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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狗

第一一四章 種刀、敲鼓、作歌

屠狗 屠龍氏 2365 2014-12-02 00:07:31

  猙獰黑蛟沖上高天,時而盤旋游走,時而俯首下顧,意態(tài)天然,栩栩如生。

  蛟身下方,五百血棠營黑鴉奔騰如虎,騎白馬提屠刀的二爺一馬當(dāng)先,距離金城關(guān)不足五百丈。

  身后大黑披風(fēng)連同一頭長發(fā)迎風(fēng)舞動,劉屠狗意氣飛揚(yáng),自有一股子粗獷豪雄氣焰。

  他提在手中的屠滅刀光華暗淡,原本艷麗的色彩似在漸漸消褪,又仿佛是逐漸滲入了刀身內(nèi)部,泛青的刀面恢復(fù)了些許最初的雪亮澄澈,遠(yuǎn)遠(yuǎn)瞧去反倒并不如何起眼。

  向?qū)O道林借刀,非但將雜亂心湖打磨一番,更讓劉屠狗看到了自身修行的諸多隱患。

  他修行不足兩年,竟能攀爬至半步神通的絕強(qiáng)境界,固然是宗師境界更重心意修行,一夜起高樓實(shí)屬尋常,然而能不能真正長久仍是要另當(dāng)別論。

  除去師門傳承與心性際遇,二爺?shù)挠旅途M(jìn)著實(shí)得益于他那葷素不禁的好胃口??恐z毫不忌口的胡吃海塞,他最終得以東拼西湊出一盆什錦大雜燴,賣相倒是不俗,可一旦遇上真正識貨的老饕,恐怕一筷子下去便要原形畢露,得一個糟糕至極的惡評。簡單說來便是食材尚可,最要緊的火候卻未到,于細(xì)微處見功夫的油鹽醬醋也搭配得一塌糊涂,令人難以下咽。

  劉屠狗對此并不后悔,更不會將那諸多巧取豪奪來的神意感悟棄如敝履,不是舍不得,更不是怕一步退便步步退、導(dǎo)致境界大跌萬劫不復(fù),而只是單純的不信邪。

  所謂本性澄澈、赤子心胸,于劉屠狗而言,除了勇猛精進(jìn),便還是勇猛精進(jìn)。

  顏瑛不怎么通曉人情世故,卻于劍道修行上天資絕佳,她瞥了二爺?shù)牡兑谎?,直言不諱道:“不舍得從頭再來,反倒寄希望于另辟蹊徑?這樣做的不是瘋了死了,就是畫地為牢、墜入一條永無出路可言的偏執(zhí)魔道?!?p>  劉屠狗咧嘴一笑,記起了那個窩在先登里寨茍延殘喘、最終粉身碎骨下場凄涼的白發(fā)鬼醫(yī),當(dāng)下一臉天真、滿眼希冀地問道:“就沒一個半個僥幸柳暗花明的?”

  顏瑛皺起眉頭,眉眼中劍意凜然:“你若入魔,也不用等三年之后的甲子論道了,現(xiàn)在就斬你!”

  “誰讓你在我面前背誦什么函谷白氏《刀耕譜》?我竟覺得這刀譜與我見過的一本筑基功法頗有異曲同工之妙,那本功法我只得了卷一,正好由這刀譜彌補(bǔ)一二?!?p>  “對了,你幫俺琢磨琢磨,若是不拘泥于什么殺戮耕作、白骨黃沙田,而是直接將胸中靈感神意聚斂成團(tuán),化作一顆刀種埋在心田,能否如《刀耕譜》那般種瓜得瓜,收獲一柄無上心刀?”

  顏瑛聞言仔細(xì)想了想,遲疑道:“心作良田,百事可耕。你異想天開心田種刀,雖是取死之道,卻頗有巧思,或可一試?!?p>  “取死之道就取死之道吧,天下武夫一山更比一山高,不將那絕頂風(fēng)光一一看盡,又何必從世上走這一遭?大好男兒,豈能瞻前顧后、畏縮不前?”

  二爺很是執(zhí)迷不悟,語聲漸大,終于放聲大笑:“手中有刀,心中無畏,黑鴉雖少,終能大掠天下!”

