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牛泊東北邊,是一條奔騰不息的大河。
晨光熹微,薄霧未散,
大河盡頭處,忽然飄來一葉扁舟。
扁舟行跡穩(wěn)當,靈巧地躲過一處處漩渦和暗流。
明明在高速行著,卻給人一種靜靜漂浮的錯覺。
舟上立著一人。
身著素白袍,髻發(fā)成束,微風卷動著衣袍,將長發(fā)也輕輕吹動,讓整個人染上了一絲難言的出塵縹緲之意。
待行到近處,正值啟明,第一束晨曦從天邊投來。
粼粼波光之上,一張俊逸非凡的臉龐被渡上了一層金輝。
來人正是寧遠。
經(jīng)歷三日奔波,沿河一路漂流,今日終于到了三村前最后一處河牌。
再往后,只剩不到半日的路程。
寧遠瞇眼,享受著晨曦帶來的一絲溫度。
行船三日,晝夜不息,竟是沒感覺到太多倦意。
不得不說,先前半月,修行歸虛真筑帶來的提升,半點也不弱。
最顯著的便是,幾日來,他發(fā)覺自己的符殺術(shù),不知何時悄然突破到了明境。
不僅如此,小擇靈術(shù)、五臟氣,皆有了不同程度的增進。
這些都得益于,煉魂對肉身掌控力的提升。
除術(shù)法之外,繪符方面也有了質(zhì)的飛躍。
低階下品成符率,提升到了三成這個恐怖的程度。
這是什么概念呢?
通常而言,低階符箓對應(yīng)著煉氣期,而上中下品則對應(yīng)了練氣高中低三階。
寧遠此時處于低階,對標的乃是下品符箓。
三成,在天墟紀一眾宗門中,算是符箓一道登堂入室的象征。
而到此境界,通常有資格被結(jié)丹期前輩收至門下,悉心教導(dǎo)。
即便放在那一紀元的宗門之中,當個外門堂主也是綽綽有余。
不要誤會,此堂主可非彼堂主。
就拿乾龍宗來說,都不說樓誠正了,即便符峰王長老這種水平,想當個外門堂主也是不及格的。
當然,王長老修為乃是練氣圓滿,對標的自然是低階極品符箓。
再說到寧遠的中品成符率,同樣到了半成之多。
帶來的直接好處就是,他囊中此時揣了二十多道中品符箓。
其中防御方面的核心,雨花、木丁、金鐘、巖相符,進攻方面則是赤焰、炎華、火龍、請劍符。
束敵方面同樣不少。
此時的他,堪稱手段多端。
再配上明境的符殺術(shù)。
說實話,寧遠此時處于何種斗法水平,連他自己都不清楚。
這還是不算上一霄雷瞳的情況……
他吞吐了幾口涼風,前方傳來一陣隱隱約約的嘈雜人聲。
扁舟渡過一處轉(zhuǎn)角,視野驟然開闊,就如同被拉成了廣角般。
前方,顯出一片熱鬧非凡的蘆花淺灘。
入眼,是一艘艘古香古色的連排畫舫,或倚停、或穿行在一棟棟高腳酒肆之間。
往下是波光粼粼的水面,往上是五顏六色的旌旗和彩燈。
一眼望去,整個人好似從清冷的野外,跌入了一片火熱的市井之間。
“都說瞿海河牌發(fā)達,果真不假。”
寧遠嗅了嗅,鼻翼間飄入一股濃郁的酒香。
眼前成排的酒肆,便稱作河牌。
瞿??h以平原沙洲為主要地形,擁有著整個梁國數(shù)一數(shù)二的發(fā)達水系。
由此催生出同樣繁華的漕運體系。
河牌建立在河流交匯處,起初是為了方便船工歇息補給,多年發(fā)展,逐漸演化成娛樂風月之地。
來來往往的富商、公子哥,皆流連此間。
至于最初的船工,由于上不得臺面,便干脆逗留于蘆花之間,由酒肆派人劃著舟一一送酒上船。
寧遠一路過來,遇到的河牌已不下一掌之數(shù),但若輪規(guī)模,皆不如此處繁華。
因為……
他目光掃過酒廝兩側(cè),只見茂密的蘆花兩側(cè),各有兩條河流匯聚而來。
此處,乃是三川匯聚之地。
寧遠馭著舟到了近處,人聲變得清晰,還有歌舞聲一并傳來。
一艘艘樓船,在遠處看不算太大,到了近處,便像是一棟棟房屋,高地錯落。
有人于‘入口‘處設(shè)了卡。
說是入口,實則由兩條船頭對頭,擠出一道三四丈寬的過道。
寧遠交了二兩碎銀,沿著之字型的船梯登上了‘岸‘。
稍傾,河牌中心區(qū)域,一艘畫舫夾板的酒肆前,寧遠頓住了腳步。
“小二,再打兩壇子酒來!手腳放快些!”
“好嘞!”
