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未來的景象

　　里弗斯的介紹比余羨想象得要豐滿不少。

　　按部就班的宣講固然乏味，且其中觀點并不能得到余羨的認(rèn)可，但除去傳單和手冊上那些無聊又空洞的論調(diào)，里弗斯還在其基礎(chǔ)上添加了一些個人的見解。

　　比如說，在里弗斯說完“人們把大量時間投入虛擬世界這一行為，可以是一個選擇，但絕不應(yīng)該是唯一選擇”這一論調(diào)時，余羨曾提出了一個問題：

　　“是誰在推動人們放下現(xiàn)實世界，轉(zhuǎn)而投身元宇宙呢？”

　　余羨顯然知道答案，提出這個問題毫無疑問是想刁難一下眼前這個中年理想主義者。

　　里弗斯是這么回答的：“洲政府的蠢驢們正走在一條過去從未嘗試過的道路上。不出意外的話，這條路會講人們引向遠(yuǎn)比‘人工智能末日’更恐怖的未來?！?p>　　這就很讓余羨刮目相看了。

　　今天的歐洲可不像過去某個西歐強國，各黨派的政客爭奇斗艷、各領(lǐng)風(fēng)騷。敢于正面抨擊洲政府，那可比做一個只會夸夸其談的空想家要有逼格多了。

　　但這并不代表里弗斯所說的就一定是真相。余羨沒有反駁對方，而是試著做出一些引導(dǎo)：“你的意思是，洲政府的做法不對，我們有更好的辦法來解決低下勞動力需求的問題？”

　　鼓勵人們進入元宇宙并在其中花費大量時間，對于末世之前的人類社會來說是不可想象的。

　　按照余羨從學(xué)校里學(xué)來的知識，勞動邊際產(chǎn)量和社會總需求決定了勞動力需求?，F(xiàn)階段人類管轄下的城市僅有那么36座，在智能生產(chǎn)線和機器人的幫助下，人類需要為生產(chǎn)生活提供的勞動力屬實不多。

　　只是人類有一個共性：吃飽了沒事干，他們就會冒出一大堆新點子，并試著把它們變成現(xiàn)實。

　　或許并不是每個人都喜歡開動腦筋，一千個人不見得有一千個新點子，但十個總有吧？

　　如果人們紛紛投入把這些新點子變成現(xiàn)實的事業(yè)，那事情可就亂了套了。

　　因此在目前的條件下，能讓大家都吃上飯，并且不鬧亂子，這就是元宇宙的存在意義之一。

　　里弗斯沒有直接回答余羨的問題，而是提出了一個頗具陰謀論色彩的論調(diào)：

　　“也許半年，也許一年內(nèi)，植入大腦的腦機傳輸芯片就會取代目前的外置腦機接口頭盔。到那時，所有人都會意識到自己步入了怎樣的圈套。”

　　“嘶......”余羨毫不掩飾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如果里弗斯所說的情況真的成為現(xiàn)實，那么事情就大條了。

　　只要一個按鈕，執(zhí)法機構(gòu)就能輕易解決任何一個植入芯片的罪犯。

　　如果這個系統(tǒng)落入別有用心的人手中......

　　不過，現(xiàn)在考慮這樣的問題，對余羨來說還是有些杞人憂天了。好在他從里弗斯的話語中捕捉到了一條對自己很有用的信息。

　　他故作遲疑地問道：“也就是說，‘現(xiàn)實主義’其實是一個反政（FHX）府組織？洲政府才是你們的敵人？”

　　里弗斯可不傻，他只是微微一笑，用毫無波瀾的語氣回答道：“我們的敵人只有一個，那就是‘新航線’。”

　　新航線？《孿生宇宙》的運營商？

　　余羨露出了恍然的神色。

　　但這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他適當(dāng)?shù)乇憩F(xiàn)出了一點點失望：“這個目標(biāo)確實要實際的多......但這樣一來，貴組織是否還能為困擾我的問題提供足夠的幫助，就要打上一個問號了?！?p>　　里弗斯表情不變，但眼神閃爍了起來。

　　片刻的沉默后，他直視著余羨說道：“余先生，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初步了解了我們的組織，但我仍未從你口中得知你究竟需要什么樣的幫助?！?p>　　“或許是一些強烈的，但并不需要正面沖突的幫助？”余羨也直視著他。

