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臥鋪汽車
“四表舅才說了，那也得考進(jìn)去才行！”老媽拍了周至一把，不過語氣里邊已經(jīng)輕松了不少：“接下來兩年半，你就得認(rèn)真學(xué)習(xí)，跨過這道門檻！看這個春節(jié)把你能的！”
可不是把他能的，光稿費就有一百六，二姐那邊獎勵一百六，寫對聯(lián)得了六百，賣氣球得了小四百，加上壓歲錢，這娃手上現(xiàn)在應(yīng)該捏著一千五百塊錢！
快趕上他爸一年半的工資！
而且這小子才從二姐那里拿到了尚方寶劍，囂張得很。
這些錢都是人家至兒自己掙的，你們當(dāng)家長的，一分錢不能沒收！
二姐這是又被這小子帶溝里去了，就跟不知道那拐杖多貴一樣，她還以為肘子手里，只有那三百塊的稿費呢……
“嗯，媽你說得對，所以我想跟你請個假，明天家里年飯請過了之后，去一趟蜀都?！?p> “啥？你跑那么遠(yuǎn)干啥？！你知道蜀都多大嗎？”
“夾川中學(xué)的教材教輔就那樣，教師的水平也參差不齊，應(yīng)屆一年上二本科線的也就十來個?！?p> 周至說道：“這趟出去，一來給旌城的三姨伯送魚竿，回程的時候，我想在蜀都買點今后兩年用的教材，教輔，習(xí)題集?！?p> “這樣啊……”這么一說，老媽也有些猶豫了。
“我都和池姐姐說好了，在蜀都可以住她們臺里的招待所，到旌城就更不用擔(dān)心了。”
老媽在這方面心其實挺大的，前世的假期里，也曾放周至自己跑旌城去玩過。
那一回還差點擺了個大烏龍，老媽只知道自己三姐在旌城的一個大廠，守著一個生活區(qū)，但是對這個廠到底大到什么程度，卻毫無概念。
甚至連自家三姐電話都沒給周至留，只讓他去廠門口打聽，以為就跟到縣水泥廠找人的套路差不多。
“這個我贊成。”四表舅發(fā)話了：“雖然我是教育系統(tǒng)出來的，但是周至說的，也的確是夾川的現(xiàn)狀，不能在這方面耽誤了孩子。”
“更難得的是周至有主動學(xué)習(xí)的愿望，還知道主動想辦法，這更加難能可貴?！?p> “車票住宿發(fā)票留好，回來四表舅給你報銷！”
“四哥你就別寵他了！”老媽趕緊阻止：“他自己的事兒，讓他自己想辦法，你都不知道他現(xiàn)在多有錢！”
四表舅家的年飯品種數(shù)量不如大姑，但是樣樣精到。
涼拌是豪豬肉凍卷，燒菜是竹鼠燜黃豆，酸菜魚用的是江里的黃辣丁，雞湯是汽鍋的藥膳，蒸蛋上面都擺著小河蝦的蝦仁，還有現(xiàn)在夾川非常非常罕見的松子、紫菜。
還有一條清蒸的江團(tuán)，也叫“肥鮀”，學(xué)名長吻鮠，如今一等一的河鮮。
鯽魚鯉魚魴魚之類，哪怕是江里打的，也沒有上四表舅家桌席的資格。
這其實也是夾川的“文人菜”，在蜀都也叫“公館菜”，張大千李劼人招待至交好友那種。
在川菜當(dāng)中，這是最高級最精華的部分，除了豪豬肉的凍卷，沒一道是辣的。
這一頓可把周至吃美了：“這些菜的菜譜可要交給大姐留下來，三十年后，可都是寶貝啊……”
“想吃就來，你沒問題?！彼谋砭私o外婆和舅媽分了江團(tuán)的腮下肉，跟老爸老媽笑道：“跟你們說啊，不光客人挑菜，這菜啊，它們也挑客人！”
老爸老媽端著藥膳雞湯陪著傻笑，心里卻直嘀咕。
四哥你這話啥意思?。烤褪钦f我們本來配不上你這些菜，沾了肘子的光唄？！
……
……
回到家里，一家人也忙活開了。
今年家里也準(zhǔn)備豪橫一把，炸酥肉炸丸子做蛋皮卷。
這是做九斗碗里“蒸碗”的基礎(chǔ)準(zhǔn)備，還得用高湯，加上玉蘭片木耳黃花，絕對的大菜。
還有燒白和櫻桃肉，那是老爸的拿手菜。
后世這倆菜已經(jīng)連同燒肥腸、炒豬肝一起，從周至家里的餐桌上剔除了，因為容易三高。
但如今可是難得吃到的好菜式。
初五這天輪到周至家里請客，因為家里太小坐不開，親戚們就得臨近中午才到，吃過就得走。
大餐桌還是找樓上關(guān)媽媽借的，于是關(guān)婷婷知道周至家要請客，也跟著下來做小客人。
客廳里坐不下，小輩兒就在陽臺邊廚房外頭小方桌上吃，不過這樣也好，起碼大勇哥就覺得很自在。
老爸老媽在客廳大桌陪客，周至還要負(fù)責(zé)送菜端盤，中間還有用雞湯冒粉條，冒豌豆尖，還有炒豬肝，炒時蔬這些活。
從客廳里送菜出來，周至將一瓶老窖頭曲的酒底子放小方桌上：“大勇哥，給你偷的?！?p> 小孩不讓喝酒，大勇哥被歸到小孩桌上，早就委屈壞了，現(xiàn)在好高興：“嘿嘿嘿，肘子好樣的！”
急火小炒是周至的拿手，血皮菜炒豬肝，是巴蜀的傳統(tǒng)特色菜式。