  這一刻,面對金城關(guān)內(nèi)外周狄數(shù)萬大軍,面對陰山劍子的橫眉冷對,劉屠狗語出驚人,將那雄心展露,或者稱之為野心、妄心亦不為過。

  所謂大掠天下,于江湖、于廟堂,俱是如此。

  白馬阿嵬奮蹄急奔,單騎突出,一往無前。

  騎牛的楊雄戟毫不猶豫地加速跟上,同時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見大多數(shù)血棠黑鴉表情復(fù)雜,既有遲疑畏懼之色又不乏兇戾貪婪之心,便禁不住心中哀嘆:“日日與這些牛鬼蛇神為伍,二哥也被帶壞了,大掠天下……說得跟流寇巨匪似的。只不過跟這些貨色講什么忠君愛國無異于對牛彈琴,妥妥地被人當(dāng)成放屁?!?p>  他揚(yáng)起以心血淬煉數(shù)月無一日偏廢的寒鐵長鉞戟,大喝道:“黑鴉!大掠!”

  徐東江、曹春福、傅陽關(guān)等對二爺最為死心塌地的數(shù)十人越眾而出,聲嘶力竭吼道:“黑鴉!”

  “大掠!”

  桑源又發(fā)出了豪邁梟戾的狂笑,單論嗓門之大,一人勝十人,引得白函谷為首的驍騎白隼側(cè)目而視。

  除去留守在鬼墟看管馬匹的和老四一什連同小藥童,在場所有第四旗血棠舊部竟是人人踴躍、恐后爭先。

  張金碑與董迪郎并騎而行,各率心腹部曲快馬加鞭,未曾一同放聲呼嘯,行動上卻沒被落下分毫。

  被二爺叫一聲“三哥”的大旗門少主嘴角噙笑:“傻氣不傻氣,虧他想得出來?!?p>  奇形長刀在手的越騎校尉之子一臉無奈,偏又有些躍躍欲試:“誰說不是呢,可他有句話倒是說進(jìn)咱心坎兒里去了,你我縱然日后要回朔方,此時此刻卻不能白來金城走這一遭?!?p>  說罷他又扭頭喊了一嗓子:“任老哥,你說呢?”

  在親眼見證白函谷成就宗師之后,任西疇便始終一言不發(fā),好在他本就性情陰沉,又被青銅面具遮住半張臉,倒也沒幾人能看出異狀。

  聽到董迪郎的詢問,任西疇突然摸出隨身攜帶的人皮鼓,運(yùn)氣一拍,發(fā)出“咚”的一聲大響,小鼓發(fā)大音,竟是聲傳百丈。

  他幼時得遇恩師,時日無多的老人勉力傳道授業(yè)之余,還教了人皮制鼓之法,說此鼓音洪而悲,最適合敲響于亂世中,能有長歌當(dāng)哭之風(fēng)骨。

  任西疇當(dāng)時不解其意,好在時至今日仍能記得幾句老人臨死前低聲吟誦的歌謠。

  “百年涂炭人說苦,九邊鳴鏑鬼嚎哭?!?p>  他默默吟誦道,鼓聲斷斷續(xù)續(xù),不成曲調(diào)。

  “尸山血海無冤魂,魑魅窺人燈火青,餓殍如麻骨如山,飽食猛虎臥荒丘?!?p>  歌聲漸大,雖然唱詞并不合音律,僅是斷章殘句拼湊而成,卻更見凄涼哀苦。

  鼓聲驟然轉(zhuǎn)急,如春雷夏雨,連綿不絕,其音更是轉(zhuǎn)為激越鏗鏘,一瞬間傳遍整個戰(zhàn)場,連城頭鐵鼓聲也被壓下。

  他的歌聲也驀然洪亮起來,口中所唱的卻換做新詞,立時令人耳目一新。

  “戰(zhàn)朔方,越幽薊,走馬金城北,金城關(guān)下戰(zhàn)云催?!?p>  “人皮鼓,刀吼長風(fēng),男兒志,豢蛟騎龍,要長槍大劍,談笑成功!”

  一曲《亂世歌行》,因著一個黑衣白馬的少年,終于由悲苦中見豪雄。

  這一刻,任西疇,魔門北宗最后一根獨(dú)苗,終于躋身靈感妙境,得以繼承先師衣缽。

  他摘去青銅面具,露出刺了一朵漆黑火焰紋飾的臉頰。

  淚如雨下。

屠龍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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