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匠鋪的門是開著的。
一個赤膊上身,滿身肌肉的壯漢,正掄著大錘,一下又一下打著鐵。
汗珠雨點一樣流下。
陳川走到鐵匠鋪門前敲了下門。
那人抬起頭來,看了陳川一眼。
原本陳川以為石遠會是一個滿臉橫肉的壯漢。
出乎他意料的是,這人的臉竟比他想象的清秀許多。
彎月眉稀疏,唇也較常人薄一些,給人以涼薄之感,
但他似乎沒有干過什么重活似的,皮膚鮮嫩,一點都不像一個將要四十的中年人,而是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富家公子。
就是臉較常人紅,但在這時刻可能也不是什么缺點。
傳說中關公就是面如重棗,他至少在這個方面與關公站在同一水平線上。
陳川一見他,便直言來意:“石師傅,我是木匠鋪的學徒,我?guī)煾底屛襾碚夷沐懺煲患|西?!?p> 一聽到木匠鋪,石遠就擺出了一張臭臉。
他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之情,在地上吐了一口痰,才說道:“在那老鬼讓你來做什么?”
陳川雖然已經(jīng)那么相信師傅,但是聽到石遠這么評價他,心里還是有一些不舒服。
但他沒有將這不舒服表達出來,而是將兩柄刻刀拿出了來。
一見那兩柄刻刀,石遠的表情驟然一變。
他恍然大悟的說道:“原來就是你啊?!?p> 帶著三分憐憫和七分厭惡,他說道:“你可知道熔煉刻刀的下場是什么?”
陳川一聽到這話,便氣不打一處來。
幾乎每個人都要給他描繪一個悲慘的未來,但偏偏沒有一個原因說清楚前因后果。
他受夠了這幫謎語人,又不得不繼續(xù)詢問下去。
因為一切關鍵的信息都在這些老銀幣手中。
陳川皺著眉頭問道:“那你能告訴我嗎?”
石遠將手中長劍放入水中,熱鐵入水,便激起滋滋啦啦的響聲。
“確實是這樣,那老鬼必然不敢將事情全部告訴你。若你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怎可能順他的心意?”
“你應該已經(jīng)見過了我女兒,她應該也把部分信息告訴你了。如果你不想死的話,就早點離去吧。這里……不是你該待的地方?!?p> 陳川忍不住問道:“石一確實和我說了一些事情,但是沒有和我說清楚。石師傅,能不能告訴我,師傅到底要讓我做什么事情,做那件事情的下場是什么?”
石遠冷冷一笑:“為什么告訴你?你又不是我的女婿,我為什么要救你?”
陳川頓時語塞。
石遠收起表情,恢復了一種平靜的表情,他似乎在回憶一些事情。
“這件事情比你想象的要重要的多,不是我能輕易插手的。事情既然已經(jīng)發(fā)展到現(xiàn)在這個程度,以我現(xiàn)在這個身份,根本沒有資格說什么話。”
“就算我插手,也無法改變事情的走向?!?p> “我女兒還是太天真,她以為自己能改變些什么,也必須做一些事情。而我年紀大了,只能守舊,所以就只能看著你們這些年輕人折騰。”
聽了石遠這一番扯東扯西的話,陳川你恨不得能拿鐵錘砸到他的頭上。
他是想聽石遠為他講前因后果的,而不是聽他講謎語的。
“石師傅,能不能別兜圈子,將事情原原本本告訴我?”
石遠的眼睛望向天邊,雖然身在此處,注意力卻轉移到了遙遠的天邊。
“有些話,我原本是不該說的?!?p> “但是既然你都問道現(xiàn)在了,我也不應該拿些車轱轆話來敷衍你。”
“我只能告訴你,這與罪孽有關?!?p> 石遠轉過身來,露出他的后背。
那是與石一相仿的文身,只不過位格更高,是一條墨色五爪龍。
“看到文身的時候,你可能會將我們與斷發(fā)文身的族類畫上等號,但你有沒有想過,為何在這個全是炎黃后裔的村子里會只有一戶堅持此類風俗?!?p> “真相就是,我石家自周平王再封諸侯,就已是士族一員,從沒有什么斷發(fā)文身的傳統(tǒng)。”
“孫家之所以不與我家通婚,哪里是因為風俗不同!”
