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城南方的小路上,兩匹馬馬蹄翻飛,揚起一路塵土。
一黑一白兩道人影在馬背上,猶如畫筆在金黃的農(nóng)田中間畫過。
白衣老者在馬背上悠然自得,白色的眉須飄動,問身旁的孟青青道:“還有多遠?。俊?p> 孟青青一身黑衣,高高的扎著馬尾辮,回答道:“不遠了,再有半日就到了。”
老者不耐煩道:“還要這么費事的騎馬,怎么定在那么遠的地方見面?”
孟青青回道:“才出城一天,你急什么?這又不是事先定好的地方,我只是猜他肯定會在那的,再說你總說自己有多厲害,怎么連個靈獸都沒有,你要是也有一只大鵬帶著我飛,我也省得騎馬了?!?p> 老者不屑道:“你個小丫頭懂得什么!你不知道養(yǎng)那些東西多麻煩。我光是帶著個你就夠麻煩的了,還能養(yǎng)那些東西,再者說了,我自己可以御劍飛行,要那些累贅干什么,你要是用點功修成了半仙境界,學(xué)了我的御劍術(shù),我還用陪你騎這慢騰騰的馬嗎?”
孟青青不忿道:“十年時間我從一個普通人修到靈者境界,已經(jīng)很快了好吧!”
老者笑道:“嘖嘖嘖!什么時候?qū)W會了說大話的毛病,靈者有什么了不起的?”
孟青青“哼”了一聲,雙腿在馬肚子上用力,座下駿馬一下竄了出去,飛快地跑起來。
突然旁邊的樹林里沖出一個人來,滿身的血跡,頭發(fā)亂蓬蓬的散著,手里拿著長刀,好像瘋了一樣在路中央亂砍。
孟青青急忙勒住馬,那馬長嘶一聲人立起來,前蹄差點就踏在那人身上。
孟青青還未來得及看清來人,那人突然跳起,空中一道寒光閃過,那染血的長刀迎面砍了過來。
孟青青連忙從馬背上一躍而起,一腳踢在那人手腕上,刀鋒一偏從馬頭旁邊砍了下去。
孟青青順勢落地,擋在馬前,手中已經(jīng)攥著匕首。
老者追上來勒停了馬,只是在旁邊看熱鬧。
那人長刀刀鋒一轉(zhuǎn),斜著從下劈上來,直奔孟青青肋下,孟青青用手中匕首去擋長刀。
兵刃相交,卻發(fā)出沉悶的一聲響,孟青青手中匕首帶著一股疾風(fēng),沿著長刀沖向那人的手腕。
那疾風(fēng)好像利刃一般掠過那人手腕,長刀“當”的一聲落地,那人的手腕頓時濺出血來。
“你干什么?”孟青青穩(wěn)住身形,對那人喊了一聲。
那人竟然無動于衷,揮著拳頭又沖向孟青青,孟青青左手架開他的拳頭,右拳帶著疾風(fēng),直擊對方面門。
拳到處,那人頭發(fā)被疾風(fēng)吹開,正是滿臉泥污的羅羽。
孟青青急急收了拳,向后躍開。
“羅羽!”孟青青驚叫道:“你怎么了?”
羅羽此時滿眼通紅似血,面目猙獰,眼神空洞地盯著孟青青。
老者覺察到不對勁,問道:“你認識的?”
羅羽挺身向前,又是一拳打過來。孟青青連連退后,大叫:“師父幫忙!認識的!他好像著魔了!”
老者從馬上輕飄飄一躍而下,一腳踢在羅羽胸口,羅羽好像射出的箭一樣飛進樹林里。
樹林里傳來“砰”的一聲,一棵大樹上“嘩啦啦”掉了好多葉子下來。
孟青青見了,大喊道:“我不是說了認識的嗎!你干嘛下手那么重!我又不是打不過他,像這樣打要你幫什么忙!”
老者白了她一眼,撇撇嘴說道:“你又沒說是相好的!”