　　“余先生，”里弗斯站了起來，“如果你想一直繞著彎說話，那就恕我不能奉陪了。我很忙，沒有時間陪你打機鋒，我也沒有看到你的絲毫誠意?！?p>　　“里弗斯先生，我的時間同樣寶貴，請相信我是帶著誠意來的。稍安勿躁，容我組織一下語言?！?p>　　余羨其實不笨，但素來沒什么急智。眼見里弗斯打出了一擊直球，他不得不迅速思索起了對策。

　　我們的訴求有......修復(fù)AD-33......偷偷離開城市......獲取一些遠(yuǎn)行所需的裝備......

　　有了！

　　余羨做出了一副緊張中帶著些期待的姿態(tài)，開口道：

　　“其實，我從那天博物館的相處中看出，你并不是很喜歡洲政府......因此，這次我冒昧聯(lián)系上閣下，是想咨詢一下，閣下有沒有什么購買管制和違禁品的渠道？”

　　用一個驚人的謊言去掩蓋一個更驚人的真相，這是之前他在與幽靈的交鋒中琢磨出的設(shè)局技巧。

　　里弗斯愣了愣，余羨的說辭對他來說，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他重新坐會了長椅上，目視著湖面，意味深長地說道：“余先生，你明白自己在說什么嗎？這可是犯罪！”

　　“我當(dāng)然明白?！?p>　　“那么我能不能冒昧地問一下，你要那些違禁品做什么用？”

　　“我得想辦法進入荒野，去尋找我遺失的家人?！?p>　　這是一個挑不出毛病的說法。他生在末世之前，不管他口中的家人指的的父母之類的長輩兄弟姐妹，旁人都根本無從驗證這件事的真假。

　　出生記錄是把雙刃劍，有時候丟了反而能幫上一些忙。

　　里弗斯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問道：“且不論我是否能提供你想要的幫助，如果你真能達成目的，你能如何回報我呢？”

　　余羨試探著問道：“錢？”

　　“錢是個好東西，但它不是萬能的?！?p>　　“這話不假，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一個態(tài)度，一個承諾。”

　　“態(tài)度？承諾？什么樣的態(tài)度和承諾？”

　　“我希望將來的某一天，你和你的朋友能站在我這一邊。”

　　“你怎么知道我有朋友？”

　　“難道你打算只身一人進入無法之地？”這回輪到里弗斯驚訝了。

　　無法之地......哦，那是荒野和廢棄城市的代稱。

　　我怎么會問出這么蠢的問題......

　　余羨暗罵了自己一句，追問道：“這個要求我現(xiàn)在就可以應(yīng)下，但未來會發(fā)生什么誰都不敢保證，你就不怕我反悔？”

　　里弗斯微笑道：“所以，你和你的朋友可以先加入我們的組織?！?p>　　嘖，感覺被套路了。

　　難不成發(fā)展下線他能拿提成？

　　余羨有不少疑惑，但這時候問的越多越有可能出錯，他便將疑問壓在了心底。只是回答了一句：“好?！?p>　　離開了城市的人，就像回到海里的魚，飛入林中的鳥，哪有這么容易再被找到？

　　因此，現(xiàn)在應(yīng)承一聲對余羨來講完全沒有心理負(fù)擔(dān)。

　　里弗斯見余羨沒有猶豫，對他的反應(yīng)相當(dāng)滿意。

　　該說的話已經(jīng)說完了，他又一次起身，這次是真的要離開了。

　　他留給余羨的回復(fù)是：“明晚，干草市場地鐵站，我在那兒等你。到時候我會帶你去個地方，那里有你需要的東西?！?p>　　..................................

