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王于興師
“我歸家的機會將喪失,但名聲將不朽?!?p> ——《伊利亞特》9.413
低沉的鼓聲從海面?zhèn)鱽?,一艘七列槳?zhàn)艦緩緩駛?cè)肜讈喐邸?p> 岸上的人們都驚異的感嘆著這艘船的龐大,當船艏那兩只巨大的眼睛逐漸靠近岸邊,這種感嘆就愈發(fā)強烈。
密集而粗大的船槳隨著鼓聲的節(jié)奏依次劃動,掀起的波浪使港內(nèi)的商船動搖不止,仿佛一只巨大的海洋生物正在興風作浪。
僅僅船艏的兩個鐵錨就有一人多高,兩側(cè)伸出的雙層槳室如同張開的翅膀,上面的舷墻幾乎要和岸上神殿的門楣平齊,棧橋上的配重吊車在旁邊就像玩具一樣;而船上那兩面巨帆更是遮天蔽日,帆面以昂貴的腓尼基紫和金粉作色,涂畫著維吉亞太陽,那正是安提柯王室的記號。
“皮洛士!許久不見!”前撲后擁的德米特里如眾星拱月一邊,熱情的向他打招呼。
他頭戴金冠,身上纏著一件紫色希瑪純,上面以金銀珠寶織造出日月星辰,大步一邁渾身珠光閃爍、貴氣逼人!
據(jù)說這件長袍的制作幾乎掏空雅典人的最后一點家底,請了數(shù)百大工費時將近一年才完成。
唉!真是窮奢極侈!
曾幾何時,這位熱衷女色的德米特流斯王在皮洛士眼中是多么的清新脫俗,在這藍酮遍地、基佬橫行的希臘世界簡直就有如清風明月、出水白蓮!讓他恨不得說一句天下英雄唯使君與……咳咳……現(xiàn)如今呢?這只不過是一個男女通吃的人渣罷了。
“?。〉旅滋亓魉雇?!每當看到您我就不禁感慨,在這強梁遍地、霸道橫行的希臘世界,您就有如清風明月、出水白蓮一般啊!”
“皮洛士,你太夸張了,我也只不過遵從內(nèi)心的召喚,貫徹愛與真實的德行,為希臘文明做一點力所能及的事情罷了,只不過是一點微小的工作,當不得這樣的贊譽……”
“您說這話我不能同意!”一位白發(fā)蒼蒼的泛希臘代表說道,“如果沒有您,阿波羅尼亞和安菲波利斯的人們?nèi)匀贿€處于卡山德的邪惡統(tǒng)治之下,您是希臘的大救星??!”
“就是!德米特流斯王太謙遜了,我們都覺得皮爾荷斯王說得很對,您為希臘所做出的一切,希臘人民將永遠銘記在心,您和安提戈努斯王永遠是希臘人民的好朋友!”
泛希臘同盟如今在德米特里身邊專門有一個各邦代表組成的拍馬屁團隊,各種臭不要臉的特供好話7×24小時隨時取用。
“就是就是!就連您這兩撇小胡子也是如此清新脫俗……”
結(jié)束了一波諛辭如潮,德米特里打發(fā)各邦的職業(yè)馬屁精們下去休息,皮洛士才說道:
“阿波羅尼亞、安布拉基亞,卡山德愿意讓步也算是對聯(lián)軍有個交代了。”
“卡山德也急著抽調(diào)兵力給利西馬科斯那邊,一旦我們的主力離開,我毫不懷疑他立刻就會出爾反爾?!钡旅滋乩镆荒槻凰?p> “不過不誠實的人也不止他一個!這幫墻頭草,平常說的好聽,一說出兵弗里吉亞就只拿些空話搪塞我。還有你的色薩利是怎么回事?要不要我跟他們談一談?”
