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娘,先不急著買別的,爹先陪你去買塊好料子,讓你娘給你裁身新衣裳吧?”剛從雜貨鋪里出來,趙永忠就指著正對面的布莊說道。
趙四娘很高興這一世的爹能夠想到給她置辦衣服,要知道她前世的那個爹雖然也很疼愛她,但他更喜歡和自己的弟弟廝混在一起,爺倆兒好得跟親兄弟似的,整天穿著同款的衣服,卻連雙襪子都不曾買給她這個女兒過。
不過雖然很高興,趙四娘還是搖了搖頭,說道:“爹,你忘啦?那家布莊咱們前幾天逛過的,他家專賣產(chǎn)自寧國和蜀國的布料,同樣質(zhì)地的料子至少要比別家的貴上兩成。說實話,我是打算今天買些布料回家的,可這家太坑人了,還是去別家買吧!”
趙永忠一向?qū)w四娘言聽計從,可這回他卻一反常態(tài)地反駁道:“不坑人!他家的布確實好看!一分價錢一分貨,咱們就去那家買吧!”
趙四娘默默吐槽道:是好看,價錢也好看得不得了!若是他家賣的是普通料子,就算貴上兩三成她也勉強能夠接受,可關(guān)鍵是人家主營的是綢緞呀!即使是去買他家最便宜的綢緞,她那些還沒捂熱的銀子恐怕也要跟她說再見了!
想到這兒,趙四娘不自覺地按了按貼身存放的那包碎銀子。
趙永忠察覺到小閨女不經(jīng)意的小動作,笑著勸道:“也不多買,就去扯上兩尺,夠讓你娘給你做件小短襖就行啦!至于買布的錢,今兒四娘你先墊上,月底分紅了,爹再還給你!
她爹這是打算舉債夠買奢侈品?趙四娘不禁一怔,不過回過神來的她沒有再次拒絕,跟著她爹走向了那家奇貴無比的布莊。
趙四娘人跟著走了,心緒也跟著飄了起來:的確她爹為人寬厚,對金錢也不過分看重,可她爹那是對待他人大方,自己骨子里還是奉行著勤儉節(jié)約。因此她爹忽然主動提出給她買這種貴得離譜的東西,實在是讓她百思不得其解。
可當(dāng)趙四娘跨進那家布莊的大門,看到柜臺最醒目部分?jǐn)[著的那一排綢緞,登時被其中一匹玫紅色纏絲錦緞給吸引住了目光。
若是她沒有記錯,趙永年的那個私生女身上就穿著用這一款料子裁成的小短襖。她爹這是打算和趙永年別苗頭,比比看誰家閨女穿上這款小襖顯得更好看嗎?
果然趙永忠指著那匹布料說道:“咱們四娘眼光可真好,看上的料子就是不一般!整個長樂鎮(zhèn)就屬它最光鮮好看啦!用它做件小襖穿在你身上肯定好看!”
趙四娘心里呵呵笑了兩聲,能讓一個大男人看到人家身上穿著的衣服,就立馬回想起出處的料子確實不一般。其實對于這款料子她也算是印象深刻了,記得那天在這家布莊,她問了好幾款料子的價錢,問到這一款的時候她決定掉頭就走:實在是承受不住了呀!
我的親爹呀!你是從哪兒看出我對這款料子情有獨鐘的呀?什么時候掉頭就走也成為喜歡的一種表現(xiàn)啦?
趙四娘正要開口詢問,這時余光不經(jīng)意間再次掃到那匹料子,前生的記憶忽地如同潮水一樣涌來,她開始隱約明白她爹為何要堅持在這家鋪子買布料給她了。
于是趙四娘乖巧地點了點頭,略微垂下眼皮,用纖長的睫毛遮住了復(fù)雜的眼神,說道:“既然爹爹說四娘穿著用它做的小襖好看,那咱們就買些回去吧!”
一旁的店伙計見這對穿著粗布衣裳的父女,居然不知天高地厚地圍著本鎮(zhèn)最貴的布匹指手畫腳,心里冷笑一聲:咱家鋪子開在街口,時不時會有些沒見過世面的鄉(xiāng)下人跑進來看稀奇??善乒癫蛔屭s人,說什么上門都是客,讓自個兒好生招呼,真是煩死人了!
這伙計在鎮(zhèn)上打了幾年工,已經(jīng)想不起來自己其實也是個鄉(xiāng)下人。
“這匹錦緞產(chǎn)自寧國,得二十兩銀子才能買到一匹。你們還是去看看別的料子吧!”那伙計雖然主動出聲招呼,卻鼻孔朝天,一臉的不耐煩。
趙四娘見了,卻沒有像上回那樣二話不說掉頭就走,而是很有耐心地問道:“二十兩一匹?那就是五百文錢一尺了,這料子可以單裁兩尺賣嗎?”
那伙計嗤笑一聲,歪著腦袋道:“喲,你也知道是五百文錢一尺呀?那兩尺可就是一貫錢了!小丫頭片子,滿口胡柴,就憑你也能買得起錦緞?我說那漢子,你還是趕緊帶著小丫頭走吧!少在這兒搗亂!”
