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白衡英在劇烈的咳嗽中昏昏沉沉地醒了過來，他掃了一眼身邊的環(huán)境，又閉上眼感覺頭痛無比，眩暈和惡心伴隨著他。終于他想起來自己是在昨日清晨開始出紅疹，可以肯定是疫病的初期征兆，他便同所有的病患一樣，住在了祠堂中。他感覺喉嚨有些癢，咳嗽根本止不住，只能掙扎著想要坐起身來。誰知下一瞬，就看到顧羲凰端著一碗水坐在他身邊，將他緩緩扶了起來。
是做夢么？
白衡英想著，可唇邊的水尚有余溫，就連她的手……白衡英一把抓住顧羲凰的手，握在手中才能肯定她的真實?？伤謿庥謵?，因為氣促說出的話也是斷斷續(xù)續(xù)的。
“你……怎么在……這里。”
顧羲凰則顯得平靜許多，說道，“先把水喝了，等下還有藥。”
白衡英瞪著眼，但因為咳嗽不停，根本說不出連貫的語句，只能按照她的話先把面前的水喝完。喉嚨的干癢終于被緩解，白衡英舒了一口氣，問道，“現(xiàn)在可以告訴我了么？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他問完話才意識到自己身染疫病還抓著顧羲凰的手，連忙放開?？上乱凰灿直活欞嘶俗プ∈?，搖了搖頭。
“因為我不會離開這里，我要留在你身邊。”
“昭熙，你是個聰明人，你該知道眼下的情況離開這里才是保命的最好辦法。為什么要這么倔強繼續(xù)留在這里？李澤和鄧暉沒有阻攔你么？你……”
顧羲凰卻笑看著他，已經紅了眼眶，回道，“我的確是個聰明人，也是自小就學懂了明哲保身四個字?？涩F(xiàn)在的情勢不一樣，你不是我要取舍的一部分。阿英，我是你的妻子，我不想被你隔絕在外，在柵欄的另一頭聽別人傳來你的訊息。我知道這里很危險，也知道你的身邊更危險。但我愿意留在這里，如果……如果真的不能救治的話，那我就陪你一起……”
她最后的那個字還沒有說出口，白衡英已經先一步抱住她。他也紅了眼眶，聲音里帶著哽咽，抱緊她才發(fā)覺她這些時日瘦了許多。
“什么時候學得這樣決絕，誰讓你陪我一起死了？你不是永遠從容不迫，淡然處之的么？你這樣……不顧一切地留在我身邊，我很高興，可如果不是在這樣的境況下就好了。早知道就該讓李澤他們什么也不說，一棒子打暈了你送出去。至少能讓我安心些?！?p> 顧羲凰貼近他，他身上現(xiàn)在都是藥氣，沒有平日里熏香的味道?？蛇@樣反而顯得真實，她環(huán)抱住他，回道，“我留在這里就很安心，也知道我在你身邊，你也能安心?！?p> 白衡英不屑地冷哼了一聲，但手下的動作卻收緊了這個懷抱。
“那你要向我保證三件事。”
“哪三件事？”
“第一，留在這里時不能摘下蒙著口鼻的白布，每日遵循孫大夫的要求按時通風洗手，與我保持距離?！?p> 顧羲凰聽到最后的保持距離，又看了看兩人緊緊相貼的懷抱，笑著點了點頭。
白衡英知道她在笑什么，并沒有松手的意思，說道，“現(xiàn)在這個情況不算。第二，孫大夫那個預防疫病的方子你要繼續(xù)喝，等下就去讓人再送一個炭爐來，你就在這里每天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煎服?！?p> “那第三件事呢？”
白衡英的語氣突然沉下兩分，說道，“若我病情惡化，你必須立刻離開這里，不能有任何猶豫?！?p> 顧羲凰聽到這里動作一僵，后背僵直地幾乎無法動彈，白衡英輕輕拍撫她的背。
“昭熙，這是我最后的請求。如果……真的到了最后的那一刻，你一定不能留在這里。答應我好么？”
顧羲凰聽到這里，幾乎已經全然喪失了思考的能力，她被白衡英的決絕推拉著，腦中一片混沌。在片刻的游離后，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回道，“好，我答應你?！?p> 之后的幾天里，白天顧羲凰就坐在門口的藤椅上，開著門給房間中通風。房中炭火充裕并不會覺得冷，有時也會有陽光暖洋洋地灑在身上。她看著外面巡視的兵士抬走一個個蓋著白布的尸體，聽到正堂那邊傳來的無數(shù)人絕望的喘息。無形的恐懼壓在她的肩膀上，可她轉過頭看向白衡英時仍會露出笑臉。她會把一些游記里看到的故事講給他聽，也會把曾經史藉里看到的觀點與他分享，雖然很多時候只能得到他短暫的回應，但總比靜默地等待要好多了。
夜里她將藤椅擺在炭爐邊上，身上的斗篷不脫就那么將就著睡下。等聽得到白衡英均勻的呼吸聲，她再默默挪到床邊去，握著他的手度過難熬的夜。
一天接著一天，她見到白衡英身上的紅疹去而復返，強烈的咳嗽令他夜不安枕，最壞的時候甚至一整夜都在發(fā)熱。她將冷水的帕子換了一條又一條，摸到他的額頭仍是燙的。絕望從四面八方襲來，幾乎快要壓倒她了?？稍诎缀庥⒒杳詴r一直都念著她的名字，她便依靠著最后的意志撐下去。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顧羲凰已經沒有計算過日子。這天外面的天氣很好，白衡英的氣色也難得好了幾分，不再發(fā)熱紅疹也慢慢淡了去，咳嗽不再頻繁，人也有了力氣。顧羲凰想要攙扶他去外面走走曬曬太陽，被他拒絕，他只是靠在床榻邊的墻上，與顧羲凰保持著距離。
顧羲凰聽著外面?zhèn)鱽頂鄶嗬m(xù)續(xù)的聲音，有人在高呼，與平時壓抑的氣氛截然相反。她走出房門，正見到鄧暉向她跑來，手里捧著一副包好的藥材。
“你怎么隨便就進來了？”顧羲凰見到鄧暉先是訓斥，鄧暉卻不以為意，一雙眼睛亮晶晶地將手中的藥材遞給她。
“王妃，孫大夫他們找出方子了！前天就給了一個重病的病人服下，今天已經見好了，現(xiàn)在所有的病人都是按照這個藥方服用的，王爺有救了?！?p> 顧羲凰只聽到這句，整個人便松懈下來，下一瞬眼前一黑。這些時日支撐著她的就是能等到一個救命的藥方，現(xiàn)在終于實現(xiàn)，人也立刻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