孟青青氣得跺腳,轉(zhuǎn)身趕緊跑進樹林里。
羅羽正倒在一顆大樹前,旁邊全是橫七豎八的尸體,血染遍地。
孟青青雖然也是修行之人,畢竟一直住在和城里,雖然殺頭的事情也總看見,這種打斗過后到處是支離破碎的尸體的場面還是第一次見,不由得眉頭緊蹙。
孟青青躲著尸塊走近羅羽身前,趕緊看了看羅羽,還好只是暈了過去。
老者慢悠悠走進樹林,看著羅羽道:“放心吧,我下手有分寸,看把你急的,還說不是相好的?!?p> 孟青青幽怨地看了一眼老者,竟然止不住地哭了起來。
老者皺眉道:“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哭個什么?人又沒死呢。”
“相好的”這個詞,在玉春樓里使用的頻率相當高,孟青青在那里待了十年,雖然靠著師父給的迷藥配合老板元起安排的燭龍肉,沒有出賣過身體,可是整日虛與委蛇,心中的屈辱讓她痛恨自己。
孟青青作為叛軍安插在和城中的內(nèi)應(yīng),一直過著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的日子,好不容易出了城,一直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可以放松下來,積攢的情緒一下子爆發(fā)出來,眼淚再也止不住,開始嚎啕大哭起來。
十年前,孟青青還只有十歲,父母慘死,自己不明不白的被賣到了玉春樓。
老板元起見她年幼,只是讓她先跟著其他“姐姐”學(xué)藝,為她擋掉了那些色狼的目光。
沒過多久,元起給她找來了師父,師父給了她兩個選擇。
要么拜師學(xué)藝,給叛軍做內(nèi)應(yīng)。
要么就沉淪在這煙花之地,自生自滅。
孟青青想都沒想就選了前者,拜在了白衣老者門下,但是老者有一個條件,將來必須無條件為師父辦一件事,無論什么時候,無論是什么事,她都必須照做。
老者教導(dǎo)極為嚴厲,孟青青又天賦極高,三年成為行者,又五年修成靈者境界。
四年前,孟青青開始在玉春樓接客,因為相貌美艷,為人又聰明,漸漸成了玉春樓的頭牌,他可以接觸到和城的各種大人物,給叛軍提供了源源不斷的各種消息。
那晚的確就是她放出的消息,由城外的人截獲了元夢。
孟青青成為了叛軍在和城最出色的內(nèi)應(yīng),可是似乎沒有人考慮過,她也只是一個正值花季的女孩子而已。
她太委屈了。
孟青青抱起羅羽的頭,眼淚止不住地涌出來,一滴又一滴落在他的臉上。
老者肅然道:“修行之人如果有無法消解的情緒積壓在心里,慢慢就會成為你的心魔,輕者精神恍惚,失去神智,重者將被心魔控制,斷絕仙路!”
老者又指著羅羽道:“你看這小子,瘋瘋癲癲的,八成就是被心魔迷了心智?!?p> 孟青青抽泣道:“那怎么辦?”
老者搖頭道:“身上的傷有藥可醫(yī),心里的病無方可治。只有靠他自己才能打敗心魔。”
羅羽被孟青青的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緩緩睜開眼道:“青青……姑娘……你怎么……哭了……”
孟青青擦了擦眼淚,笑道:“你醒啦!”
羅羽起身掩面咳了一陣,環(huán)顧四周,看著滿地的尸體,搖頭不已。
“想不到這么快就又見面了,竟然真的又是在這種殺頭的場合?!?p> 孟青青忙問道:“這怎么回事?這些人都是你殺的?”
羅羽點點頭,從懷里摸出一顆“順息理氣丸”吃了下去,說道:“這些都是我十年前的殺父仇人?!?p> 按照原主的記憶,這領(lǐng)頭的就是當年殺他父親的人。
老者看著羅羽,不由得挑了一下全白的眉毛,問道:“你認得陸雨柴?”
羅羽納悶地看向這個白衫老者,怎么會這么突然的問這個問題?
難道是僅從剛才自己吃的那一顆“順息理氣丸”就能看出來師父是誰?
羅羽不禁渾身起了雞皮疙瘩,緩緩起身,恭敬施禮道:“陸雨柴正是家?guī)?,敢問這位前輩是?”
孟青青聽了這句話,突然一臉尷尬地低下了頭。
老者昂然而立,仰頭望向天空,一手叉腰一手揮舞著說道:“要問我是誰,得從我?guī)煾刚f起,我的名字是我?guī)煾父牡摹N倚遮w,我?guī)煾刚f,作為一個男人,最重要的就是一諾千金!”
羅羽看著老者說到一半看向自己停下了,試探著問道:“所以前輩叫趙……一諾?”
老者笑道:“非也!非也!”
羅羽又配合著問道:“那叫趙……千金?”
“非也!非也!”老者吹著白胡子哈哈笑道:“我叫趙!作!為!”
