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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夜

第六十六章 魚躍此時海(下)

將夜 貓膩 3243 2011-09-27 09:42:07

    戶部尚書邢成瑜從未覺得議政殿的金磚這般硬過,事實(shí)上除了大朝會時,他確實(shí)很少下跪,更何況跪了這般長的時間。

  他偷偷抹掉額頭上的冷汗,覺得腰椎已經(jīng)有了折斷的傾向,為了尋找某種心理上的慰籍,偷偷向旁邊瞄了一眼,看到那幾位軍部大佬喪敗的臉色,果然覺得安慰不少,心中油然升起幸運(yùn)和后怕兩種情緒——

  清運(yùn)司庫房想要臨四十七巷的那些地面,看似是此次沖突的主因,其實(shí)只是一個小小的引子,而且我雖然知情但始終未曾插手,可你們軍部此次卻是涉事極深,聽說那個雨夜里有二十幾名羽林軍精銳被殺,還有一位洞玄境界的念師喪命,試問此等狀況下,陛下怎能輕饒了你們?

  龍椅上那位中年男人充滿嘲弄和憤怒味道的話語繼續(xù)響起,最后化為一聲恨鐵不成鋼的嘆息:“朕當(dāng)年搞出這么一個幫派,替帝國在民間做耳目,瞞了十幾年時間好生辛苦,結(jié)果就被你們這群家伙因?yàn)橐恍┫夘^小利而硬生生逼到明面,從此之后再也無法起到朕想要的作用,朕罵你們?yōu)榘装V,難道有何不對?”

  圣上喟嘆唏噓,群臣唏噓喟嘆,此時他們都已經(jīng)知道所謂魚龍幫,正是陛下還是太子爺時游逛長安一時興起的產(chǎn)物,各自在心中默默想著,這只是您的玩物罷了,哪里又能有如此多的說法。

  就在此時,皇帝陛下聲音變得低沉寒冷起來,一應(yīng)嘲諷味道盡數(shù)消失不見,盯著群臣尖銳質(zhì)問道:“問題在于,你們真的只是為了那些蠅頭小利嗎?朕知道你們想做什么,但朕的妻子女兒又豈能容你們這群找死的白癡挑拔?你們打著皇后和公主的名義在長安城內(nèi)搞風(fēng)搞雨,可你們肯定不知,朕的皇后一向都很清楚那個小幫派和宮里的關(guān)系,而漁兒她小時候更是被朕親手抱著去春風(fēng)亭玩過!”

  訓(xùn)話至此時,殿上群臣們終于再也無法承受這一波又一波荒唐而冰冷的打擊,軍部懷化大將和黃門侍郎同時雙腿一軟,從跪姿變成了惶恐的箕坐。

  皇帝冷冷看著他們二人,說道:“大唐軍人的職責(zé)是護(hù)土開疆,而不是用來幫黑幫搶地盤!尤其令朕不齒的是,居然搶還沒有搶贏!既然如此,中都護(hù)你去長寧城替朕好好訓(xùn)兵吧,訓(xùn)個三年五載,什么時候確認(rèn)你手下的兵能夠打贏長安城的黑幫了,再給朕滾回來?!?p>  長寧城地處帝國西南,夏日悶熱冬日濕寒,山間多林多瘴氣多毒物,向來被大唐官員視為險途,至于說三年五載還要打贏長安城黑幫……任何語都是陛下金口所說,他說你沒打贏那便是沒打贏,那你又如何回來?

