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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時三刻。
素荷坐在桌邊已經(jīng)連續(xù)打了好幾個盹兒,此刻正撐著手臂垂著腦袋不受控制地往桌上栽。顧羲凰坐在榻上,手里捧著從小沙彌那處借來的經(jīng)書,目光雖然盯在經(jīng)書上,余光里卻在暗自觀察著素荷的動靜。
她按照戚廖鳳的囑咐,將蒙汗藥少量灑在素荷的茶中,就是害怕藥勁太過會讓素荷察覺到自己被下了藥。但眼前的素荷雖然困倦,卻沒有一絲要離開的意思。顧羲凰看了眼天色,已經(jīng)快要到約定的時間,若她再不離開,只怕會誤事。
只聽砰的一聲,素荷整個人都趴在桌上,眉眼間困意難消。
“若是困了就去休息吧。”顧羲凰沒有抬頭,說話時一直捏著手心,冷汗差點要浸濕手中的經(jīng)書。
素荷原本還想堅持,但她晃了晃腦袋只覺得自己意識實在是不清楚,留在這里也無甚用處,站起身道,“那姑娘也早點歇息吧,這里房間簡陋,夜里若是有事,記得大聲喚我?!?p> 顧羲凰點了點頭,裝作認(rèn)真地繼續(xù)低下頭,待素荷離開關(guān)上房門,她一把合上經(jīng)書翻身下了榻。正在她準(zhǔn)備到房門口查看素荷是否已經(jīng)走遠(yuǎn)時,身后的窗戶傳來兩聲輕輕地叩響。她身形一滯,下意識覺得是戚廖鳳到了。也顧不得素荷是否已經(jīng)走遠(yuǎn),她小心地挪到那扇看起來并不結(jié)實的窗前,推開窗對上的就是黑夜里格外明亮的戚廖鳳的眼睛。
戚廖鳳像一道黑影,片刻間就翻窗而入,背靠在窗下的墻壁上,手里還拿著一個包袱。他把包袱丟給顧羲凰,里面是一件黑色的斗篷,顧羲凰將斗篷系好,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戚廖鳳將手中的石子丟向油燈,房中頓時漆黑不見五指。顧羲凰只感覺到戚廖鳳上前攬住她的肩膀,將她往外一帶,兩個人就越窗而出。
慧靈寺郊外的樹林里,只是二月天,還聽不到蟲鳴鳥叫,只有陣陣寒風(fēng)擦過還未生出枝葉的枯枝。
顧羲凰小心地跟在戚廖鳳的身后,為了避免夜里被人發(fā)現(xiàn)他們的蹤跡,刻意沒有火光,只是依靠著戚廖鳳的眼力在樹林中來回穿梭。久而久之顧羲凰也漸漸習(xí)慣了黑暗,可以在濃重的夜色里依稀分辨自己所在的位置。
“還沒到么?”她有些焦急地問道。她并不是著急見到顧之徽,而是在這黑漆漆的林子里讓她完全沒有安全感,加速了她對見到顧之徽的抵觸感。
“快了,就在前面?!逼萘硒P說著抬手指著不遠(yuǎn)處一個隱約看得到火光的地方,“那里是寺中僧人修禪的地方,平時沒有人來。顧將軍就在那里等著姑娘。”
“還有旁人么?”
戚廖鳳的聲音壓得很低,“還有顧將軍身邊的兩個護衛(wèi),姑娘在瀟州時都見過?!?p> 顧羲凰沒有再回話,只是點了點頭,她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平靜心情。但一想到接下來可能會遭到顧之徽的質(zhì)問,就有些心虛的害怕。
這時戚廖鳳突然停了下來,說道,“顧將軍來時臉色并不好,姑娘還是要早做打算?!?p> 顧羲凰眉頭一跳,試探性地問道,“舅父可問了你什么?”
戚廖鳳沉默了一陣,回道,“問了。姑娘和白衡英的事,還有除夕夜宴的事,顧將軍已經(jīng)都知道了。我早該想到的,顧將軍在京城不止我一個暗衛(wèi)。”
多年的相處,她自然是信任戚廖鳳不會輕易出賣她。他們兩人都犯了同樣的錯誤,過分低估了顧之徽對京城情勢的掌控。
一陣風(fēng)吹來,吹起顧羲凰身上黑色的斗篷,涼意從腳底一路鉆進(jìn)她的脖子。她笑了笑,說道,“走吧?!?p> 既然已知前路兇險,又避無可避,除了迎難而上,還能如何呢?
