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遺言

　　弗蘭克跪在地上，想用笑容表示友好，表情看起來卻比哭還難看：

　　“你說得沒錯。現(xiàn)在我身上確實沒什么可以拿出來換一條生路的東西，但是孩子們，我和我的兄弟們已經(jīng)在這片土地上耕耘了很長時間了，積累下來的財富是你們根本無法想象的......”

　　幽靈打量了對方一番，見眼前之人頭發(fā)灰白，滿臉皺紋，看起來應(yīng)該在五十多歲的樣子，便沒有計較對方在稱呼上占了些便宜。

　　他用腳將對方丟在地上的槍踢遠(yuǎn)了，這才開口說道：

　　“米爾頓凱恩斯？芝麻大點的地方，把你宰了，我們不能自己去找？”

　　“沒有我的幫助，你們絕對接近不了我們的寶庫?！?p>　　“還‘寶庫’呢......那里有什么，鉆石？黃金？”

　　余羨忍不住插話，“別拿這種無聊的東西糊弄我們。誰不知道貴金屬、寶石和收藏品現(xiàn)在一文不值？”

　　見余羨不買賬，弗蘭克慌了，急忙辯解道：“‘寶庫’只是個說法而已......里面的東西，朋友們，你們絕對會感興趣的?！?p>　　幽靈是個挺有耐心的人，但這會兒也被對方的說話方式逼得抓耳撓腮。他上前一步，用槍口抵著對方的額頭說道：

　　“別廢話了！你要是再不把話說明白，我看你就留到地獄里去說吧......”

　　“別激動！我說我說！”弗蘭克顫抖著開口，“我們的倉庫里有很多還能工作的電子設(shè)備，很多好酒，還有一臺挑戰(zhàn)者3！”

　　“突突突突！”

　　沖鋒槍的槍聲突然響起，弗蘭克嚇得渾身癱軟，幽靈則疑惑地看了看隊友：

　　“你開槍做什么？”

　　“不好意思，走火了，”余羨訕訕一笑，“主要是因為他開得玩笑太好笑了......”

　　挑戰(zhàn)者3啊，拜托！

　　那可是第四代主戰(zhàn)坦克里的佼佼者！不列顛的驕傲！

　　余羨想都沒有想過自己竟然有一天能有機(jī)會摸到它，甚至得到它！

　　“我沒有開玩笑，朋友們，我們那里真有一臺挑戰(zhàn)者3！”

　　弗蘭克急了，說話時不禁帶了些哭腔：“那是我們十一年前在路邊撿到的。它能動，也能開火！”

　　說話時，他的身下傳來了一陣異味，害得一旁的余羨直皺眉。

　　弗蘭克是真的被余羨突然的開槍給嚇尿了。不帶引號的那種。

　　“你這么說話就沒意思了，朋友，”幽靈也皺起了眉頭，“‘耕耘’，“撿到”，你當(dāng)我們都是傻子嗎？”

　　他從對方的話語里得到了一些信息。

　　不出意外的話，這批人從危機(jī)爆發(fā)開始就是一伙強(qiáng)盜。

　　強(qiáng)盜就強(qiáng)盜唄，末世之中，誰能保證自己能夠老老實實地做一個守規(guī)矩的人呢？

　　非要用幾句漂亮話把自己包裝成勤勤懇懇的老農(nóng)民，那就不太合適了。

　　“我承認(rèn)，我們一直以來的行為算不上光彩......”

　　弗蘭克低頭做出懺悔之狀：“聽說‘黑伯爵’在無法之地的名聲不錯，常常給弱勢群體提供幫助......給我個機(jī)會怎么樣？讓我把我們的財富贈予‘黑伯爵’，讓他能夠更好地......呃......幫助別人？”

　　他本想說“扮演上帝”，但害怕觸怒眼前兩人，便趕忙換了說辭。

　　幽靈和余羨面色古怪地對視了一眼。

　　幽靈搶在余羨憋不住笑之前開了口：“聽起來是個挺有吸引力的提議。不過比起有所收獲，我覺得等著我們的更可能是你的陷阱。”

　　“不不不不......”大冷天的，弗蘭克腦門上止不住地冒起了冷汗，“我們的人基本全在這兒了，留在聚居點的都是些老弱病殘，不必?fù)?dān)心?！?p>　　聞言，幽靈瞥了余羨一眼：“你覺得怎么樣？”

　　余羨面露思索之色，片刻后，他兩手一合，反問幽靈：

　　“我們可以押著這家伙去他們的聚居點，先遠(yuǎn)遠(yuǎn)地觀察一下情況，再決定是否要進(jìn)去吧？”

　　幽靈聳了聳肩：“那就試試唄。我看著他，你去把我們的包撿回來，再把那些尸體身上有價值的東西搜出來?！?p>　　別的不說，這些強(qiáng)盜身上可都帶著槍和彈藥呢。這兩樣?xùn)|西可是無法之地的硬通貨，比黃金鉆石可要有價值多了。