德米特里的“說一說”肯定不會光用嘴說,數(shù)萬大軍還沒走呢,色薩利人若敢說個不字立馬就是狂暴轟入。
“不必了,只要我們能打贏,這些小問題都會迎刃而解。而且色薩利的精銳都在我這里,不可靠的炮灰還是越少越好?!?p> “希臘人的秉性!”德米特里憤憤不平道。
“說好聽點是理性。通常來說共同的仇恨可以塑造統(tǒng)一的民族,但希臘人顯然比較特殊,就如同歷史上他們剛剛趕走波斯人就開始自相殘殺?!逼ぢ迨恳矡o奈,“所以我一直說,引入伊利里亞和高盧這些邦國是有必要的。”
“難道我的帝國要靠蠻族來成就嗎?”德米特里還是有些不情愿。
“不說這個了,快隨我來!瑪利亞估計等得久了……”
瑪利亞果然等的久了,翻著眼抱著胳膊一副不好惹的樣子。
二人進來向她問好,她理也不理,只是粗暴的咣當一聲揭開身邊的箱子,黑著臉,“你要的陶瓷鍍層,給你做好了?!?p> “真的做出來了?”
皮洛士只當是給德米特里做答應(yīng)好的寶甲,沒想到陶瓷鍍層居然成功了,這可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他有心想要說兩句好話,但隨即便被箱子里的東西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一件紅色的敞肩肌肉胸甲,外面覆蓋著厚厚的釉層,不但倒影清晰可辨,在陽光下折射出如同寶石彩火般的光輝,只要視角稍一轉(zhuǎn)變,就會表現(xiàn)出豐富而深邃的色差,如同星辰般明滅閃爍!
而金屬基底則紅得鮮艷奪目、豐富多彩!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紅色!如此鮮艷,如此……呃,就像紅寶石,就像……看這……”德米特里也很震驚,搜腸刮肚的找著形容詞。
那象征著罪惡的緋紅色!誘人的血紅色!鮮活的朱紅色!深邃的鮮紅色!難以忘懷的紅褐色!似有似無的紅棕色!毫無保留的胭脂紅!……無數(shù)難以區(qū)分的微妙色調(diào)如云如霧、如夢似幻!匯集成一幅以印象派筆觸繪制的殘陽、朝霞、鐵山、楓葉的瑰麗圖卷!
“真特么紅??!”德米特里說道。
瑪利亞:“……”
這效果也太奢華了!皮洛士內(nèi)心也在吐槽。
哪怕是在后世,哪怕把全世界的紅色豪車都找來,也挑不出這樣一塊前機蓋!
德米特里問道:“這是怎么做到的?”
瑪利亞微微一嗤,傲然說道:
“我們用了銅紅、鐵紅、鉛紅、汞紅作為底色,在高溫中烘烤出釉層,然后涂抹朱砂、剛玉、紅寶石再次入爐,最后用摻入紅藍花、珊瑚、方解石、云母的樹脂完成涂刷?!?p> “……”
德米特里點點頭。
看到他臉上的茫然,瑪利亞一別臉,不屑于再和文盲交流。
文盲轉(zhuǎn)過頭問皮洛士:“這就是答應(yīng)我的寶甲?怎么是紅色的?”
“這是皮洛士的,你的在這里。”瑪利亞又咣當揭開另一個箱子,露出一副紫紅色盔甲,旁邊的皮洛士冷不防被涌出尿騷臭熏到,沒忍住干嘔了一聲。
德米特里對這種土鱉表現(xiàn)十分鄙夷,他大口吸著骨螺紫的臭氣,臉上露出陶醉的表情,這個味兒正?。【蜎_這個味,不知道有多少無辜的骨螺慘死在東地中海的沙灘上,這種億萬海洋生物的冤魂所凝聚出的尊貴!你懂嗎?
“還是這個色兒適合我!”德米特里笑得精神煥發(fā),迫不及待就要換上,問了路也不用侍衛(wèi),親自抱起箱子就美滋滋的走了。
等他帶著侍衛(wèi)離開,房間里就剩下兩個人。
“你是不是有事要問?”
“我的確有一事要請教。”皮洛士也興奮地搓著手,“這個鋼鐵高溫鍍釉不會退火嗎?”
“是啊?!?p> “所以……”皮洛士心涼了半截。
“所以這東西就是普通的鐵?!?p> “這樣啊……”
皮洛士還是感覺有點可惜。
這么奢華的盔甲萬一刮花了都很可惜。
但放著不穿也很可惜。
當然萬一穿著徒有其表的盔甲被人戳死還要更可惜。
只不過萬一被人戳死了身上卻不是穿著這一身才是最可惜!
生命雖然只有一次,生命中裝逼的機會也是屈指可數(shù)??!
