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余暉,金黃中帶點(diǎn)兒血紅的陽光自西南面照來,將陡峭山壁暈染成晃眼的金色。
因為石壁遮擋,月亮形狀的石拱門下已有一大塊地方隱沒在黑暗里。
徐東江與曹春福在石拱門下盤膝而坐,身前各放了一張青銅獵弩。
江南士族少年正好坐在光明與黑暗的分界線上,一半身子尚覺溫暖,另一半則已受寒氣侵襲。
他看了北地鐵匠之子一眼,心中總有種莫名的惺惺相惜之感。
這個曾被大人叫做阿大的漢子,無論樣貌、家世乃至天資都不出彩,在第四旗的幾位什長之中極不起眼,也很少會發(fā)表意見。
然而即便他的存在感如此薄弱、性格又是沉悶無趣,全旗上下也沒有一個人敢對曹春福有所輕視。
大伙兒都知道當(dāng)初大人堵門募兵時,這位曹什長日日去受那千刀萬剮之苦,即便沒被大人選中,仍然不改初衷,甘愿拋家舍業(yè)做一名馬前卒。
之后又是第一個站出來要拼死一試,接受大人的拈花授記,最終成功筑基,一躍而成第四旗中有數(shù)的高手。
論起道心之堅、心性之勇,即便是楊、董二人也要對曹春福心生敬意。
“曹家哥哥,我若是不被大人選中,這輩子就要在苦牢里茍延殘喘,即便運(yùn)氣好挺上幾年還不死,也不過是給披甲人為奴的凄慘下場。曹家是朔方有名的鑄兵世家,衣食無憂的,你又是家中獨(dú)子,怎么也愿意跟著大人出生入死?”
曹春福憨厚一笑:“什么鑄兵世家,東江兄弟是給俺臉上貼金呢。我生在朔方,自小就聽了無數(shù)馬革裹尸的英雄事跡,大好男兒,怎甘心當(dāng)一輩子鐵匠?”
他歪頭想了想,接著道:“說起來,我從小到大見過無數(shù)殺人利器,其中只有兩樣最是印象深刻?!?p> “哦?”徐東江給引動了興趣。
曹春福笑道:“第一樣是繡春刀,就擺在曹家的庫房里,是先祖親手所制。那可都是我爹的寶貝,平日里的保養(yǎng)都是他親力親為,連我都不能碰,摸一下就是一頓好打?!?p> 徐東江咧嘴一笑,問道:“那第二樣呢?”
“第二樣還是繡春刀,掛在新起的那座無名酒樓的檐下,柄柄都是染過血的好刀,卻只能供酒客們品頭論足。說起來還要感謝大人,讓這些英雄刀有了用武之地?!?p> 徐東江點(diǎn)點(diǎn)頭,繡春衛(wèi)在史書上不過占據(jù)了寥寥數(shù)筆,繡春刀連同那套過河刀法更是只字未提,只在兵家將門的筆記野史中才有些許記錄,至于邊地軍民世世代代的口口相傳,早已成了面目全非的怪誕傳說。
而他這個本該讀書出仕、為家族壯大綿延而勤勉終身的江南士子,卻陰差陽錯跟著大人縱馬北地,讓繡春刀重現(xiàn)沙場,一如二百年前的英雄們那般持刀橫行。
他望向山下草叢中已經(jīng)依稀可見的狄騎隊伍,展顏笑道:“曹家哥哥,要不咱們比一比,看誰的繡春刀砍下的首級更多?”
“好!”
兩人相視一笑,緩緩起身,各自舉起手中獵弩。這伙狄人也是托大,斷尾之后就沒再派出斥候,只是一個勁兒地悶頭趕路。
老東冉自然早就看見了石頭拱門下的兩只黑鴉,隨即張口喊了一名百夫長的名字。
向上仰攻,即便山路并不如何陡峭,大隊騎兵也根本施展不開。
被萬夫長點(diǎn)到的百人隊當(dāng)即有八十人下馬,另有二十馬術(shù)最為嫻熟者在百夫長帶領(lǐng)下驅(qū)馬上山。
力度有限的稀疏箭雨飛上山腰,大多數(shù)都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負(fù)舸蛟诙盖蛨杂驳氖谏希粝曼c(diǎn)點(diǎn)微不足道的痕跡就頹然落地,少數(shù)射向拱門的箭矢則被曹、徐二人以弩身輕松擋下。
兩名什長近乎悠閑地扣動弩機(jī),速成的練氣同樣是練氣,穩(wěn)定而有力的雙手快速上弦,隨即又是兩支奪命的弩箭飛射而下。
等二十一騎沖上山腰,已有半數(shù)戰(zhàn)馬失去了騎手。
無主戰(zhàn)馬隨即成了同袍攀登的阻礙,第一時間沖到拱門下的只有百夫長在內(nèi)的五騎。
曹、徐二人再次對視一眼,不約而同轉(zhuǎn)身就跑,身影很快就消失在石拱門之后。
那名狄人百夫長揚(yáng)起彎刀,嚎叫著帶人沖進(jìn)拱門之內(nèi),只要沖過這座險要拱門,就該輪到狄人勇士居高臨下追殺這些可惡的黑鴉了。
沒等他找到按理正在倉皇逃竄的兩名黑鴉,石拱門北面出口突然橫起一條絆馬索,五顏六色的,竟是由無數(shù)綢緞混合了皮革和草繩編成,上面還掛著幾柄亮閃閃的彎刀。
也難怪,黑鴉里真正的苦出身并不多,竟沒人熟悉編草繩的手藝。
如此脆弱的一條絆馬索自然被一踢而斷,可無論再如何的粗制濫造,這條絆馬索依舊成功地使一馬當(dāng)先的百騎長馬失前蹄。
一條雄壯的狄人漢子驚呼著被甩離馬背,飛出丈余才向下墜落,斜坡巨大的落差讓他骨斷筋折,一聲短促的悶哼之后便無聲無息地徑直滾落坡底。
徐東江與曹春福各自扔下手中半截絆馬索,在他們腳下,兩柄繡春刀直直插在地上,在陰影里泛著森寒的光。
兩人飛快拔刀,倚靠在石拱門外兩側(cè)的山壁上,極有默契地同時揮刀橫斬。
緊跟在倒霉百夫長身后兩側(cè)的兩騎瞬間沖出,坐騎前蹄分別撞上兩柄繡春刀。
這兩道絆馬索可就貨真價實了,兩名狄人騎手反應(yīng)不及,同樣飛離馬背,摔下山坡,步了百夫長的后塵。
三匹前腿斷裂的戰(zhàn)馬成了新的屏障,后面兩騎撞了上來,因為騎手終于有了反應(yīng)的時間,只發(fā)生了輕微的碰撞。
兩名騎手跌下馬背,剛要爬起來,就被再次沖進(jìn)拱門的兩名黑鴉一刀一個,給干脆利落的地捅了個對穿。
剩余的騎兵和步卒終于接近,可沒等他們沖進(jìn)拱門將兩名黑鴉圍殺,山壁頂端就突然冒出二十個人頭,滲人的弓弦聲響起,二十只弩箭幾乎瞬間就出現(xiàn)在山腰,鉆進(jìn)狄人的皮肉里。
徐東江和曹春福額頭刀痕鮮艷奪目,周身散發(fā)著極慘烈又陰詭的氣勢,毫不猶豫地沖進(jìn)前排狄人陣列里,所使的正是大人親傳的破戒刀法,竟是以命換命的打法。
慘叫聲一個接一個響起,鮮血的顏色瞬間充滿了所有人的眼眶。

屠龍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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