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兄友弟恭（下）

　　見姬天養(yǎng)有些陰陽怪氣，太子姬天成連忙打斷：“汝南，多大的人了，說話還像小時候那般口無遮攔！你且說說，你府里那個綠眸赤瞳、白發(fā)年輕人模樣的供奉，是從哪里請來的？這種人物，今后還是少招攬為妙。”

　　他又看向姬天行，同樣語重心長道：“蘭陵，你和汝南也差不多，我聽說你當(dāng)著京師臣民的面，盛贊了黑鴉校尉劉屠狗，后來又宴請于他，似有惜才招攬之意？此人固然有些俠義之心，卻是個克上桀驁之人，招到麾下，不知會惹出什么禍?zhǔn)聛?。更別提他是詔獄的人，你此舉平白惡了鎮(zhèn)獄侯，亦屬不智。”

　　頓了一頓，姬天成的語氣緩和下來：“不過先前汝南有些話說的不無道理，佛門還是少親近為好。這還罷了，聽說七弟回城路上還遭遇了刺殺？要不要緊？燕鐵衣畢竟年紀(jì)大了，狄季奴、薛渭臣這幾個年輕的還差些火候，一個是谷神殿護(hù)殿紅衣的出身、一個修為不足單憑一股子狠勁兒，走的都不是正經(jīng)的軍伍路子……”

　　他沉吟道：“還有那個南史家的，一介書生，只會故弄玄虛，孰不知這么多雙眼睛盯著，怎么瞞得?。楷F(xiàn)下好多高姓都在等著看他看你的笑話！你在云州與妖蠻征戰(zhàn)，干系重大，若是身邊沒有得力的人，不如孤王送你幾個！”

　　姬天行心中雖早有準(zhǔn)備，然而聽見太子殿下對自家麾下文武如數(shù)家珍，看似關(guān)懷，實為敲打，仍是極為不悅，胸中猛地躥出一股怒火。

　　好在他城府日深，生生忍住，當(dāng)即拱手拜謝道：“多謝皇兄！只是皇兄素有愛才之名，臣弟怎忍橫刀奪愛？”

　　姬天成連忙扶?。骸澳阄倚值埽伪乜蜌?！”

　　汝南王將這一幕瞧在眼里，嘴角含笑，卻并無幾分暖意。

　　這一拜一扶，當(dāng)真是兄友弟恭。

　　汝南王姬天養(yǎng)盯著太子與蘭陵王看了半晌，嘴角微翹。

　　他忽地插言道：“皇兄對七弟的屬下很是熟稔，怎么獨獨忘了提及晏大學(xué)士？那可是無雙國士，聽聞對七弟是極看重的。孟門雖然凋零得不像話，中樞已然無人，可在地方郡國做到封疆大吏的還是很有幾個的，剛剛調(diào)任薊州總兵的唐符節(jié)就是孟夫子的便宜門生嘛，總之要想找?guī)讉€人才出來，怕也不難。至不濟(jì)，七弟還有薛侯這個外祖父在，哪里用得著皇兄操心？”

　　說到此處，他搖頭嘆息一聲：“論起來還是臣弟命苦，母舅家身份寒微，又死得一個不剩……說起人才，我前不久才在真定王叔祖那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做到了南門尉，剛剛招攬到手，正準(zhǔn)備跟王叔祖要人，竟給皇姐養(yǎng)的那個小白臉給一矛挑死了，這叫個什么事兒？那個什么狗屁倒灶的鳶肩公子，若不是……即便他是長公主府的人，我也定是一劍殺了！”

　　太子姬天成笑著搖頭：“這事兒孤王也略有耳聞，的確是雉兒的不是，聽說當(dāng)時還惹出了不小的風(fēng)波，惹得真定王叔祖很是不快，冷落了那歐陽軒幾天，只是話又說回來，你挖墻腳都挖到真定王府去了，只怕比起他，王叔祖生你的氣還要多一些?！?p>　　他評論了兩句，對于姬天養(yǎng)那沒頭沒腦的半句“若不是”，則避而不談。

