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女兒愿

　　卻說那晚老李與青牛離了樓山，往西北而行。

　　一路卻是地勢開闊。一眼望去，平平坦坦，直至天邊，一座山也不見。

　　只是地面逐漸松軟，綠色越發(fā)難見，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無際的黃色，這卻是中原未曾見過之景。

　　此時天氣也已大變樣，白天日照似火，晚上寒冷如冰。老李和青牛卻面不改色，雖在地上走，卻仿佛與世隔絕，天氣變化對他們毫無影響。

　　這天，許久未曾開口的老李突然搖頭晃腦地自言自語起來：

　　“在守藏室之時，我神游九天，見地之全貌，即覺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這地雖平，卻似一旋轉的大球，因其大而不覺其曲，因其遠而不覺其動也。

　　“前幾日所在，高山連綿，白氣彌天，而今望去，卻直至天邊而無一物，非得其曲乎？”

　　青?！斑琛钡亟辛艘宦?，仿佛表示贊同。

　　又過幾日，遠處突然出現一片紅，連綿不絕，透過沙漠白天蒸騰的熱氣看去，仿佛一片火海。

　　行到火海跟前，才看清這并不是火海，而是連綿不絕的山脈，只是這山光禿禿的，地面又是紅土，因而看起來像火海。

　　這片山脈上空，卻好像漂浮著一些奇怪的東西，細細看去，卻又若有若無，難以捉摸。

　　老李招了招手，這些奇怪的東西便聚集了過來，變成了一團黑氣，其外表似乎是個嬰兒。

　　出關以來始終波瀾不驚的老李，看到這團黑氣，卻是臉色微變，眉頭皺了起來。

　　老李突然閉上了眼睛，身上也不再有動作。但他身邊的世界卻突然變化起來，仿佛已不在天地之內，而在一條流淌的長河之上。

　　這長河卻并非清澈之水，而是五光十色，變化萬千。而在這河水中卻有一點墨水一般的黑色，卻是不暈散開來，極為顯眼。

　　老李往那點黑色一指，身邊世界再次變化，卻仿佛是進入了那點黑色之中。

　　在老李所在這片山脈西北數百里處，乃是一片草原，草原上有著幾個部落，畜牧為生。為了爭奪草場，部落間經常開戰(zhàn)。而在部落內部，為了爭奪酋長之位，也時常內斗。

　　原始部落，遵從叢林法則，弱肉強食，優(yōu)勝劣汰，可維持一定平衡。但也有些變數。

　　在斗爭激烈的原始部落，戰(zhàn)斗力一般是男性，因此男性地位高于女性，以至于可以主宰女性。但也有些特例……

　　有一個部落，十分強大，主宰了附近的其他部落，沒有部落敢招惹，以至于已經連續(xù)幾代沒跟別的部落打過仗了。

　　到了這一代，酋長是一個名叫雄的強者。雄最喜歡的女人是情。情為他生了個女兒，取名叫愿。但還不等情為雄生下第二個孩子，她就病死了。

　　雄十分傷心，將對情的情感傾注到愿身上，不僅不管教愿，還對其百依百順。因此愿從小便囂張跋扈，以欺負人為樂。

　　但雄并非部落里唯一強大的人。酋長昔日的競爭者梟，只是比他略遜一籌。但梟的幾個兒子，卻是驍勇善戰(zhàn)，比梟年輕時更強大。而雄的心思都在愿身上，對自己的兒子卻是疏于培養(yǎng)。

　　按照這個趨勢發(fā)展下去，等到雄老去，梟的兒子們達到最強壯的年齡，奪走酋長之位輕輕松松。但梟是一個心胸狹窄之人，不僅忍受不了競爭失敗的結果，還不想讓自己的兒子在自己之前當上酋長。

