我的字眼下給你練一練倒也勉強夠了,過幾年你若有機會尋得名家字帖,再下些苦工。”
“是,謝謝師兄,師弟記下了?!?p> 薛守明點點頭,示意陳浪可以回去了。
......
氣溫越來越低,身上的衣物逐漸加厚,時間眨眼間就到了年底。
薛守明果然向趙舉人請辭了。
這幾年他還完了家里的債務(wù),又存下了些錢財,估摸著能供自己潛心讀書了,對于科舉仍有期望,想要回去好好準(zhǔn)備兩年后的鄉(xiāng)試。
趙舉人對于學(xué)生的志向表示欣慰,勉勵了一番,便痛快地讓人回去了。
薛守明回去之前還專門來找了陳浪一趟。
薛守明是在私塾放年假之后才請辭的,因此學(xué)生都在家里了,陳浪也宅在家里,聽到薛守明來家里找自己,還驚了一下。
陳老漢一口一個“薛先生”地把薛守明迎進(jìn)堂屋,還特意叫了陳江過來作陪,不過薛守明似乎不善交際,談到學(xué)術(shù)以外的東西就不知道該怎么說話了。
似乎有些尷尬,強迫自己坐了一會免得失禮,與陳浪草草聊了幾句,給陳浪留下一副字就告辭離開了。
陳浪在書房展開那幅字。
“天道酬勤”
字體剛健有力,疏朗通透。
薛守明的字,是連趙舉人都贊不絕口的。
陳浪猜測薛守明為什么待自己比其他同窗要不同些,想了想,應(yīng)該與他的性格有關(guān)。
薛守明自己治學(xué)以勤,不說懸梁刺股但也相差不遠(yuǎn)。陳浪每次都完成他布置的功課,比起私塾里年紀(jì)相仿的同窗,不僅態(tài)度認(rèn)真還不抱怨,功課有時還超額完成,簡直是萬花叢中一點綠,讓他有了惺惺相惜之感。
看了一會兒字,陳浪找來他爹陳二柱,幫忙把字掛到書房的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