“呵?!爆斃麃喛粗ぢ迨考m結(jié)變幻的臉,冷笑一聲,“我就知道。”
“這幅甲的夾層用了大量石棉纖維,比普通甲更結(jié)實一些。而且我給你準備了這個。”說著從填滿稻草的箱子里翻出一件幾乎完全透明的……胸甲!
“這是……!”
“這是玻璃做的甲,玻璃破裂時可以分散垂直方向的受力,和鋼甲的比重大概是三分之一,把這個套在外面可以抵擋一次長矛的沖擊……”
“你對我太好了!”皮洛士感動得無以復(fù)加:“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因為……”瑪利亞被問得一下子張口結(jié)舌,“因為……”她感覺臉開始發(fā)燙,但隨即又有些傷感,小聲說道:“我希望你活著回來……”
“……”
皮洛士默然。
以前從來沒人跟他這樣說。佛提雅和黛達米亞是戰(zhàn)士的妻子和女兒,不會在親人出征時這樣說。
他把盔甲攬進懷里,緊緊抱住。
這盔甲可真輕?。∮周?、又滾燙、又甜、又紅……
“這是什么成分?”
“這是銅紅、鐵紅、鉛紅、汞紅、紅藍花、云母、奶油、蜂蜜……”
皮洛士忍不住一笑,這是報菜名呢。
“笑什么?”瑪利亞紅著臉問。
“涂的好!以后不許涂了!”
“憑什么!”
憑什么?你個女大學生就應(yīng)該把心思放在學習上,少琢磨這種花里胡哨!
“毒性太大,對身體不好。”
“毒死你……”
…………
…………
戰(zhàn)鼓低沉,號角響亮。
出征的時刻到了。
自三年前的獨立慶典以來,拉米亞再沒有舉辦過這樣的大型儀式。
整整一個千人隊的戰(zhàn)士,在拉米亞港口前的廣場上列陣,頂盔摜甲,右手持槍、左手牽馬。
紅色的旗幟,紅色的槍纓,紅色的羽冠,紅色的披風,一片紅色在北風中起伏飄蕩,仿佛一片無聲的紅色浪濤。
他們的家人、拉米亞的市民、學園的師生站在四周靜靜的看著。
克洛斯塔爾要塞的大門緩緩打開,兩列騎士并駕齊驅(qū)從門中出來。當先兩人一紅一紫,連人帶馬上下俱披掛著鮮明的鎧甲,正是皮洛士和德米特里。
號角再次響起,一千枝長槍齊齊向前一傾、向兩位統(tǒng)帥致禮。
皮洛士和德米特里并轡而行,每經(jīng)過一個處,百人隊方陣便發(fā)出一聲戰(zhàn)吼,隨即翻身上馬,列隊跟隨。
最終十個百人隊列成一條紅色長龍,穿過廣場,直抵馬頭。
德米特里的座艦和十艘運輸船已經(jīng)等在那里。沒有告別,沒有寒暄,各隊進入各自的棧橋,分別依次登船。
皮洛士摘下頭盔,向送別的人群望去,但這個距離只能看到茫茫人海。
“那是什么?”
“什么?”
德米特里指指臉上。
皮洛士傲然一笑,“這是銅紅、鐵紅、鉛紅、汞紅、紅藍花、云母、奶油、蜂蜜……”
“……”
最后的號角聲中,鐵錨被提出水面,十一艘戰(zhàn)艦開始翻動長槳、劃開浪濤,緩緩的離開碼頭。
德米特里的座艦上放下一前一中兩面方形巨帆,十艏運輸艦上也升起三十面梯形的斜帆,帆面漸漸鼓起,推動著艦隊駛出港口,進入群山環(huán)抱的馬里斯灣。
等到經(jīng)過阿爾特米辛海角,走出阿提米修姆海峽,帕加塞灣也出來一只艦隊與他們匯合,而在不遠處的外海上更多艦船已經(jīng)等在那里。
就在這支艦隊魚次通過一百八十年前波斯艦隊折戟沉沙之地、進入外海時,塞披亞斯海岬上,一輛金色的戰(zhàn)車正停在那里。
戰(zhàn)車的主人目送著無數(shù)帆影從眼前經(jīng)過,直到他們消失在愛琴海的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