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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時三刻。
東宮外的車馬已經(jīng)無處停放,偶爾響起的爆竹聲正點燃了白衡修最后一絲防線。他蹲在寢殿外聽著柳輕璇低聲地哀嚎,看著自己手背上已經(jīng)凝固地血漬有些回不過神來。
馬車上的柳輕璇無故突然開始吐血,嚇得白衡修只能命車夫盡快趕回東宮。他抱緊柳輕璇在他懷中,源源不斷地血從她口中涌出,而她仍是笑著抓著他的手,想要說什么,卻一句也說不出口。
馬車一到東宮,白衡修便立刻抱著柳輕璇奔進(jìn)寢殿。招呼著門口的小廝將東宮輪值的太醫(yī)請來,又派人去南祁郡主府以及宮中稟告。待到太醫(yī)趕來,白衡修便被趕了出來。等到他站定一陣寒風(fēng)襲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都是血漬,柳輕璇不僅在吐血,在馬車上時就已經(jīng)血崩。
徐湛趕到時,白衡修就這樣蹲在寢殿外,已經(jīng)失了神。此刻南祁郡主還有宮中諸人未到,總不能讓人看到白衡修這副模樣。徐湛走過去攙扶起白衡修,說道,“殿下,你現(xiàn)在身上都是血,還是將這件衣服換下來吧。等下若是南祁郡主和安國公到了,怕是會嚇到他們。”
白衡修失魂落魄地站了起來,看到徐湛時愣了一瞬,隨后抓住他的手臂急切地問道,“梓墨,輕璇她方才吐血了,是不是有人在除夕夜宴中下了毒?”
“殿下,你先冷靜。宮中沒有傳來任何人中毒的消息,長公主的車馬已經(jīng)到了,就連許苑也被陛下派來東宮查看太子妃的情況,說明宮中無事發(fā)生?!?p> “無事發(fā)生,那為什么只有輕璇……”白衡修腦中一片混沌,他想不清楚夜宴時柳輕璇接觸過誰,又吃過什么東西。他感覺一陣暈眩,徐湛眼疾手快一把攙扶住他,也不顧他的意愿就將他往平時更衣的偏殿帶去。
褪去身上染血的衣袍和斗篷,徐湛命人端來一盆溫水替白衡修將手上臉上沾染的血漬擦洗干凈。白衡修像個任人操縱的傀儡,腦中不?;叵胫p璇在馬車上痛苦的神情,情緒幾度崩潰。徐湛端來熱茶,遞到他手邊,他許久才有所反應(yīng)。
“殿下在夜宴中飲了酒,現(xiàn)下思緒并不清明,還是先喝杯熱茶緩緩神吧?!?p> “太醫(yī)那邊怎么說?”
徐湛沒有說話,低著頭刻意避開了白衡修的目光。
“梓墨!”白衡修加重了語氣。
“宮中的太醫(yī)與咱們東宮的太醫(yī)此刻都在殿中,還沒有消息傳來?!?p> “明明這么久以來都是說胎像無虞,為什么會突然變成這樣!”白衡修話音一落,手中的茶盞險些被他捏碎。
“殿下先不要急躁,女子生產(chǎn)原本就是危險重重,還是先靜候太醫(yī)的消息吧?!?p> 話音剛落,偏殿的門就被推開,白瑞瑤神情嚴(yán)肅地站在門外。
“太子王兄,安國公和南祁郡主到了,現(xiàn)在正由許苑陪著?;市诌€是先出來與他們說說話吧?!?p> 安國公柳志遠(yuǎn)與南祁郡主鄭蕙在東宮的寢殿外焦急地徘徊著,兩人在除夕夜宴上還見到柳輕璇氣色極佳,想著還有一月多就要臨盆,有些事情是該準(zhǔn)備妥當(dāng),誰知人剛到府中就由東宮的小廝前來傳信。寢殿中傳來柳輕璇斷斷續(xù)續(xù)的呻吟,聽起來綿軟無力,像是死前最后的哀嚎。鄭蕙已經(jīng)六神無主,抓著柳志遠(yuǎn)的衣襟泣不成聲,許苑在一旁又是安撫又是勸說并沒有什么用處。
這時白衡修與白瑞瑤也來到寢殿外,白衡修雖然心中焦急但還是依禮對著兩人拜道,“岳丈,岳母。還請保重身體,輕璇她一定會沒事的?!?p> 鄭蕙見到白衡修一下子撲上來抓住他的肩膀,她此刻已經(jīng)顧不得什么皇室尊卑,她只知道她唯一的女兒正在寢殿中受苦。
“太子殿下,除夕夜宴時輕璇還是好好的,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怎么會提前臨盆。而且……而且為什么她的聲音聽起來這么痛苦!”
白衡修知道東宮的小廝去通報消息時刻意隱瞞了柳輕璇吐血一事,只說她提前臨盆情況危急。他歉意地看向鄭蕙,說道,“岳母,我也不知道輕璇為什么會提前臨盆,她從宮中出來時還是好好的,誰知在馬車上竟突然血崩……”
“血崩……”鄭蕙聽到這兩個字,兩眼一翻險些昏了過去,柳志遠(yuǎn)與白瑞瑤一并上來扶住她,才沒有讓她跌倒。她猛吸了一口氣,一頭栽進(jìn)柳志遠(yuǎn)的懷里,大哭起來,“血崩之象,那輕璇她……”
像是回應(yīng)鄭蕙的擔(dān)憂,寢殿中傳來柳輕璇痛苦的呼喊。鄭蕙紅著眼掙扎著站起身,撲向?qū)嫷畹拇箝T,拍門喊道,“輕璇!輕璇!你們讓我進(jìn)去,我要看看我的女兒!”
柳志遠(yuǎn)聽到血崩,也是立刻淚眼朦朧,他站在鄭蕙身后拖住她的肩膀,兩個蒼老的背影看得白瑞瑤眼眶溫?zé)帷?p> 白衡修亦是不忍,正準(zhǔn)備吩咐徐湛命人將門打開,就見寢殿的門被推開,太醫(yī)院的院首孔太醫(yī)站在門口,一臉倉皇無措地對著白衡修幾人一拜。
“回稟太子殿下,太子妃血崩難產(chǎn),此刻已到了大限?!?p> 白衡修腦中轟鳴不止,好在白瑞瑤一把扶住他。鄭蕙聽到這個消息已顧不得其他,推開太醫(yī)就沖進(jìn)寢殿內(nèi),緊接著是絕望悲切地哭喊。白衡修幾度開口,又覺得有什么東西哽在喉嚨,倒是他身邊的白瑞瑤仍理智地問道,“那太子妃腹中的胎兒如何?”
孔太醫(yī)面露難色,回道,“太子妃腹中懷有的雙生子,此刻也是保不住了。”
白衡修一把推開了白瑞瑤,踉蹌著往寢殿走去。一進(jìn)寢殿就聞到濃重的血腥氣,他立刻想到了柳輕璇倒在他懷中吐血的畫面。他定了定心神,繞過屏風(fēng)往內(nèi)走去。宮人們手中端著一盆盆血水,還有無數(shù)染血的白布從他面前走過。
柳輕璇面如白紙?zhí)稍陂缴?,眼睛似睜未睜,鄭蕙撲在床邊拉著她的手哭個不停。她身上蓋著完好的錦被,就像是睡著了一樣與平日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