說起這道菜，也是前一世周至家里的名笑話。
那個時候周至讀初中，一次老媽說起了這道菜，說小時候吃過，可好吃了。
周至和老爸都不信。
于是老媽就興致勃勃地親自動手，結(jié)果豬肝又老又硬，血皮菜又軟又融，還黏黏糊糊粘在一起。
周至和老爸就說看吧，說了不會好吃吧？浪費材料了吧？
老媽還很委屈：“明明記得很好吃的?。 ?p> 老爸就想起自己當(dāng)知青殺年豬那回，然后直接定性：“那年月只要是肉，啥不覺得好吃？白水肥腸都能下嘴！”
周至家從此就沒再做過那道菜，直到十幾年后這道菜名聲大起，周至不信邪，自己又重新做了一回。
然后才恍然大悟——哪里是菜的問題，原來是廚子的問題！
所以今年周至自告奮勇，急火小炒上這道。
果然，血皮菜里還有心地加了一點韭黃，大受好評。
吃過飯客人走了，洗碗收拾又得是好一通忙活。
收拾停當(dāng)，周至趕著去汽車站訂票。
現(xiàn)在夾川去蜀都的車，三天只有一趟，還是那種頂著大氣包的客車。
車上是臥鋪，晚上六點出發(fā)，搖上一晚上，順利的話第二天八九點，才能抵達(dá)蜀都荷花池長途汽車站。
共計十五個小時。
等到晚上楊和過河來，才知道又被周至給安排了。
楊和這一輩子都沒出過夾川縣，就白米鄉(xiāng)打轉(zhuǎn)，城關(guān)鎮(zhèn)都只熟悉學(xué)校附近，聽說要跟著去蜀都和旌城，一路上可以游覽名勝，而且周至給他包費用，高興得都要找不著北了。
有楊和作伴，老爸老媽也覺得放心，都沒想過人家洋和尚雖然沉穩(wěn)老實，可也是個沒出過夾川的孩子。
倆孩子出門，帶多了東西也是累贅，夾川真龍柚算是年節(jié)下的好東西，也耐存放，可以慢慢吃，于是老媽給準(zhǔn)備了兩竹筐。
就兩竹筐。
周至都傻了，你這加起來得六七十斤，不是更累贅？
楊和倒是不以為意：“阿姨，還得找根扁擔(dān)……”
第二天傍晚六點的車，楊和興奮異常，早上起來背單詞都結(jié)結(jié)巴巴的，心思壓根沒在上頭。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午五點，周至也坐不住了，倆人干脆提前出門，坐火三輪來到汽車站。
大巴車很“豪華”，車上兩側(cè)都是上下鋪，床不能放平，沒有專門放行李的車廂，每張床邊上有個架子，得放那里。
其實也不是沒有，不過那車廂現(xiàn)在都是給車主幫人帶貨用的，可以算是早期物流快遞的雛形。
因此車上放行李的位置就很緊俏，周至和楊和不由得慶幸自己來得早，柚子可以放到司機(jī)駕駛座位后面最好的地方。
接下來便是陸陸續(xù)續(xù)的來人，傍晚六點，車子開始啟動，朝著蜀都晃悠悠的慢慢駛?cè)ァ?p> 出了縣城就是泥石路，這車這路，速度就注定快不起來。
和楊和聊了幾句，周至便被搖出了睡意，干脆睡了一覺，等到醒過來后，發(fā)現(xiàn)楊和一點沒睡，還在聚精會神地看著窗外。
車子已經(jīng)過了蠻州，每隔一段還會遇到鎮(zhèn)子，經(jīng)過大城市的時候，城市的燈火帶給楊和的，是深深的震撼。
蠻州沒有火車，現(xiàn)在的夾川人要遠(yuǎn)行，多是選擇搭乘去渝州的輪船，在中途最近的小站朱陽溪下車，然后轉(zhuǎn)上火車，要不去渝州，要不去蜀都，再在這兩個大城市的火車站中轉(zhuǎn)，去往更遠(yuǎn)的地方。
如今的車匪路霸還是有些猖獗，因此長途臥鋪的優(yōu)勢，就很明顯。
一車都是夾川人，最多蠻州再拉幾個，之后一路到底，票價就比較貴。
這樣就會躲開流氓，因為搶劫也是要先買票的。
車匪們都是買火車短途，快上快下，長途臥鋪價錢貴，他們也要過日子，舍不得。
臥鋪車在半夜的時候，會在內(nèi)州停一次，在球溪停一次，都是停在飯店的門口。
這也是合作互贏的方式，下車休息半個小時，店主們對司機(jī)和售票隨車的招呼得格外殷勤，大菜上了好幾個，還都免費。
而旅客們中有不少也會叫一碗面條，炒一兩個菜，這生意就送上門了。
周至也請了楊和兩頓，內(nèi)州的名菜是血旺燒肥腸，球溪的名菜是鯰魚。
楊和很不好意思，周至卻跟他說不用在意，外婆教的，這叫“窮家富路”。
周至前世大學(xué)畢業(yè)之前，性格很好，基本就是個人來喜，能夠三兩下跟人拉近關(guān)系。
情感受傷之后，周至才變得敏感，封閉，寧愿對著程序也不怎么和人交流，寧愿去荒遠(yuǎn)的鄉(xiāng)村，也不愿意在大城市里多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