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我死了，所以睡得很沉很沉，直到鑼鼓喧天的聲音把我吵醒。
眼屎糊住了眼皮的雙眼，被我用手背粗魯?shù)厝嚅_了，窗戶外面明晃晃的陽光。
仔細地聽了聽，是鎮(zhèn)子里有人在嫁女兒，這是喜樂。
冬兒當(dāng)冬兒當(dāng)，冬當(dāng)冬當(dāng)冬冬當(dāng)，哐！又換作嗩吶，沖天響著，生怕沒人知曉。
每隔一段時間，這樣的鑼鼓聲就會在鎮(zhèn)子里響起。
每一個女孩子，出生的時候都是安靜的，家里人不打鞭炮，出嫁的時候卻格外熱鬧，親人們敲鑼打鼓地把她送到渡船上。
而我也像抽羊角風(fēng)一樣的，必然會在頭一天晚上做著噩夢。
噩夢的形式多種多樣，偶爾也有重復(fù)的場景，仿佛我在夢里穿越到了另一個世界里。
每一個噩夢都能讓我睡得很熟，像死去一樣，第二天一睜眼就能看到晴空萬里。
這樣的奇遇讓我覺得我本人格外與眾不同。所以，我并不排斥做噩夢。
倘若很久沒有做夢，我倒有點兒手足無措，也會很想念夢里的那個“我”。
我像往常一樣，起了床，穿上布鞋，打開房門，又關(guān)上房門，登登登下了樓，走到廚房，從水缸里舀了一杯水，擠了牙膏，蹲在側(cè)門的門檻石上刷牙。
湖面上波光粼粼，朝西邊的方向散射出好看的七彩陽光，湖中央一朵悠哉悠哉的潔白無瑕的云。
我猛然發(fā)現(xiàn)家里太安靜，沒有媽媽的聲音。
媽媽呢？
我再也沒有心情欣賞湖中的云朵，立刻從門檻石上站起來，稀里嘩啦，很快搗鼓好了牙齒，轉(zhuǎn)身走進廚房，隨手將牙杯往灶臺上一擱。
“媽媽，媽媽”喚了兩聲，沒有回應(yīng)。
我開始慌起來，有的人一覺睡醒，媽媽就沒了，這樣的事情不會落在我身上吧？
我迅速跑到二樓，二樓沒有，床上的被子疊得很整齊，昨晚上她織的毛衣擱在笸籮里。
我又迅速跑到三樓，三樓也沒有。我上上下下跑了好幾趟，每一個角落都找了一遍，確信沒有。
媽媽去哪兒了？
據(jù)說，沒有生兒子的女人們，會被她們的丈夫毒打。
有的女人熬不住打，就會偷偷跑掉，她們的丈夫也不去找，任由這個女人自行走掉，仿佛她們不曾來過。我對這個傳說半信半疑。
它讓我莫名恐懼長大后的歲月。
想到這些可怕的傳說，我驚懼萬分，心都跳到了嗓子眼里，我決定家里家外再搜尋一遍，還是沒有。
這時候我已經(jīng)滿頭大汗，氣喘吁吁了，下樓的時候，一腳踩空了，倒栽蔥滑下來。
媽媽不在身邊，連哭都沒人聽了，所以我很自覺地從地上爬起來，腳踝和膝蓋傳過來的劇痛，讓我不得不頹廢地坐在了門檻石上。
太陽將我的影子投射到我的面前，我將我的悲傷投射在我的影子里。在影子和我中間，有一張悲傷的無助的小臉蛋兒。
我不想這張小臉蛋兒被人看見，于是背對門外而坐。
大概坐了幾秒鐘，我伸腳踩了踩我的影子，它竟然躲閃了一下。它憑什么躲閃？
門邊一個棒槌，我撿了來，敲了敲影子上的腦袋。棒槌觸地時的力量瞬間反彈到手上，震得我虎口生疼，不得不扔了棒槌。
打影子的力量都沒有了，真的是一個懦弱的人。
我無力地斜靠在門柱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