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天氣異常的悶熱,眼瞅著一場大雨將至。含涼殿里雖然太監(jiān)和宮女進進出出,但都躬身垂首,小心翼翼的行走,一點兒聲響都不敢有。
寢宮里簾幕低垂,彌漫著一股藥味。午睡剛醒的元和帝斜靠在臥榻上,一邊隨手翻閱著近兩日的奏折,一邊跟剛進宮的國舅王茂林議事。
“皇上今日看起來氣色不錯。”王茂林請完安就垂手立在一旁。
“嗯,還得多謝國舅推薦的西洋大夫的藥啊?!?p> 首輔趙秉成上月去世之后,元和帝悲傷過度,一度病倒。趙秉成推行新政十年,君臣二人上下一心,力推新政,度過了前期的最困難的時光,現(xiàn)下正是能看到成果的時候,誰想首輔突然暴病而亡。
元和帝憂思過度,一病不起。太醫(yī)院診治了多日,依然高熱不退。王茂林得知之后便向王皇后進獻了一味西洋大夫?qū)V胃邿岵煌说乃?,這藥還是今年南郡鶴林堂進貢的。
鶴林堂大東家冷槐山在去南洋進貨的時候,見到不少西洋新藥,于是也做了采購,在今年生藥庫采購藥材的時候順帶當做進貢的禮物捎給了和鶴林堂一直往來密切的王茂林當禮物。
王皇后命太醫(yī)院使讓試藥太監(jiān)試用了好多次,碰巧有宮人高熱,也試用了,效果很好,于是便奏明王皇后。在皇后首肯之后,給元和帝服下,到了昨日,高熱也退了。王茂林得知之后便立刻進宮請安。
元和帝略直起身,喝了口茶,潤了潤口,抬起手里的奏折邊看邊對王茂林說,“茂林,秉成雖然走了,但新政不能停,朕病了這月余,朝中的諸多事情擱置了好些,還好有各位卿家勞心,尤其是大理寺查的銅錢走私案子,已經(jīng)有了眉目。”
“銅錢走私案”這幾個字一進王茂林的耳朵里,他的眼神便晃了晃,還好,此時元和帝正好低頭翻折子,但他晃動的眼神卻被一旁的大太監(jiān)汪晉盡收眼底。王茂林心里此時已是如坐針氈,又同元和帝閑扯了幾句便告退出來了。他一出來便帶著仆從匆匆趕往王皇后的猗蘭殿。
京都右軍都督府府邸。
右軍都督凌牧之,近日回京述職。
凌牧之兩年前被朝廷派往余杭出任寧州水師總兵,沿海一帶近年盜匪倭賊橫行,而沿海各處的都指揮司面對倭患,完全束手無策,屢戰(zhàn)屢敗。而原本只是在海上劫掠的倭賊,看到大齊的海防如此薄弱,便屢屢登陸岸邊的村鎮(zhèn)城池搶劫。元和帝和首輔趙秉成決定重錘出擊,整頓海防,于是讓原本駐守北境的凌牧之掛寧州水師總兵印,坐鎮(zhèn)東南海防。
凌牧之今年剛回京述職,還沒面圣,就傳來首輔歿了的噩耗,緊接著又是皇上一病不起。他準備要呈報的軍情就只能暫時呈遞給了兵部,自己便在家里等著皇上龍體康復了再面圣。
凌牧之難得回京,回京一趟府里也難得清靜,迎來送往必不可少。今日正好無人叨擾,一家人團聚。凌牧之三兒一女,府里一向熱鬧得很。晚膳后,正在看著孫兒們打鬧,管家突然領(lǐng)著一位宮里的小太監(jiān)進來,小太監(jiān)到了凌牧之跟前“撲通”一聲雙膝就跪了下去,“都督,皇上駕崩了!”