趙四娘自知衣著寒酸,常常被人不待見。前幾天她差不多把這條街上的每家鋪子都逛過了,好些家鋪子里的掌柜、伙計都對她們一行愛理不理的,可是像這樣口出惡言的,還真不曾碰見過。
“小二哥,我、我、不是……”趙永忠登時漲紅了臉,覺得很難堪。更加懊惱自個兒硬是把小閨女拉了進來,平白無故受人家的氣。
趙四娘拉了拉她爹的袖子,搖了搖頭,止住了她爹想要分辯的話語。
這要是在前世遇到這樣的店員,她也不會多啰嗦,直接扭頭就走??山裉觳灰粯樱@塊料子她志在必得,于是她緩緩地掏出那包碎銀子,從里面撿出一塊約莫一兩重的銀子,心平氣和地說道:“這塊銀子大概能夠抵上一貫錢,所以你大可不用擔(dān)心我會付不起帳?,F(xiàn)在你總可以告訴我,這款料子能不能單賣了吧!”
那伙計見了銀子,登時尷尬不已,心里覺得很是不自在,嘴一咧就說道:“不賣!”
“不賣?是不單賣料子呢?還是說,就是單單不賣給咱們呢?我聽說恒源布行里賣的料子是長樂鎮(zhèn)首屈一指的,沒想到這挑客人的本事也是一流的!你們家掌柜呢?我倒要好好向他請教請教,鋪子里有個店小二把拿著真金白銀的客人往外趕,就這樣鋪子還能在長樂鎮(zhèn)撐了十幾年不倒,這里頭肯定有什么獨門訣竅吧?”趙四娘朗聲道。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更何況趙四娘的脾氣本就不太好,她誠心誠意來買東西,卻連番受人搶白,這會兒不發(fā)作才怪呢!
這家恒源布行店面頗大,共有兩層。先不提二樓,就說這一樓吧,這會兒可不止趙四娘他們兩個客人,也不止那伙計一個店伙計。原先大伙兒沒有留意到這兒發(fā)生的事兒,現(xiàn)在聽趙四娘這么大聲一說,再轉(zhuǎn)頭打量他們父女倆的穿著,看到趙四娘手上捏著的那塊碎銀子,就把這件事兒猜了個七七八八。于是客人們開始議論紛紛,有些仗義的客人甚至說出了“店大欺客”之類的話。一樓正在招待其他客人的兩個伙計中有一個稍顯老城,他見狀忙去后面請掌柜過來。
那伙計見了,這才開始害怕起來。他就是瞅著有幾個家丁打扮的人給掌柜送來一封信,掌柜粗略看了一下后,便領(lǐng)著他們幾個匆匆忙忙去了后面。如今店里無人監(jiān)管,他才敢這么放肆的。這事兒要是鬧到掌柜那兒去,他非得吃不了兜著走。
于是那伙計忙賠笑臉道:“這位姑娘,是我不對,我在這兒給你賠不是了。剛剛是我狗眼看人低,豬油蒙了心竅,滿嘴胡柴……”
趙四娘擺擺手,淡淡道:“行了,行了!我是來買布的,你只告訴我這布到底單賣不單賣就行了,其他的我也懶得跟你計較。賣,議好價,裁兩尺我就走。不賣,我現(xiàn)在就走?!?p> “這……”那伙計當(dāng)然希望在掌柜出來之前,就把這對瘟神送走??僧?dāng)著這么多客人的面,里面還有不少熟客,實在是不敢扯謊說不能單賣??梢琴u,又是議價,又是裁布,掌柜就得出來了……
“小店出售的綢緞件件都是精品,所以價格都不菲。咱們鎮(zhèn)上還很少有人愿意出那么大的價錢買上一匹的,都是來裁上這么幾尺的?!蹦腔镉嬁梢圆挥眉m結(jié)了,因為掌柜已經(jīng)快步走了過來。
那掌柜朝趙永忠父女倆抱拳道:“小店招待不周,還請二位客官容恕則個?!?p> 趙永忠見身穿醬紅色綢衫的掌柜親自來給他賠禮,忙道:“不打緊、不打緊!掌柜您太客氣了!”
“掌柜的,既然這料子可以單賣,那就給我裁上兩尺。只是兩尺就一貫錢了,您多少得讓著我點兒吧?”趙四娘懶得再磨嘰,指著那款錦緞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道。
那掌柜聽報信兒的伙計說,就是這個小姑娘把喬福生看客下菜的事兒給揭了出來,登時不敢怠慢,忙笑道:“成!今兒這事兒是咱家鋪子做得不地道,就當(dāng)是給二位賠禮,這料子就虧本算給二位!”
虧本?鬼才相信!不過能少一點兒是一點兒,雖然中間歷經(jīng)了一些波折,趙四娘對這個結(jié)果還算滿意。
出乎意料的是,那掌柜真給了個極其優(yōu)惠的價格:兩尺玫紅色纏絲錦緞只收了趙四娘八百文錢,還額外送了兩尺墨綠色細紗絹布。這讓趙四娘懷疑,那掌柜真是給了個虧本價。
最后那掌柜更是親自把父女倆送到了門外。這又讓趙四娘困惑,對客服務(wù)態(tài)度這么好的掌柜怎么會招了個那樣的伙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