眼前是一間格外簡易的茅草房,門外站著兩個身穿黑衣的青年男子。顧羲凰認(rèn)得他們,這兩人是當(dāng)年隨著顧之徽一同逃到瀟州的舊部。他們見到顧羲凰很是得體地行了禮,隨后推開了茅草屋的門。
隨著吱呀聲門被推開,簡陋的屋子里只有一張方桌,四條長凳,墻上掛著一張蓑衣與斗笠。桌上油燈的火苗隨著風(fēng)搖擺不定,顧之徽穿著一身黑衣坐在桌前,微微扭過頭看向她。
“進(jìn)來吧?!鳖欀盏穆曇艉艿停n老沙啞,還帶著些許疲憊。
這壓抑的場景讓顧羲凰忍不住想逃,但她還是照著顧之徽的話慢慢走進(jìn)了屋內(nèi)。小門被關(guān)上,油燈將她的影子映在墻上,拉得極長。
顧之徽的眼睛像是兩個無底的黑洞,直愣愣地看著她,隨后他冷笑一聲,說道,“看著臉色不錯,皇宮里的太醫(yī)把你照顧的不錯啊。”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被他拉長了尾音,帶著些許的嘲諷。顧羲凰緩緩低下頭,不敢繼續(xù)與他對視。
“顧羲凰,我養(yǎng)了你十八年。你不過才離開我身邊半年有余,何時有了這樣的膽魄,敢去替仇人之子擋劍?”見她只是低下頭不回話,顧之徽繼續(xù)說道,“你知道那些死士我籌謀了多久么?我費盡心機送他們進(jìn)宮就是想給白伯安一個教訓(xùn)。就算真的殺不了他,殺了他的兒子也好,至少也該讓他嘗嘗什么叫切膚之痛!可你呢,你……親手救下了你的仇人!”
顧羲凰抬起頭,不可置信地問道,“所以那些死士是舅父安排好的?”
“沒錯,是我安排好的??墒悄阌H手破壞了我的計劃。”顧之徽微微瞇了瞇眼睛,表情在一瞬間變得兇狠起來,“跪下!”
顧羲凰撩起衣擺慢條斯理地跪了下來,磚地的陰冷從膝蓋傳來,她上半身跪地筆直,雙手交疊放在身前。顧之徽氣急敗壞地站了起來,抬起手就準(zhǔn)備打她,她也認(rèn)命一般地閉上了眼。可是他的巴掌遲遲沒有落下,她睜開眼看到顧之徽舉著手臂,臉上的表情說不清的古怪。
“我不能打你?!鳖欀照f著放下手臂,嘆道,“以你現(xiàn)在的身份,我若是打了你,你回去之后勢必會引起白衡英的懷疑。不過,我還有別的法子?!?p> 顧之徽說著喚來了門外的護衛(wèi),護衛(wèi)手里抱著一床棉被進(jìn)來就蓋在顧羲凰的背上,緊接著將一根長棍遞到顧之徽的手里。
門被再次關(guān)上,顧之徽把玩著手里的長棍,說道,“這些東西原本是后宮用來懲罰宮人的,用棉被蓋著用刑,表面里看不出一點傷痕,內(nèi)里卻是淤青的,至少得四五日才能顯現(xiàn)出來?!?p> 話音剛落,顧羲凰就感覺到狠狠一棍抽在她的腰間,她吃痛悶哼了一聲,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傾倒。
“顧羲凰,你可還記得自己是誰?”
“你可還記得此行入京的目的?”
“你知不知道皇城金座之上安穩(wěn)高坐的是你殺父弒母的仇人?”
“你知不知道白衡英是仇人之子?你若對他生了情可對得起你九泉之下的父母?”
顧之徽每質(zhì)問一句,便揮下一棍在顧羲凰的腰背間。沉悶地棍聲落在棉被上,顧羲凰早已不堪受罰半趴在地上。她感覺五臟俱裂,有淡淡的血腥味在口中散開,不知是傷的太重,還是她咬著牙咬出了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