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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時(shí)已過,白衡英仍未歸來。
顧羲凰看著已經(jīng)完全暗下來的天色,轉(zhuǎn)過頭看向棋盤,對面的胡漣清仍舊沒有落子。他二人在荷塘邊的廊下圍桌對弈,兩側(cè)燈火通明,顧羲凰清楚地看到胡漣清為難的細(xì)微表情。
“已經(jīng)快要半柱香了,水無君還沒想好要怎么落子么?看來你回到王府的這些時(shí)日,棋藝更是生疏了?!?p> 胡漣清幽怨地抬起頭,棋藝原本就是他的弱項(xiàng),更何況對面坐著的顧羲凰曾是贏他無數(shù)場的高手。他本就想不透棋局,又被這份氣場困住,只能無奈地?fù)u頭道,“王妃還是稱呼我胡管事吧。你我現(xiàn)在身份有別,我可當(dāng)不起您稱呼我一聲水無君?!?p> 聽到“胡管事”三個字顧羲凰不由得一笑,胡漣清也立刻聽出其中的端倪,冷臉道,“我也知道我這個姓氏配上管事兩個字不如當(dāng)年的宗管事好聽,可王妃當(dāng)著我的面也不避諱,實(shí)在令我寒心啊?!?p> 顧羲凰連忙收斂了笑意,正色道,“水無君何時(shí)變得這么小氣了,而且現(xiàn)在只有我們兩人在此對弈,不會有人傳出去說些什么的。就算是王爺還在府中,也是默許我如此稱呼你的。”她說完又看了一眼天色,夜色更深了些?!巴鯛斈沁呥€是沒有消息么?”
“王府中能派進(jìn)宮去尋王爺?shù)囊呀?jīng)全都去了,到現(xiàn)在都沒有回話。要么是宮門已鎖沒能進(jìn)去,要么就是進(jìn)去的隨著王爺一同被關(guān)在里面。這個時(shí)辰無論是誰都不可能再從皇宮出來的,王妃也不必想那么多了。您身子還沒徹底康復(fù),早些休息才是?!焙鷿i清說完已經(jīng)準(zhǔn)備拋下手中的棋子撤席離開。
“那就下完這盤棋再說吧。”顧羲凰洞察到他的動作,指著他手中的棋子說道,“既然都是要輸?shù)?,不如放手一搏?!?p> 胡漣清也知道避無可避,只能硬著頭皮落了子,也顧不得這局能不能贏,趕緊結(jié)束才是。
“我的那位遠(yuǎn)方表兄以后就安排在我身邊吧,將李澤還給王爺。我身邊有他,素荷還有鄧暉就足夠了。”
“原來這位顧兄也是身懷武藝。”胡漣清有些感慨,想起白衡英曾提起過顧羲凰的身份并不簡單,不由得深看了她一眼?!艾F(xiàn)在想來王妃你的確也是高深莫測?!?p> 顧羲凰不知道白衡英跟胡漣清說過什么,但看他略帶深意的目光,笑著搖了搖頭,“高深莫測這個詞用在我身上可并不貼切,我不過是……”她說著將棋子落下,棋盤上的勝敗已定,她堵死了胡漣清最后的退路,整盤棋都被她的黑子所掌控。
“水無君,你輸了?!?p> 見自己輸了,胡漣清松了一口氣,連忙起身對著她拜道,“多謝王妃放我一馬。終于可以離開這里了,我從未覺得下棋是如此煎熬,以后王妃若還是有這個閑情雅致,不如還是等王爺回來陪你吧?!?p> 顧羲凰聽他一口氣說了這么多話,只好擺手道,“我知道了,以后不叫你陪我下棋就是。你去忙吧,記得吩咐人在宮門外等著王爺,若明早有什么消息,第一時(shí)間傳回王府。”
胡漣清點(diǎn)點(diǎn)頭,又拜了禮這才離開。
顧羲凰一人收撿著棋盤上的黑子,她平日不喜歡身邊有人伺候,除了素荷外其他人幾乎不敢近身。今晚因?yàn)橐鷿i清對弈,她早早就給素荷放了假,現(xiàn)在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很快她就感覺到院落中有人潛入,并不是她格外機(jī)警,而是這份與戚廖鳳莫名的默契讓她能知道黑暗中藏匿的人正是他。
她收撿棋子的動作的沒有停下,而是一邊摸索著棋子一邊思考等下要如何面對戚廖鳳,又要如何勸說他離開京城。想著想著,再伸手時(shí)棋盤上的黑子已經(jīng)一顆不剩。她回過神來將兩個棋盒放在棋盤上,起身靠在廊下的圍欄上,看著荷塘之上朦朧的夜景。
許久之后,終于下定決心一般往書房而去。顧羲凰進(jìn)了書房,一如那一夜將房中所有的燭火都熄滅,只留了桌案前的一盞,隨后打開窗等候戚廖鳳。
大約一炷香的時(shí)間過去,顧羲凰抬頭時(shí)戚廖鳳已經(jīng)在書房的角落里站了許久。
“你終于來了?!鳖欞嘶藳]有起身,書房周邊的人已經(jīng)都被她支開,白衡英也不在府中,沒有人會隨意靠近書房,所以她不需要避諱也沒有刻意壓低聲音。
戚廖鳳冷笑著,笑容里藏著一絲無奈與不解,“你知道我會來。所以你已經(jīng)知道顧將軍出了事,也知道他被皇城衛(wèi)抓走了,這一切……都是你的安排,對么?”