　　離開了利澤斯公園，余羨對此行的收獲還是相當(dāng)滿意的。

　　他將與里弗斯的對話復(fù)盤了幾遍，確認(rèn)沒有漏洞后，給吉賽爾打了個電話。

　　吉賽爾聽完了他的描述，提議一起到《孿生宇宙》中找上幽靈商討一番。

　　她對余羨提出的那個可以撇清兩人與仿生人軀體丟失的關(guān)系的計劃很感興趣。

　　和余羨不同，放棄現(xiàn)在的生活對她來說并不容易，能夠悄無聲息地完成計劃對她來說絕對是有利無弊的。

　　余羨迅速趕回了家。進入《孿生宇宙》時，他得知吉賽爾已經(jīng)與幽靈匯合，便立刻趕到了幽靈的別墅。

　　這一次幽靈準(zhǔn)備了不少飲料和點心，一副要開茶話會的架勢。

　　聽完了小魚的描述，他覺得這個計劃確實可行，并給出了高度的贊揚。

　　“只不過，這個計劃中的兩個難點，只能麻煩你們想辦法解決了：第一，你們能不能成功修復(fù)AD-33，讓它動起來，這是成功的關(guān)鍵。第二，小魚提到的那個組織是否可靠，與他們接觸會不會有危險，這也是一個很大的變數(shù)?！?p>　　他思索了一番之后說道。

　　小魚和吉賽爾齊齊點頭。三人都沒有提是否能夠成功將幽靈下載到AD-33中的事，這件事不需要提，它是一切行動的前提，一旦失敗，幽靈的“復(fù)活”計劃一時半會兒就很難有下文了。

　　“繞過監(jiān)控的任務(wù)交給我，我來黑進博物館的安保系統(tǒng)?！奔悹栔鲃犹岬?。

　　“好。那與‘現(xiàn)實主義’接觸的事就由我來負(fù)責(zé)，你先保持神秘?！毙◆~點頭。

　　“有備用計劃嗎？”吉賽爾看了看兩人。

　　幽靈攤了攤手。無法接觸現(xiàn)實世界，顯然就沒有辦法提供有用的建議。

　　小魚思考了一會兒，說道：“現(xiàn)在我們的計劃中可能出問題的環(huán)節(jié)也就是剛剛提到的那兩個。如果‘現(xiàn)實主義’沒有向我提供安全通道，AD-33也動不起來，那我們或許可以把其中的存儲設(shè)備弄出來，由我來把寄身其中的幽靈帶出城市?！?p>　　“還是同樣的原則：不要暴露自己?！庇撵`補充。

　　“可是......主動離開城市是需要報備，簽責(zé)任書并走官方通道的。如果我拿走仿生人核心的事情暴露，或是在官方通道中被檢測出來......”

　　“你不明白。你不能暴露，一旦暴露了，他們能夠輕易地通過《孿生宇宙》找到你的行蹤?！庇撵`向上指了指。

　　“那......大不了我把頭盔扔了，從此不再進入《孿生宇宙》唄。”

　　幽靈搖頭：“不行。如果《孿生宇宙》還是我了解的那個項目，等到正式運營、加入更多交互系統(tǒng)的時候，你就會明白離開它的生活將會是多么的艱難了?！?p>　　小魚和吉賽爾面面相覷。

　　吉賽爾追問道：“按照你對這個項目的了解，《孿生宇宙》之后會變成什么樣子？”

　　幽靈目光發(fā)散，一邊回憶一邊說道：“《孿生宇宙》目前已經(jīng)上線的內(nèi)容，大約占我們當(dāng)時做完的部分中的六分之一......2045年時，項目組已經(jīng)通過數(shù)字孿生、人工采集和AI演算的方式復(fù)制好了世界上96.4%的城市和郊外?，F(xiàn)在《孿生宇宙》中才上線了幾座？”

　　“23座?！奔悹柣卮稹５芸旆磻?yīng)過來幽靈的話并不是疑問句，不由有些尷尬。

　　“你們現(xiàn)在生活的城市，是哪一座？”幽靈看著吉賽爾問道。

　　他知道小魚人在歐洲，昔日的英國。他對這個國家還算了解，但也沒有詢問過小魚具體生活在哪里。

　　“紐卡斯?fàn)??！?p>　　“那你們有沒有想過，《孿生宇宙》中為何沒有上線這座城市？”

　　“這題我會，”小魚舉手，“《孿生宇宙》現(xiàn)階段的宗旨是讓人們體驗現(xiàn)實中無法生活的城市，而不是那些人口繁多的城市的鏡像?！?p>　　“對，但不完全對，”幽靈點頭，又搖了搖頭，“按照項目組的計劃，《孿生宇宙》正式運營后人們的生活應(yīng)該是這樣的......”