　　姬天養(yǎng)點點頭：“王叔祖將瑯琊劍贈我，于他老人家而言我當(dāng)日那一句話的情分早就兩清了，于我卻是大恩未報。所謂斗米養(yǎng)恩、擔(dān)米養(yǎng)仇，有這么大的因果在，我欠王叔祖的原也不差這一點嘍。”

　　姬天成聽了又是搖頭，笑道：“你在汝州，當(dāng)?shù)胤痖T極盛，不說佛理精深、因果透徹，總也該耳濡目染些才是，卻不知哪里學(xué)來這等歪理，那你說說，你府里那個又是哪門子因果？”

　　“太子殿下指的是我新收的那個供奉？他么，品行是差了些，來歷也見不得光，然則臣弟在南方要壓制佛門魔門連同一眾雜七雜八花樣繁多的教門，夾帶里的人才實在有些捉襟見肘，見他好歹有些修為，且也是邪魔之類，正好以毒攻毒，這也是不得已而用之?！?p>　　“再者今次佛門北來搶食，背后自有父皇撐腰，這行情一旦看漲，我以前做的有些事就有些不受待見了。可若是擱在以前，佛門只想窩在南方惹是生非的時候，那可就得兩說了。臣弟就藩汝州，對佛門若是沒有這么個不親不近的態(tài)度，只怕父皇也不放心。”

　　這話就頗有些誅心了，太子與蘭陵王都沒接口，權(quán)當(dāng)沒聽見。

　　說來也怪，若是別個皇子敢當(dāng)眾口不擇言，被人借機(jī)在天子面前參上一本，只怕下場堪憂，現(xiàn)今嫡脈兄弟七個，不是沒人吃過這個虧。偏偏姬天養(yǎng)自幼如此，也沒少被人參劾，而天子小懲大誡，竟是從未深究，堪稱異數(shù)。

　　本來以姬天養(yǎng)的微末出身和偏激性格，封王已是天幸，萬萬與奪嫡無緣，誰知他不知何故圣眷不衰，又加之才干優(yōu)長，在汝州干得有聲有色，順帶把同樣封國靠南的幾個兄弟壓制得不輕，此次甚至能奉密詔入京，趕上了這場大朝會。今天之后，怕是整個朝野都要更加高看他一眼了。

　　就見姬天養(yǎng)頗有些自怨自艾地抱怨了一通，忽又面色一正，竟也學(xué)著姬天行先前的樣子一拱手，向太子微微躬身，一本正經(jīng)地道：“汝南亦多謝太子殿下教誨，臣弟因這個口無遮攔的毛病，沒少被父皇敲打。如今的情勢，雖然咱們兄弟幾個都是心知肚明，然而太子殿下仍肯好言規(guī)勸，只這一點，臣弟就深感盛情！”

　　太子見姬天養(yǎng)言辭懇切，不似作偽，連忙也虛扶一把，笑道：“愚兄慚愧！只是若無這點胸襟，只怕父皇早將本宮的太子之位罷黜了！”

　　姬天養(yǎng)順勢直起身來，滿臉苦色早已煙消云散，輕聲一笑：“只不過，汝南愚鈍，怕是要辜負(fù)皇兄的好意了。且不說稟性難移，當(dāng)年若非臣弟‘口無遮攔’，自說自話要把自己個兒過繼給真定王叔祖，又怎能得王叔祖贈予瑯琊劍？真要謹(jǐn)言慎行，臣弟可活不到今天！”

　　他掰著手指比劃道：“若臣弟記得不差，十幾年前被封郡王時，在嫡脈里排名第八，當(dāng)年還被人稱為天子第八子，可到了如今，竟然就成了世人口中的第三子了！或老或病或傷或橫死，足足折了五位皇兄！”

　　“十幾年間，年年都不斷有新人充斥后宮，在蘭陵之前出生的孩子也不算少，計入嫡脈的加上蘭陵也僅四人，入不敷出啊。說起來，我姬室氣運之隆，周天之下再不做第二族想，諸皇子但凡有點胸懷野心，成就宗師并不太過為難，可怎么就都活不長呢？臣弟可是聽說，江湖上有種煉制毒蟲的法門，叫做養(yǎng)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