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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的孩子

第二十四章

人間的孩子 洱深 3027 2022-03-29 17:06:55

  十四年前。

  墻上的鐘聲響的直白。

  腦子里根本分不清是黑夜還是白天,時間觀念早已經(jīng)像潮水般機械涌動,除了單調(diào)的重復(fù),徹底喪失了應(yīng)有的意義。

  男孩子羸弱的躺在衣柜的隔板上,感覺自己像一片羽毛。半年多了吧,也許更長,也許更短,全身上下每一寸骨頭每一寸皮肉每一寸靈魂都感到疼痛,那些灼傷的腳踹的信手抓來什么東西就隨便砸下來的疼痛,那些帶著缺損的傷口和從未徹底痊愈過的傷痕,都讓人感到黑壓壓的絕望。

  這一次他昏迷了兩三天,高燒不退,一度連他自己都覺得徹底醒不過來或許才是他最幸福的歸宿。

  連那個打他的男人應(yīng)該也以為他這回是死定了,他為此感到一些煩惱,于是約來了一單“生意”。

  那兩個陌生的聲音一定也以為他死了,不然他們怎么會這么肆無忌憚的討論如何處置他的尸體。

  男孩不敢動,連呼吸都盡量控制著,是真的害怕壞了男人的“生意”,再接下來又會招致一次暴怒之下的毒打,也或者并不需要這個理由,畢竟那個男人并不是每次打他都需要理由的。

  兩個陌生人走了,男人帶著酒氣,連衣服都沒換,憤憤的栽在床上就睡著了,酒酣漸漸響起在黑暗的房間里。

  男孩終于敢怯怯的睜開自己腫脹泛紫的眼皮,從衣柜的縫隙里望出去——隔著床和上面的男人,那終年拉著的厚重遮光窗簾后頭,肉眼看不出任何異樣,但男孩知道,此時那后面正藏著一個人。

  那個人相貌平平,不愛說話,卻悄悄來看過他好幾次,給他喂水,喂消炎藥。

  今天男人回來的突然,那個人沒有及時出去,只好略帶笨拙的躲在了窗簾后面,所以,一定也聽見了男人帶回來的“生意”。

  這樣也好。真好。

  男人沉睡在床上,臉上帶著落魄和陰郁的表情,但睡夢中的他一定不知道,那一整個晚上,衣柜里的孩子都將目光死死盯在他身上,窗簾后頭的人,也一聲不響的佇立在那里一整夜。

  *

  小秦跟著大陸回辦公室,看見劉民一正在和郭笑說話。

  劉民一看了大陸一眼,大陸搖了搖頭。

  “北區(qū),”大陸在白板上貼的地圖上用筆端虛畫了一個圈,“李利軍家確實是住在延平的北區(qū),但這個范圍太大了,我們試著讓唐靜波盡量回憶,縮小目標(biāo)范圍,但時隔太久,他很多記憶都是錯亂的,尤其是關(guān)于那天晚上的,根本就是連蒙帶猜,沒什么現(xiàn)實意義?!彼垂?,“王成云那邊怎么樣,醫(yī)生說什么時候我們可以去問話?!?p>  “王成云還是別指望了?!惫@口氣。

  “她又咋了?”大陸一陣心累。

  郭笑掏出手機,調(diào)出里頭的一段視頻,點開播放遞給大陸,“剛正和劉哥說這事呢?!?p>  視頻的背景是在醫(yī)院,蓬頭垢面的王成云穿著藍白條的病號服,盤腿坐在床頭,面朝著墻壁,嘴里念念有詞。

  她朝左面看,瞪大了眼睛,“我是母親,為母則剛,只要小熊好,我什么都能承擔(dān),全世界把唾沫星子吐我臉上我也不在乎!”

  說完,她又面朝右側(cè),臉上緊繃的肌肉化成一副陰陽怪氣的詭異笑容,“那你晚上為什么睡不好覺?你還不是在害怕,切,你平時看見小區(qū)里玩鬧的小孩子你心里都哆嗦,你看那些家長的眼神,他們都恨你,都恨不得剜你的肉吃,讓你賠命!”

  “我沒有!”她快速的把臉朝向左面,“我沒打過誰罵過誰,受傷的孩子又不是我打的,被拐的孩子又不是我騙去的,這都和我沒有關(guān)系,我不虧心!我不虧心!”

  “哦——”她眼皮向上一翻,拖了個九曲十八彎的長音,臉朝右面嘖嘖幾聲,“這話說的比唱的還好聽......”