顧羲凰盯著他沒有否認(rèn),戚廖鳳便已經(jīng)有了答案。
“我還在王府中見到了顧炎清,蠢鈍如我也猜得到是你們兩個人合謀將昌川雪一案牽連到顧將軍的。好一出里應(yīng)外合,將我支開也是你的主意吧?”
“我只是想留你一條命而已?!?p> 顧羲凰話音剛落,戚廖鳳已經(jīng)一個閃身站在她背后,手中一直抱著的短劍出了鞘。劍刃抵在她的脖頸后,森冷的寒意從劍刃傳來,但她依舊平靜地坐著,沒有一絲慌亂。
“你該知道我若想殺你,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個死人了?!逼萘硒P的話中沒有絲毫溫度,帶著幾分威脅試探。
“我知道。”
戚廖鳳的情緒有些激動,“為什么要出賣顧將軍?是因?yàn)榘缀庥?,還是因?yàn)槟阖潙偻蹂牡匚徊幌霃?fù)國了?”
顧羲凰微微扭了下脖子,能感受到劍刃偏離了一寸,“在你眼中我竟是一個貪戀富貴的人么?我做這一切只是為了我自己,還有我重要的親人罷了。勇延,復(fù)國不過是顧之徽描繪的美夢罷了,你與我同歲,這么多年過去,可曾聽人懷念過前朝的好?你又知不知道,前朝的顧氏做過些什么,你與我都不過是一顆受人控制的棋子罷了?!?p> 戚廖鳳卻加重語氣道,“我不知道這些!可我知道顧將軍是救了我的恩人,而你也是由他撫養(yǎng)長大的!顧羲凰,我跟在你身邊這么多年一直以為你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即便顧將軍的確曾對你打罵,也不過是因?yàn)槟銓Π缀庥⒂辛瞬辉撚械母星?。難道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么?你與他本就是不會有什么結(jié)果的!你若因此埋怨顧將軍而設(shè)下這個局,只會令我更唾棄你!”
顧羲凰剛想開口,只聽到耳邊傳來短劍入鞘的聲響,她下意識伸手摸向脖頸,籠罩在那里的寒意已經(jīng)消失。她扭過去去看戚廖鳳,他已經(jīng)摸出一塊黑布蒙住自己的臉。
“你要去做什么?”
“去救顧將軍?!?p> 顧羲凰一下站起來,怒道,“你瘋了么?顧之徽現(xiàn)在被關(guān)在什么地方尚且無人知曉,僅憑你一人怎么可能救得出他?勇延,我好不容易才讓你從這件事里抽身,就是希望你以后可以自由,不必再做任何人的暗衛(wèi)。這一切原本就只是顧之徽一人的復(fù)國夢罷了,你為何要如此執(zhí)迷不悟!”
戚廖鳳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眼中有輕蔑與不屑,“我不愿意這樣茍且偷生的活著,也不想做你這樣的人。我生我死都與你無關(guān),以后……你我也不會再見了?!闭f完也不給顧羲凰機(jī)會挽留,如一陣風(fēng)一樣消失在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