　　想到這里，幽靈不禁一陣頭疼：

　　被這群混蛋一通掃射，我那可憐的普拉多這回算是完了。

　　這才開了多少路??？

　　為了這輛車，我還欠著某位少爺十萬鎊呢！

　　他看著聳拉著腦袋的弗蘭克，目光愈發(fā)不善起來。

　　余羨一個人走遠(yuǎn)了。有了兩位女士在語音頻道中的陪伴，他倒也不覺得獨自走在寂靜陰冷的樹林里有多可怕。

　　他先是回到了兩人丟下背包的地方，背上包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做了件蠢事。

　　這幾個破包也太重了，我應(yīng)該先去把車開過來的！

　　他同樣意識到原先乘坐的那輛車已經(jīng)不行了，于是他將目光投向了強(qiáng)盜們駕駛的那兩輛車的方向。

　　雖然頭一輛車前擋風(fēng)已經(jīng)被他們打碎了，右側(cè)也有幾個他留下的彈孔，但后面那輛的狀況應(yīng)該還不錯。

　　于是他便背著那三只沉重的包走起了回頭路。

　　走了沒兩步，不遠(yuǎn)處突然再一次響起了槍聲，這讓他大驚失色！

　　一共是三聲槍響。從槍聲上判斷，第一發(fā)和后面兩發(fā)并非來自同一把槍。而且后面的兩槍聽起來好像是幽靈開的！

　　“伊蓮娜，什么情況？”

　　他丟下負(fù)擔(dān)跑了起來，同時也沒有忘記在語音頻道里向正和幽靈共享著視覺的伊蓮娜問詢情況。

　　“余羨，快過去，幽靈中彈了！”

　　伊蓮娜焦急地喊道。

　　余羨和另外兩人也就隔著兩三百米的距離。聽了伊蓮娜的話，他沒有詢問進(jìn)一步的情況，而是加快了步伐向幽靈的方向跑去。

　　幾分鐘后，他看到了垂頭喪氣叉著腰站立的幽靈，以及倒在地上直抽抽的弗蘭克。

　　見幽靈沒有大礙，他松了口氣，有些不滿地問道：

　　“什么情況？”

　　“我大意了，沒有閃......”幽靈一臉沮喪地拿出了一個破碎的平板電腦，“這個畜生偷襲我，趁我分神掏出手槍襲擊了我?！?p>　　看著幽靈手里的那堆殘片，余羨稍一思索便明白了發(fā)生了什么。

　　幽靈一直將那只平板電腦放在羽絨服內(nèi)側(cè)的口袋里，躺在地上的這個蠢貨肯定是對著幽靈的胸口開了槍，不僅沒有傷到對方，還徹底斷送了自己的生命。

　　“這個平板電腦......它沒那么結(jié)實吧？你怎么沒受傷？”

　　他不解地問道。

　　平板電腦上僅有一側(cè)六分之一的部分是由金屬組件構(gòu)成，屏幕是類似塑料的聚合物，怎么可能擋得住子彈？

　　幽靈扯了扯嘴角，拉開了自己身上的羽絨服。

　　羽絨服下面是一件黑色的輕型防彈衣。胸口處有一小塊明顯的凹陷。

　　“好吧，你可真夠怕死的，”余羨翻了個白眼，放下心來的同時忍不住嘲諷著對方，“不過話說回來，這蠢貨瞄著你的左胸開槍，即便真打穿了，應(yīng)該也沒什么大礙?！?p>　　“不好說，這得看他的槍法，”幽靈搖了搖頭，“AD-33的動力核心體積可不小。即便只是打中了邊緣，我也有可能因此失去行動能力?！?p>　　說完，他看了看一旁地上蜷縮著的弗蘭克。

　　弗蘭克的鎖骨處和肋骨下方各中了一槍。這是幽靈竭力克制著殺死對方的沖動的結(jié)果。

　　但電磁步槍的子彈造成的傷口又深又寬，以他目前的失血速度，除非有一個醫(yī)術(shù)高明的外科手術(shù)團(tuán)隊從天而降，否則誰也救不了他。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正清晰感知著生命流逝的弗蘭克突然笑了起來。

　　“難怪你身中兩槍卻還是行動如常了，是我大意了才對，”他笑得格外苦澀，“那你身邊這位呢，他也是仿生人嗎？”

　　“我可是貨真價實的人類，如假包換?！?p>　　余羨走上前去，蹲在了他的身旁：“你本來可以不用死的，你知道嗎？”

　　“為什么？”弗蘭克不解。

　　“因為我們倆根本就不是什么‘黑伯爵’的人，如果可能的話，我們會盡快離開不列顛群島。”

　　余羨翻看他的衣服查看了一下他腹部的傷口，嘆息著搖了搖頭，“我們沒有利益沖突。只要你能給我們足夠的補(bǔ)償，殺不殺你對我們來說根本就是沒所謂的事。”