石一心的臉上露出一絲嘲諷笑意:“每個十五年,我家都要特地去外面尋找能夠婚姻之人。如果這代人性別為女,就需要在外面尋一個男子。如果這代人為男,就需要在外面找一個女子。”
石遠的面容猙獰起來,似乎經(jīng)受無數(shù)痛苦似的。
陳川問道:“既然這樣,那文身到底是什么?”
石遠的手在發(fā)抖,像是想起了無數(shù)不堪回首的往事。
“那是罪龍,我們石家人世世代代所要背負的罪孽?!?p> 陳川仿佛一瞬間被雷電擊中一樣。
石遠的話還在繼續(xù)。
“世世代代只能生活在這里,不能出村。子孫每代只能生育一個,余者皆死。不得斷裔,不得逃避養(yǎng)育后代的責任?!?p> “這就是我們石家人的命運?!?p> 石遠露出了他的一口爛牙。
“一兒也到了婚姻的年紀,也到了嫁人的年紀。我早猜到他們要為隱兒選一個夫婿?!?p> “但我實在不想到,他們居然如此異想天開,想讓你與一兒成婚?!?p> “真不知道他們怎么想的,你……真的能為石家延續(xù)后裔嗎?”
陳川想了很多。
孫婆婆、師傅、石一的形象如同萬花筒一樣在他的眼前顯現(xiàn)。
石遠的話太過離譜,如果他說的是真的,不單是師傅,就連那個親切的孫婆婆也是共謀之一。
她也抱著不可告人的目的,來撮合他與石一。
陳川一時間實在無法接受,他更愿意相信這是石家父女編出來騙他的謊話。
但愿意歸愿意,當他回歸理性的時候,陳川也不得不相信他的話。
因為此時的石遠的表情實在太過逼真,不像是演出來的。
倘若石遠此刻的只是演技的話,那前世那些演技派明星都要羞愧至死。
他不相信這個幾乎一生都在山村的鐵匠,居然有這般演技。
更不相信他會為了騙他,花這么多心思。
陳川問道:“那罪龍到底是什么來歷,石家人到底犯了錯?”
石遠露出了一絲苦澀。
“這些還不到告訴你時候?!?p> 這也不能說,那也不能說。
那你到底能說些什么?
陳川的臉黑了。
石遠說過這番話之后,表情再次恢復平靜。
他問道:“既然你已經(jīng)知道了這件事情了,我想問你,你想好自己應該怎么做了嗎?是放下刻刀立馬逃走。還是找個歪脖子樹立馬自殺?”
陳川搖頭道:“你說的這些我都不選。”
“我只希望你能夠幫我重鑄刻刀。”
石遠露出玩味之色。
“好小子,聽完我的話,你居然還無動于衷!難道是我沒說清楚?那我就再與你說一遍?!?p> “有罪龍在身,我每夜都要忍受罪龍啃咬之痛,從我五歲記事起,已歷三十二載?!?p> “如果那件事做完以后,你的下場只會比我慘上百倍。
陳川的表情沒有發(fā)生任何變化,他說道:“你還是做吧?!?p> 他心中吶喊道,要是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了你,老子還怎么逃走?
不把這柄刻刀做好,就沒法正當外出,也無法將他藏著那五兩黃金和幾兩碎銀帶上。
沒了錢,到外面做一個餓死鬼嗎?
石遠說道:“既然你這樣有志氣,我也不勸你了,把刻刀拿給我了。”
陳川將兩柄刻刀交到他的手里,在刻刀離手的那一剎那,他莫名感到悵然若失。
石遠接過刻刀之后,說了一句奇怪的話。
“忍著點痛?!?p> 你明明是鑄刀,又不是鑄人,為什么要怎么說?
時刻都要給他搞出一點懸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