雕欄邊一位魁梧大漢喊了一嗓子。
他身形魁梧,如同一座肉山盤踞在過道間,頭上戴了寬大斗笠,只有一截下巴露在外面。
乍一看去,令人頭皮發(fā)麻。
下巴上,長滿了一口口膿包,紅色爛肉打底,黃白分泌物相間,端得是恐怖又惡心。
寧遠只是瞥了一眼。
男子穿著一件開衫馬褂,其上繡著雪浪紋,左胸則有一個大大的‘真‘字。
馬甲本不算小,但套在其巨大的身體之上,則顯得袖珍無比,看起來頗為可笑。
開衫之下,胸口和雙臂,則被黑色絲巾層層包裹,半分肉都不見。
至于男子對桌,是位差不多打扮的怪人。
只是身形截然相反,瘦精干巴,渾身肉剔下來,只怕半斤都不一定足。
寧遠垂著頭走過,目光落在甲板上,似是在發(fā)呆。
只是他鼻翼微不可見地聳動了一下。
一股淡淡的腥氣飄入鼻腔。
不是壯漢該有的狐臭和騷味,而是魚腹間的那股水腥味。
小二一手提著兩個酒壇子狂奔而來。
寧遠本想主動讓開。
沒想對方如同一只靈巧的猴子。
“二位客官,下次喊酒拽一下酒繩就行。”
寧遠順勢看去。
只見船檐間墜下一根根麻繩,被染成彩色,其上掛了銅黃色鈴鐺。
叮叮叮!
說著,另一側(cè)正好有酒繩被拽響。
見小二便要奔走,寧遠伸手攔下:
“給我來壇酒?!?p> 稍傾,他在酒桌前坐了下來。
此處是樓船另一側(cè),隔著大堂,能望見先前站立之處。
那位帶了斗笠的肉山,也一并落入眼中。
這家酒肆生意相當之火爆,寧遠桌前已是坐了兩人,一男一女,正嚼著酒菜,聊著天。
見他入座,對方一時間停下交流。
男子毫不掩飾地打量了一眼,眉頭一挑,似是對寧遠的相貌有幾分吃驚。
他將身前的酒菜往寧遠這邊推了推,拱手笑道:“兄臺一個人?不嫌棄的話湊一桌?!?p> 寧遠沒急著接話,而是四下望了幾眼。
周身圍著四五桌,皆坐滿了人。
“那就謝過了。”他笑著回了一句。
之后,兩人有一句沒一句聊了起來。
據(jù)男子所述,他乃是某鏢局的少公子,此行押鏢進入衢州地界,來河牌見見世面。
至于旁側(cè)的女子,是其師妹,態(tài)度相當冰冷,從頭到尾抱手靠在一邊,面無表情,興致缺缺。
別說聊天,連看都未看寧遠一眼。
“師妹性子清冷,黃兄請勿見怪。”公子哥告罪解釋道。
至于黃兄,是寧遠隨口胡編的假名。
“無礙?!?p> 寧遠笑著搖搖頭,起身扶欄遠眺,似是在欣賞景色。
幾息后,他突然扭頭,只見公子哥正和師妹低聲說著什么。
兩人目光盯向大堂另一側(cè),皺著眉頭,似是起了爭論。
女子相當敏銳。
寧遠剛回頭便被其察覺到,冷冷甩了個警告的眼神過來。
寧遠淺淺一笑,幾步走至席間,也不掩飾,順著二人先前的視線扭頭看去。
正是那座肉山的方向。
席間靜了片刻。
公子哥臉上沒了先前的笑意,把玩著酒杯,目光閃爍,他稱贊一句:
“兄臺好眼光,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
終于不再掩飾了嗎?
沒錯,眼下二人皆是修士,甚至,旁側(cè)圍坐的幾桌同樣如此。
這伙人盡皆收斂了氣息,看上去只是尋常之人。
“你倒是沉得住氣,但其他人……”
寧遠搖搖頭道:“我后面這位仁兄,一炷香的時間來,往那邊看了不下十次?!?p> 公子哥開口:“那人面相可怖,興許只是好奇?”
“是啊,所以我才起身留出空間。”
這話一出,公子哥臉色一滯。
原來露了相的是他自己。
寧遠搖搖頭:“若我所料不錯,那二位是妖族中人吧?”
既已點破,公子哥不再避諱,點點頭吐出一個名字:
“魚三真?!?p> “魚三真?”
寧遠默念著這個名諱。
對方?jīng)]做解釋,但聽其語氣,此妖應(yīng)是頗有名氣。
另外,出現(xiàn)在三村附近,多半就是自己此行的目標了。
“能否詳細說說?”
公子哥正打算開口,師妹突然冷聲制止:“此事不是練氣低階修士能夠參與的?!?p> 她依舊低著頭,沒有望寧遠。
但公子哥悻悻打住了介紹的話頭:“黃兄,我輩修士,除妖乃是天經(jīng)地義之事,本不該隱瞞,但你不過練氣一層,著實不適合參與其中?!?p> 被對方一口叫破‘修為‘,寧遠多少有些意外。
小擇靈術(shù)提升后,他本是將氣息完全收斂至凡人程度,然而對方能力不差,他剛來就被看破修士身份。
相互試探半天,原以為對方是徹底看穿修為。
沒想只是看了個錯誤的結(jié)果。
此術(shù)的斂息之效著實不錯。
對方不說,寧遠便不再多問。
倒不是他不感興趣,一群人蓄勢待發(fā),如此近距離跟著魚三真,若說不想做點什么,他是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