元和帝龍體抱恙月余,這事兒滿朝上下都知道。但怎么想都沒想到的是,正值盛年的元和帝會突然駕崩。太醫(yī)院上下一籌莫展,原本元和帝龍體已有起色,怎么說反復就反復。元和帝駕崩當晚,太醫(yī)院院使何榮暉并不當值,等他趕到含涼殿,當值的院判和一眾太醫(yī)已跪倒了一片,王皇后和王國舅都在寢宮,痛哭失聲。
第二日,皇后垂簾勤政殿,昭告眾臣,元和帝突然崩殂,太醫(yī)院親力搶救也無力回天。三日后,十歲的太子登基,年號淳和。王皇后封為太后,因太子年幼,太后垂簾聽政。
剛剛垂簾聽政的太后,當天就密詔北城兵馬司指揮使洪奚覲見,下了道懿旨,派出北城、南城兵馬司協(xié)同錦衣衛(wèi),隔日秘密出發(fā)前往南郡。
晚間,太醫(yī)院院使何榮暉離開太醫(yī)院,起身出宮。馬車剛到西門外,就聽見車夫和旁邊同行的一輛車問了聲安,不一會兒,小廝伸頭進來:“大人,阮大人在旁邊,請求一見。”
何榮暉愣了一下,阮大人?阮峰?這不剛才還同在太醫(yī)院的嗎?于是對小廝點點頭。
兩輛車頓了一下,阮峰上了何榮暉的馬車繼續(xù)走。阮峰是太醫(yī)院的另一位院判,自從聽到皇上駕崩的消息,他的心就一直七上八下。
“松仁,何事?”何榮暉見他有事不在太醫(yī)院說,而選擇攔路在馬車上說,便壓低了聲音問。
“何大人,皇上駕崩真是西洋藥材的問題?這藥之前我們都試過很多次了,都沒問題。而且,每次服藥都要有小太監(jiān)先試藥,難道這次沒有?”這正是阮峰疑惑的地方。
“哎!難道我沒這樣想過嗎?可是松仁,現(xiàn)下說什么都遲了,咱們只能順著走,不然只怕……”何榮暉頓了頓,“現(xiàn)在對咱們最好的一點是,那西洋藥不是咱們太醫(yī)院的,是國舅薦的,咱才能不被追問。不然,你可想到之后會怎樣。”
阮峰沉默了一會兒,“我知道!太醫(yī)院上下都出了一身冷汗,我只是擔心槐山,如若真是那西洋藥的問題,那槐山……”阮峰不用說,只是想想都覺得害怕。
“咱們能怎么辦,槐山也只有自求多福了。”何榮暉長嘆一聲。
太醫(yī)院一位院使,兩位院判,阮峰他爹就是前太醫(yī)院院使。
阮峰回到府里,情緒低落,一直在書房里坐著,忽聽有人敲門,便起身開了門。
“爹!您怎么了,晚飯都沒用,我給您端來了。”說話的正是阮峰的兒子阮從皓,阮峰一側(cè)身把兒子讓進了書房。
“放著吧,我待會兒吃?!?p> “待會兒就涼了。爹,我來跟你告?zhèn)€別,明兒天一亮就走?!?p> “去哪兒啊?你們兵馬司又要外出拿人了?”阮峰心不在焉的問。
“嗯,這事兒本來躍霄不讓說,但你是我爹,我得告訴你我去哪兒了不是?!比顝酿┥衩刭赓獾目粗?。
“嗯?凌曜你們都去?去哪兒?”阮從皓口中的躍霄,正是凌牧之的小兒子凌曜,現(xiàn)任南城兵馬司指揮使。
“南郡,去拿人,說是欽犯。”
“南郡?欽犯?誰?”阮峰一聽到這幾個字,莫名的聯(lián)想到了什么。
“爹,這是朝廷機密,您能不問么?”
“真不說?我是你爹你都不能說?”
“也不是不能說,是我也真不知道拿誰?躍霄大概都不知道,只說是協(xié)同錦衣衛(wèi)和北城兵馬司捉拿欽犯?!?p> “行。那你一路小心?!比罘鍎傉f完,轉(zhuǎn)身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便隨口問阮從皓,“從皓,你還記得爹在南郡的好友冷伯伯嗎?前年他來京都的時候來過咱們府上的。”
“嗯,記得啊,您說是和您還有姑父一起跟太爺爺學過醫(yī)術(shù)的?!?p> “記得就好,我托你個事兒,你辦完差如果得空就去幫我看看他,他是南郡名人,鶴林堂的東家,我給他寫封信,你幫忙帶給他?!闭f完起身走到書桌前,攤開紙筆開始寫信。
“沒問題,我記著!”阮從皓豪爽的保證。
皇上駕崩,京城里各位官員在宮里守了一整天,就是凌牧之這樣的武將回府也略顯疲憊了。晚間正要回屋歇下,走到院子里迎面碰上小兒子凌曜。
“爹!我正要找您,有話跟您說?!绷桕坠硇辛硕Y。
“好,那到書房來吧。”父子倆一起進了書房。
凌曜的近衛(wèi)邵平端了茶來,放下茶,關(guān)了門便守在書房門口,不讓人靠近。
“嗯?怎么了?出事兒了?”凌牧之看兒子那么謹慎,忍不住問。
“嗯,太后懿旨,明日一早出發(fā)南郡,捉拿欽犯回京?!绷桕缀啙嵜髁说恼f。
“南郡?什么欽犯?你們兵馬司啥時候要去捉拿欽犯了?”凌牧之很是奇怪。
“我也納悶兒,所以才來找您。爹,今天在宮里你可曾聽說啥,比如先皇駕崩的緣由?!?p> “沒啊,咋回事兒?”
“太后懿旨,捉拿南郡鶴林堂冷氏一族,涉嫌謀害先皇,如遭抵抗就地正法?!绷桕仔÷暤慕o他爹復述了一遍。
“這怎么可能?鶴林堂遠在南郡,冷氏東家等人沒一個在京都,怎么就謀逆了呢?”凌牧之一時半會兒實在想不出緣由?!岸加姓l去南郡?”
“南北城兵馬司協(xié)同錦衣衛(wèi)一同秘密出發(fā)。”
“這就更奇怪了,兵馬司極少出這樣的任務?!绷枘林持衷跁縼砘仵獠?。
“曜兒,北城兵馬司的指揮使是……”
“洪奚?!?p> “他是……”
“您不知道啊,這洪奚簡直是京都一霸。他姐夫就是王國舅?。 ?p> “嘶!”凌牧之眼皮兒忽然跳了跳,“宮城里的事兒……我一時還理不清,但事情絕對不那么簡單。我也略微猜得到為啥讓你去,是因為我們跟南郡沒有任何關(guān)系……總之,這一路上,你得隨機應變提防洪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