羅羽心中默念:“作為一個男人……”不禁打了個冷顫,這笑話也太冷了吧,前輩你驕傲個什么勁?。?p> 羅羽看了一眼孟青青,孟青青狠狠地低著頭,耳朵都紅了。
所以這老爺子是每次有人問他姓名都這么回答嗎?
剛才還是一副世外高人的形象,一下子全沒了啊。
羅羽想著說點什么,緩解一下尷尬的氣氛,便問道:“不知道前輩認識我?guī)煾竼???p> 趙作為連連搖頭,甩的白色眉毛胡子都飛了起來,說道:“不認識不認識不認識。”
羅羽無語了,你騙誰???不是你問我是不是認得陸雨柴的么?
趙作為自己覺得也有些尷尬,又說道:“我是孟青青的師父,也是個散仙,你也可以跟著孟青青叫我?guī)煾浮!?p> 趙作為一直以來都是蒙州和叛軍的聯(lián)系人,在叛軍事件剛剛爆發(fā)的時候就參與了進來,也是受楊帆的托付去尋找孟青青幫助她,可以說是蒙州和叛軍,叛軍和孟青青之間的橋梁。
散仙雖然不歸屬任何一個勢力,但是其中一些還是會和大勢力接觸,換取修行的資源,趙作為一直和蒙州天水宮有著合作關(guān)系。
羅羽覺得孟青青的頭好像低得更低了一些,拱手笑道:“多謝前輩厚愛,只是我已經(jīng)有陸雨柴做師父了,再認您這個師父,恐怕師父會見怪。”
趙作為嗤笑道:“陸雨柴有什么用,你都被心魔控制了,他也治不好,配叫什么‘藥仙’?!?p> 不是說不認識陸雨柴嗎?
羅羽突然覺得,這老頭子是不是和陸雨柴有過節(jié)。
他尷尬地笑了笑,問道:“難道前輩有去除心魔的辦法?”
他對剛才的事情還是有些模糊的記憶的,自己不受控制的殺了那兩個年輕的官差,而且殺紅了眼失去了理智,幸好碰到了孟青青,不然的話不知道要殺多少人,或者被人殺掉也說不定。
趙作為攤手道:“我也沒辦法?!?p> “這樣啊……呵呵……”羅羽簡直沒法和這白胡子老頭聊天,尷尬地笑了笑。
羅羽心想你們這些散仙是不是腦子都有毛病?陸雨柴沒事就喜歡偷聽人家說話,這個白胡子簡直就是尬聊界的鼻祖。
剛見面的時候明明還是仙風(fēng)道骨的樣子,很有大家風(fēng)范的啊……
趙作為突然很開心地說道:“你這小子有幽默感,會聊天?!?p> 羅羽實在不知道說什么,又“哈哈哈”的干笑了幾聲。
趙作為贊許地說道:“看你這么識相,給你個建議吧,不管什么事,痛苦也好,憤怒也好,屈辱也好,恐懼也好,不甘也好,通通都要放下?!?p> 羅羽略想了想,施禮道:“多謝前輩指點。”
趙作為點點頭,看著孟青青道:“你也是一樣,聽見了嗎?”
孟青青的頭已經(jīng)低得不能再低了,輕聲道:“知道了。”
趙作為笑道:“你是繼續(xù)趕路去呢?還是在這和相好的聊一會再走?”
孟青青猛地看向趙作為,恨恨地說道:“師父不要亂說!”
趙作為吹胡子道:“不是和你說了要直面心魔的嗎?你看你的樣子,一點出息沒有?!?p> 羅羽聽得一頭霧水,轉(zhuǎn)過頭去看孟青青,難道“相好的”是說我?我什么時候成了孟青青的心魔了?
孟青青邁步走出樹林,轉(zhuǎn)頭對羅羽說道:“很快就會有城主府的追兵過來了,你跟我們一起走吧?!?p> 羅羽看了滿地的尸體,點頭道:“好吧。”
反正現(xiàn)在也無處可去,殺了巿水縣縣令的兒子,恐怕不跑路也不行了。
三個人騎了馬上路,羅羽問孟青青道:“我們現(xiàn)在去哪?”
孟青青策馬道:“你在城主府大牢的時候,認識里面有個叫楊帆的人么?”
“認得?!?p> 羅羽腹誹,你們果然是一伙的。
孟青青道:“我們現(xiàn)在去找他?!?p> 羅羽茫然道:“找他?他什么時候出來的?”
這個世界變化好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