  郭笑嘆口氣,收回手機。

  “劉哥,這王成云是真精神錯亂了,我問了醫(yī)生,說好好治療,大概情況慢慢會有所好轉(zhuǎn),但也說不準(zhǔn),興許一直就這樣了?!?p>  王成云這些年沒有愧疚和不安嗎,看這表現(xiàn)自然是不可能,這樣的折磨是否已經(jīng)大過了喪子本身的痛苦,只有夜深人靜的時候問她自己的心了。

  “確實都是普通人,”大陸說,“她和唐靜波沒什么窮兇極惡的心思,也就難免會受良心的譴責(zé),就為這一點點的不安,我還是愿意相信人性本善的?!?p>  “王成云瘋了,線索就又?jǐn)嗔?,唐靜波提到王成云和賣家之間有過牽線的中間人,但只有王成云才知道。”劉民一望著白板上的線索和圖標(biāo)。

  小秦順著箭頭捋,“我們之前假設(shè)劉逸看見的報警人就是縱火者,他怕被認(rèn)出來,所以滅口了劉逸,又引著我們找到唐靜波和王成云,讓我們發(fā)現(xiàn)了之前唐志雄去世時一系列的神操作,如果以上的假設(shè)能成立,那我們現(xiàn)在是不是就可以推斷出,第一,縱火者這么想要揭露唐王夫妻,那他就很可能當(dāng)初見過那個衣柜里的孩子??蛇@樣一來,問題又來了,那個孩子是哪來的,火災(zāi)之后又去了哪里?李利軍的同事和鄰居,沒有一個人提到過他有過孩子。”

  “還有第二嗎?”大陸問。

  “有,”小秦繼續(xù)說,“第二,如果我試著把自己代入到那個罪犯的心理......殺劉逸,'我'心里有愧疚,所以留紙條道了歉,那么殺李利軍,'我'什么都沒留下,是不是意味著在'我'心里,其實是認(rèn)為李利軍罪有應(yīng)得的?那么想要報復(fù)和揭露唐王夫妻,卻沒有采取更極端的方法,甚至也沒有采用自己最擅長的縱火方式,是覺得唐王罪不至此,還是,覺得話根本還沒有說完?”

  “話沒說完?”大陸說,“你是覺得唐王身上還有故事?”他想著突然哼笑了一聲,“如果還有故事我也不意外,但我奇怪的是,這個人怎么會知道這么多別人家的事?就算我們假設(shè)他救了那個衣柜里的孩子,就是李利軍家里的,就是唐王夫妻第一次沒有買成的那個,但后來這么多年了他們都沒有報復(fù),這次突然跳出來,這要怎么著?就為了不計后果的兩次放娃娃把王成云逼瘋?”

  劉民一皺眉,“以你的假設(shè)為前提,這一點也是我想不通的,如果縱火的人愿意,他當(dāng)初完全可以悄無聲息的帶走那個孩子,但他沒有。燒死李利軍,一為泄憤,另一個,肯定也是為了毀尸滅跡,讓這個世界再沒人知道這孩子的前塵過往,才好清清白白重新做人。但已經(jīng)十四年了,沒什么根由,這人為什么突然跑出來自曝其短,自揭傷疤。”

  郭笑突然沒忍住笑了一聲。

  大陸睨她,“你也瘋了?”

  郭笑粗線條的又笑了兩聲,“我就是覺得可笑,我們說了半天,一開始聽了滿腦子普通人不普通起來的惡意,現(xiàn)在居然又在討論窮兇極惡的罪犯那一點點腦子瓦塔了時候的善意,不諷刺嗎?”

  大陸站起來,兩根手指在她腦門上一彈,“諷刺個屁,這就是人性。”

  郭笑捂著腦門兒,“那現(xiàn)在怎么著啊,劉哥?!?p>  小秦有些泄氣,“我感覺我們一直追在那個人屁股后頭跑,從來沒有追上過,哪怕持平也行啊,哪怕就一點點,知道那個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劉民一想了想,“至少殺劉逸的兇手和唐王背后那只手,很可能就是一個人,現(xiàn)在珠子一顆一顆越來越多也不是壞事,總能找到那根串珠子的線繩。”

  他站起來,“連軸轉(zhuǎn)好幾天了,給你們?nèi)齻€小時休息休息,回家換換衣服吃吃飯,想干嘛都成?!?p>  “你干嘛去?”大陸跟著站起來。

  “之前劉逸的那張復(fù)原像,是在李利軍家轄區(qū)的派出所傳出去的,最近發(fā)生的事情太多也沒顧得上,我去那邊看看,看那邊的居民有沒有什么新想起來的線索?!?p>  “那我跟你去吧。”小秦站起來整整衣服。

  “你休息休息,還是我去,哼哈二將,你看我什么時候和你劉哥分開過?!贝箨懙鮾豪僧?dāng)?shù)恼f。

  “大陸哥,這話你跟嫂子面前提過嗎?”郭笑捂著嘴樂。

  “誰也不用,”劉民一拜拜手,“我也是為了出去活動活動,換換腦子,一個人清凈。”

  他都這么說了,別人也就不必要跟著了。

  小秦看看時間,這幾個小時也不好干什么,外頭還淅淅瀝瀝下著雨,骨頭縫里泛懶不想折騰,索性蜷在椅子上再看看卷宗。

  那邊大陸不知道收了個什么信息,一臉的便秘,走到窗前往下瞭了一眼,路過小秦時說:“我有事出去一趟,有事給我電話。”說完就大步走了。

  小秦立馬察覺事情不對,鬼鬼祟祟的也趴在窗臺往下看,什么都沒看到,心想大陸這大好單身男青年,突然行為舉止如此反常,該不會是偷偷談對象,讓人找到局里來了吧。

  他抿嘴偷著樂,躡手躡腳的尾隨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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