  輕描淡寫一句話,一位軍部大佬便被分配苦鄉(xiāng),而且極有可能終生不能回還中樞,處置不可謂不狠,殿上群臣愈發(fā)惶恐,倒是中都護(hù)本人聽聞頸上頭顱還在,毫不猶豫重重叩了兩個頭,連連謝恩不已。

  皇帝陛下今日連罵數(shù)十句白癡,有些疲憊,看著這些不敢還嘴的大臣,也覺得有些厭倦,自李漁手中接過一盞茶飲了兩口,揮手示意。

  林公公自御榻側(cè)方閃身而出,枯瘦的雙手緩緩拉開明黃色的圣旨,面無表情念道:“天啟十三年……著戶部尚書邢成瑜歸府靜心反省三月,朕等你的辯罪奏章?!?p>  所謂辯罪奏章只是個說法,陛下這是給朝中大臣顏面,讓他自己主動請辭返鄉(xiāng),邢成瑜叩首以應(yīng),想著自己的宦海生涯竟然就因?yàn)檫@么一件小事,就因?yàn)殚L安城里一個黑幫而中斷,撐著身體的雙手忍不住顫抖起來。

  隨著林公公面無表情宣讀圣旨,一位侍郎下獄,戶部清運(yùn)司庫房從上到下進(jìn)行了一次清洗,長安府?dāng)?shù)名官員被就地免職,京兆尹大人神情黯淡地被逐至天水圍,黃門侍郎交由有司審理相涉罪狀,而軍部遭受的打擊則是最為沉重——夏侯大將憤怒來信,要求軍部向他解釋,為什么他得力的校屬卓爾會被軍部謀殺——于是皇帝陛下斬了軍部七個人頭向那位遠(yuǎn)在邊疆的重將解釋,又或者說是向朝小樹做了解釋。

  在宣讀圣旨,貶殺涉案官員的過程中,無論那些官員或叩首出血,或大聲喊冤,或感激涕零,皇帝陛下始終沉默一言不發(fā),只是當(dāng)吏部尚書征詢京兆尹替代人選意見時,他蹙著眉頭想起了一個名字。

  “長安府司法參軍……那個誰誰誰叫上官的?”

  “上官羽揚(yáng)?!崩舨可袝f道,他看了一眼陛下神色,猜忖著他的心意,輕咳兩聲后繼續(xù)說道:“該官員考評頗佳,早年前也是正經(jīng)科舉出身,只是因?yàn)槿蓊亴?shí)在有礙觀瞻,所以……”

  “朕要的是治民之官,又不是挑選美人?!被实鄄荒蜔┑?fù)]揮手,說道:“那就是這個人了?!?p>  議政殿里臣子或逐或退,漸漸只剩下了幾個最重要的人物。一直眼觀鼻,鼻觀心,像石像般安靜坐在椅中的親王,終于再也無法安坐,從椅上站起走到御榻之前,掀起王袍前襟,啪的一聲跪了下去。

  大唐皇室或者說當(dāng)今這位皇帝陛下向來極為重視家庭親情,皇宮之中少見史書上那些傾軋爭奪,對于親王這位唯一的兄弟,皇帝陛下更是信任有加,在臣子面前絕不會落他面子,但親王知道所謂面子都是自己爭取回來的,今日自己如果還要面子,那么他的皇兄便會非常沒有面子。

  果不其然,今日皇帝陛下極為罕見地沒有喚他起身,而是居高臨下冷冷打量著他的臉,觀察著自家兄弟眉眼間的那些沉痛有幾分真實(shí),那些傷悔有幾分是演技,直到過了很久之后才在身旁皇后的勸說下面色稍霽,寒聲說道:“抬起頭來,看著我?!?p>  親王殿下緩緩抬頭,直視御榻之上那道奪魂的目光。

  “王景略是你府中供奉?”

  “是。”

  “朕讓他去軍中效力,你可覺得可惜?”

  “臣不敢?!?p>  “朕讓他隨著許世打磨,自有他的好處?!?p>  許世乃大唐第一名將,王景略號稱修行天才,在那位鐵血將軍麾下,想必心性必能有所進(jìn)益。親王微微一怔后連忙謝恩。

  “不用謝恩,至少不能由你代他謝恩?!?p>  皇帝看著自己的兄弟,寒聲說道:“我大唐出個人才不易,所以朕才想著保全他,但我大唐的人才只能替大唐效命,絕不能成為你的私有財富,懂不懂?”