　　這話半真半假。余羨已經(jīng)盤算了一番，自己和幽靈的關(guān)系或許還沒有暴露，紐卡斯?fàn)柗矫娌灰姷靡呀?jīng)意識到自己離開了城市?？蓪τ谟撵`來說，殺死對方的好處很明顯，那就是不會過早暴露這個“仿生人”和紐卡斯?fàn)栔g的聯(lián)系。

　　不殺對方也有好處。余羨可以向弗蘭克自曝身份，借對方之口將勾結(jié)仿生人的罪名全部攬到自己頭上，以此撇清吉賽爾母女和這件事的干系。

　　“我確實沒想到這一茬......”弗蘭克費勁地說道，“不過，即便你們提前向我說明了這一點，我還是會搏上一搏的，不是嗎？”

　　輕易相信兩個初次見面，并且還是站在敵對立場上的“人”，對于已在無法之地立足多年的弗蘭克來說是不可想象的。

　　余羨和幽靈默然。

　　只能說，在這個惡棍和他的同伙們盯上那輛在雨夜中拋錨的越野車時，一切就已經(jīng)注定了。

　　“看來我是走不出這片樹林了，”弗蘭克的神情漸漸放松了下來，“看在我已經(jīng)是個將死之人的分上，你們能不能告訴我，一個仿生人和一個人類為什么會結(jié)伴出現(xiàn)在倫敦附近的荒野中？”

　　“這就說來話長了。他不是仿生人......”

　　接下來，余羨長話短說，用了三句話簡單描述了一下兩人這段時間的經(jīng)歷。

　　或許是因為離開了這片樹林之后，他將再也沒有機(jī)會向人訴說這段奇妙的經(jīng)歷。余羨需要這個一吐而快的機(jī)會，也就不介意浪費些口舌了。

　　反正死人是最善于保守秘密的。

　　聽完了這個令人難以想象的故事，弗蘭克久久沒有說話，久到余羨和幽靈忍不住懷疑他已經(jīng)嗝屁了。

　　等到從震驚中恢復(fù)過來，弗蘭克的眼神突然變得生動了一些。雖然身體已經(jīng)抖得不行了，但他還是咬牙開口問道：

　　“既然你們是在逃命，想要盡快離開群島，那我能不能提出一個請求？放心，我會用之前許諾的那些東西和我自己所有的遺產(chǎn)作為交換的?！?p>　　幽靈和余羨交換了一下狐疑的眼神，繼而開口說道：

　　“你先說說看吧......如果難度不大的話，我們倒是不介意占一回便宜?！?p>　　既然自己一方完全掌握主動，他們也就不必?fù)?dān)心對方給自己挖坑了。

　　弗蘭克的呼吸愈發(fā)急促，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我的妻子和女兒......她們在......她們在我家的地下室里，我死了以后，她們......她們根本沒法在鎮(zhèn)上生活下去......求你們帶她們離開......求你們了，行嗎？”

　　“別忘了，我們可不是朋友。你就這么放心把自己家人的命運交到我們手中？”余羨十分不理解。

　　弗蘭克慘笑了兩聲：“我之前說過......我們那兒的人很久沒有見過女人了，這也是我......我把她們藏在地下室的原因......失去了我的關(guān)照，等著她們的要不就是......就是淪為鎮(zhèn)上其他男人的玩物，要不就是生生餓死在地下室中......”

　　說著，他哆嗦著從沖鋒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個眼鏡盒，用顫抖的手將它交到了余羨的手中。

　　“里面有個夾層，你們可以靠著夾層里的照片找到她們......我相信你們，是因為你們倆也是不容于這個世界的存在......一個解釋不清身份的仿生人，和一個剛剛離開城市的菜鳥......哈哈哈......”

　　這可不是什么好話。余羨略微有些惱怒地說道：“那你就不怕我這個菜鳥和他這個仿生人吞下你的財產(chǎn)后留下你的家人等死？”

　　“我的妻子和女兒又不是蠢貨......在......在你們贏取她們的信任之前，她們是不會把物資和我的遺產(chǎn)的所在告訴......告訴你們的，”弗蘭克的聲音越來越小了，“而且，如果我不開口向二位請求......她們......她們也一樣會死，不是嗎？”

　　賭都賭了，反正已經(jīng)翻不了身了，索性就賭得大一些。

　　無法之地的流民大多都是賭徒，強(qiáng)盜們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們總是在風(fēng)險最也最高的盤口上下重注，以求博得最高的回報。

　　既然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失去的了，那自己怎么也不會虧。

　　彌留之際的弗蘭克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余羨和幽靈在語音頻道里迅速交換了一下意見，并達(dá)成了共識。

　　“我們可以答應(yīng)下來，”余羨沉聲開口，“不過，如果我們進(jìn)入你們的聚居地后發(fā)現(xiàn)事不可為，那我們就只能食言了?！?p>　　“這已經(jīng)足夠了......”弗蘭克輕聲說道，“拿上那張照片，還有我的......我的懷表，她們會相信你們的......祝你們好運?！?p>　　說完，他慢慢合上了雙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