　　在幽靈描繪的場景中，2048年的所有人都將會擁有一個便攜無線頭盔，或是干脆植入神經(jīng)元傳輸芯片。

　　走在大街上，人們可以通過打開頭盔開關(guān)或是轉(zhuǎn)動念頭的方式，直接與虛擬世界中的場景交互。

　　也就是說，人們可以隨時隨地地選擇自己眼中看到的是哪一個世界?，F(xiàn)實的、虛擬的，或是兩者結(jié)合的。

　　元宇宙這一概念的宗旨并不包含讓人們遠(yuǎn)離現(xiàn)實。相反，有時候它甚至?xí)膭钊藗冏叱黾议T。

　　你可以通過在現(xiàn)實中到達某一個地點，做某一件事，來完成虛擬世界中的任務(wù)。

　　“你們聽過寶可夢嗎？”幽靈打算舉個例子。

　　小魚和吉賽爾都點了點頭。

　　小魚說道：“《孿生宇宙》中不是有這個項目嗎？人們可以在倫敦這樣的城市中捕獲各種各樣的寶可夢，并在任一地點與其他人對戰(zhàn)。”

　　吉賽爾附和道：“這個玩法聽說挺古老的，但不算小眾?！?p>　　“是挺古老的，類似的玩法2016年就有了，”幽靈笑了笑，“據(jù)說當(dāng)時的人們會拿著那種板磚一樣的手機走出家門，通過AR模式在真實地點對寶可夢進行實景捕捉?！?p>　　他見兩人一臉懵圈，好像沒有理解他說這話的用意，就接著說了下去：

　　“戴著便攜腦機接口頭盔，人們可以在紐卡斯?fàn)柕拇蠼稚峡吹礁鞣N各樣的寶可夢，掏出沒有戴頭盔的人看不見的精靈球，向它們丟去以試著捕捉?！?p>　　“而且他們可以在視野里看到其他參與這個玩法的人對吧？這樣一來，人們隨時可以在大街上進行寶可夢對戰(zhàn)了！”小魚想了想那種場景，莫名感到有些興奮。

　　“還能夠直接在現(xiàn)實中打開虛擬世界里的背包面板，進行當(dāng)面交易。”吉賽爾試著補充。

　　“沒錯。除此之外，走在大街上的人們還可以直接與其他佩戴頭盔的人聯(lián)系，這將會取代通訊設(shè)備的功能。”幽靈繼續(xù)給兩人做著場景刻畫。

　　“那這樣一來，我們現(xiàn)在身處的這個《孿生宇宙》的虛擬世界，是不是就沒那么重要了？人們不必置身其中，虛實交互可比虛擬世界有吸引力多了?！奔悹柋硎静唤?。

　　“不是的，鏡像世界仍有很大價值，”幽靈又舉了個例子，“你能夠在虛擬世界里把車開到250邁，在現(xiàn)實世界中你能做到嗎？”

　　吉賽爾想了想，感覺自己有些理解了：“也就是說，交互、純粹的虛擬和純粹的現(xiàn)實，將會是三種選擇？”

　　幽靈豎起大拇指表示認(rèn)可：“對。當(dāng)然，你也可以在大街上看到頭上頂著賽車手圖標(biāo)的人，面對面與他建立比賽關(guān)系，然后兩人一同將意識沉入虛擬世界，在當(dāng)下的環(huán)境開始一場街頭追逐賽......”

　　“那我明白為什么這些功能暫時沒有上線了，”小魚擊掌，“現(xiàn)在現(xiàn)實世界的城市人口太多了，如果大街上都是佩戴頭盔的人，那會出亂子的?！?p>　　“這很有可能就是交互功能暫緩上線的原因之一，”幽靈可沒少在社區(qū)論壇里看到人們對于城市擁擠的抱怨，“但我相信只是暫緩?！?p>　　“好吧，我懂了，”小魚無奈地嘆了口氣，“如果別人都能接入虛擬世界，而我只能看到現(xiàn)實，那我就成了一個現(xiàn)實世界里的NPC，和你現(xiàn)在的處境并沒有什么不同?！?p>　　幽靈嘴角抽了抽，翻著白眼說道：“還是不同的。虛擬世界到底還是比現(xiàn)實世界有意思，到時候你還不如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