  此言誅心,親王驟然覺得心臟一緊,汗水如漿滲出后背,瞬間把王袍打濕,他不知該如何言語應(yīng)答,只有重新低下頭去,以謙卑之態(tài)祈求原諒。

  “這些年朕賞了你不少好東西,最近內(nèi)庫有些吃緊,你做些貢獻(xiàn),朕記你的好?!?p>  “臣弟不敢?!?p>  “這世上有什么事情是你不敢做的?”

  皇帝笑著說道:“堂堂一個親王,居然縱容管事去開青樓,若不是簡大家與皇后是早年間的手帕交,朕不知還要被你瞞多少年?!?p>  不是冷笑,話語里感覺沒有什么機(jī)鋒,但親王卻覺得身上那股無形的壓力驟然再增幾分,后背汗?jié){涌出的速度越來越快,緊張等著陛下后續(xù)的旨意,但等了很長時間,卻沒有聽到,不免有些狐疑。

  皇帝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平靜看著他說道:“朕此番不肯重罰你,不是因?yàn)閯e的,就因?yàn)樘婺慵夜苁驴醇t袖招的那人替你說了一句絕對忠于朕的話?!?p>  親王恍然大悟,那日朝小樹去過紅袖招后,管事曾經(jīng)轉(zhuǎn)述過崔得祿的匯報,雖然他自認(rèn)對龍椅上那男人忠心不二,卻也不樂意下屬說的太多,總覺著有些失顏面,今日想來卻還要多虧那人說的那句話。

  ……

  ……

  天啟元年以來,大唐風(fēng)調(diào)雨順,朝野和光同塵,也就出了兩椿比較大的案子,一椿是當(dāng)年的欽天監(jiān)事件,另一椿便是近日發(fā)生的這事,被人們喚做:春風(fēng)亭案。

  春風(fēng)亭一案中,明面上有十幾位官員被貶逐去職,軍部還有七人被斬,但在暗底里還有一些關(guān)鍵位置的關(guān)鍵人物提前便被清洗,只不過因?yàn)槟切┪恢蒙婕暗交蕦m安危,影響太壞,所以消息被封鎖的很死。

  那個春雨夜里,羽林軍偏將曹寧迎來了宮中的林公公,也迎來了自己的死亡。先前還是階下囚的常三常思威,費(fèi)六費(fèi)經(jīng)緯拿著陛下親筆圣旨,直接將此人斬殺在雨中,然后報了因病暴斃。

  同樣是那個春雨夜里,魚龍幫劉五劉思,縱馬馳槍,于驍騎營操場上,一槍挑了驍騎營副統(tǒng)領(lǐng)楚仁,報了十年前被陰之仇,也完成了陛下交付的使命。

  也是在這場春雨夜后,大唐帝國上層的很多人知道了春風(fēng)亭老朝這個名字,或者說開始正視這個名字,那些人也很想知道他身旁殺人如麻的蒙面月輪國少年是誰,卻無處問去。

  朝小樹站在御花園湖畔,靜靜看著這片叫做離海的大湖,身上一襲青衫在湖風(fēng)中微微擺動。

  有太監(jiān)宮女經(jīng)過他身周,便會謙卑的側(cè)身避讓,人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他是誰,知道他會有怎樣的前程,毫不掩飾眼中的羨慕好奇甚至是敬慕。

  朝小樹仿佛一無所覺,臉上沒有昨夜殺人時的冷厲,也看不到江湖草莽人物進(jìn)入皇宮后應(yīng)該有的緊張,神情瀟灑從容。

  一尾金鯉魚從離海里躍起,躍過宮女們用花環(huán)編成的龍門,然后歡快地重新落入水中。

  在很多人看來,朝小樹于今日之長安城,正如魚躍此時海,聲名大震之余必將青云直上。

  但他并不如此想。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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