　　因此，在梟的兒子們剛剛嶄露頭角，而雄仍然是部落里最強大的人的時候，梟就準備帶領自己的兒子們推翻雄。

　　此時，梟和他的兒子們在部落里已經有了一些追隨者，但大部分人還是聽命于雄。因此，梟決定夜襲。

　　但這次夜襲出了意外。本是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火把照不到的地方伸手不見五指。但當梟和他的部隊離雄的帳篷還有一定距離的時候，一陣風吹散了天空中的云，月光灑了下來，梟和他的部隊一下子出現在值守的士兵眼中。

　　戰(zhàn)爭就在這時候敲響。

　　梟摸黑偷襲殺死雄的計劃也失敗了，只能正面進攻。

　　但梟和他的兒子們的強大，使得他們一路殺穿，一直殺到雄的帳篷前。

　　而雄則穿戴完畢，與他的兒子們應戰(zhàn)。

　　這個戰(zhàn)斗是梟預演過不知道多少遍的。梟纏住雄，梟的兒子們將雄的兒子們殺光，然后來與梟一起殺死雄。

　　不過雄的兒子們沒有他們想的那么弱。雖然最終梟的兒子們仍然殺光了雄的兒子們，自己也損失慘重。

　　但不管怎樣，此時雄只剩自己一人了。

　　雄也知道自己已是必死，仰天長笑，竟是不再在乎能否活下來，只求以命換命，讓梟與他的兒子們?yōu)樽约号阍帷?p>　　雄做到了。

　　戰(zhàn)斗在天微微亮的時候結束。梟與他的兒子們被雄全部殺死，他們的部下也被雄的部下殺光，而雄拄刀站在梟的尸體旁，氣絕身亡。

　　但戰(zhàn)爭并沒有就此結束。

　　草原上并不是只有他們一個部落。其他部落雖然臣服，但一旦他們衰弱，被這些部落群起攻之是必然的。到那個時候，怕是一個人也不會留下。

　　而在這個時候，梟的勢力全部陣亡，雄的勢力也損失慘重，不要說被群起攻之，哪怕一個部落前來進攻，怕是也難以抵抗。

　　這個時候，部落里的年輕人還在為身邊人的死去而悲傷，老人們則已經知道該怎么做。

　　太陽升起，天光明朗的時候，部落里已只剩下老人，青壯年和小孩帶著必備物資已經悄悄離開，向無人的方向遷徙。

　　雄的女兒愿，自然也在遷徙的人群中。

　　一夜之間，原本快樂幸福的生活破滅，愿已是處于精神崩潰的邊緣。

　　當然，出于原本的習慣，大家對她仍然是百依百順。但父兄之死帶來的心靈創(chuàng)傷，哪里是這些她早已習慣的百依百順可以填補的。

　　不過，遷徙的人群中有幾位雄也要尊敬的老者，她做不了太過分的事情。只是眉間冒出了絲絲黑氣。

　　就這樣遷徙了一段時間，這伙人走到了這片火紅的山脈腳下。而在他們面前，有一條小溪，溪旁有樹林，有草原。

　　于是他們在此定居。

　　隨著時間推移，事情變化，人心也在改變。雄和他的兒子們都已死去，大家對愿的態(tài)度也慢慢改變。新一輪酋長的爭奪，也蓄勢待發(fā)。

　　那幾個暫時充當首領的老者，也在找到定居地后，不堪一路的辛勞，病死了。

　　男人們察覺到局勢變化，個個摩拳擦掌。對于愿，也是如此，只是，有些不同……

　　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愿鉆進一個強壯的男人的帳篷，表示要與他同房。這個男人欣喜若狂，全然忽略了愿身上的水跡。但就在男人高興的時候，一把刀插進了他的喉嚨，并且精準地穿過了他的聲帶。

　　愿走出帳篷，走到小溪旁，洗去身上的血跡，又走向另一個強壯男人的帳篷……

　　在戰(zhàn)爭過后，年輕男子本就不多，大半都戰(zhàn)死了，活著的男人中強壯的也寥寥無幾。

　　而這個夜晚過后，強壯男人被殺了個干凈，只剩下為數不多的羸弱的男性。

　　日出之時，愿坐在溪邊，她的身旁是被她殺死的強壯男人們的尸體——也是遷徙過后僅剩的所有強壯男人。

　　于是，愿成了部落的酋長。

　　但她眉間的黑氣，并未散去，反而隨著她權力的增大，越來越多。

　　愿成為酋長，自然是有人不服的。有人不服，就有人造反。只是所有造反都以失敗告終。在此之前，從來沒有人知道，愿有如此的手段與戰(zhàn)斗能力。

　　但在愿眼中，事情扭曲了起來。

　　不服和造反的，自然以男性為主。于是在愿眼中，男性逐漸變得面目可憎。

　　更何況，男性對她，對女性，仍然是一種上位者的姿態(tài)，只是在她面前會做一些她一眼就能看破的偽裝，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肆無忌憚而已。

　　于是，她認為，這個事情需要改變，男性應該成為女性的奴仆——她也將這個改變實施了下去。

　　過去高高在上的男人，一下子變成了自己的奴仆，這些女人哪里經歷過這種事情，一下子，難以接受的，囂張跋扈的，泄憤的……比比皆是。

　　攀比之風也漸漸興起。生了男孩的，有些心里不滿，便將憤怒都發(fā)泄在男孩身上。有些難以接受，甚至直接將男嬰淹死在小溪里。

　　而愿，對這些現象，毫不在意，仿佛不發(fā)生這些事情，眉間那絲黑氣就折磨得她難受。

　　隨著淹死的男嬰越來越多，這絲黑氣也漸漸變成男嬰的形狀。

　　而就在這時，老李騎著青牛來到了山脈的另一頭。

　　“唉?！崩侠顕@了口氣，搖了搖頭，睜開雙眼。他身邊的世界立馬恢復原狀。

　　老李伸手一抓，部落里剩下的男性與尚未被黑氣影響、對男性仍有親近感的女性從部落里消失，出現在了山脈中另一處可以生存的地方。

　　老李從青牛尾巴上拔下一根毛，隨手撒在空中，化作一頭黑牛?；蛟S是因為毛是黑色的，所以并沒有化作青牛。

　　一陣微風吹過，黑牛消失，出現在部落男性所在之處，化作一個男性，帶領這些人建立新的家園。

　　老李又從包裹里拿出一把小刀。這小刀與當日給老板的小刀一般無二，只是多了個刀鞘。

　　老李把刀從刀鞘中抽出，晃一晃，變成一把巨大的鐵扇，形如芭蕉葉。再把刀鞘扔在空中，化作一女子。

　　老李把鐵扇交給女子，告訴她：“遇到難以對抗的敵人時，可使此扇拒敵?！?p>　　一陣風吹過，女子消失，帶著鐵扇出現在黑牛所化之人身旁。

　　老李把目光投向愿所在部落之處。

　　在愿的部落中，人們正因部分女性與所有男性的消失而恐慌。

　　老李揮一揮手，這些人頓時安靜下來。

　　不過，這些人的認知已經出現了變化，雖然知道世上有男人，但認為自己的部落中只會有女人。至于如何繁衍后代……

　　老李又看向眼前嬰兒狀的黑氣，又一揮手，黑氣散入部落旁的小溪中。

　　于是，部落中的人的認知中，繁衍后代的方法就變成了在小溪旁燒香祭拜，再于溪水中沐浴三天三夜，便能懷孕，而生下來的也必定是女嬰。

　　老李收回目光，卻見原本嬰兒狀的黑氣并未全部消失，而是有一部分留了下來，變成了紅氣，仍然是嬰兒形狀。

　　老李無奈，又揮了揮手，嬰兒形狀的紅氣化為一男嬰，出現在刀鞘所化女人懷中，似乎便是她的兒子。

　　老李收回目光，發(fā)現眼前終于空無一物。再看看山脈，奇怪的東西也已消失，只是紅光比原本更盛。

　　老李捋了捋胡須，滿意地點點頭，騎著青牛繞過這片山脈，繼續(xù)往西北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