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一同赴死

　　當堅冰開始消融，水珠匯集在一起化作水線流下，以平臺上的巨大冰塊為中心向四周散開，蜿蜒曲折從平臺上墜落。

　　如今的吳秦模樣非常狼狽，他僵直在原地，雙眼無神、瞳孔渙散，一邊羽翼齊根而斷，一邊羽翼破破爛爛。身上各種傷痕遍體，毛發(fā)盡毀，箭傷、燒傷導致身體坑坑洼洼，冰塊融化的水在其中積累成一個小水潭。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瞳孔震動了一下，隨后就是收縮，生命的靈光重新在其中顯現(xiàn)。

　　“哈～～啾！”一個巨大的噴嚏聲打破了空間的寂靜，吳秦吸了吸噴出來的鼻涕，抱怨道：“真冷啊，這試煉怎么搞的，一點準備時間都沒有。”

　　他看了看周圍，已經(jīng)移動到最后的平臺上了，進入下一層試煉的石碑就在不遠處。吳秦伸出爪子向前探了探，空氣的墻壁并沒有出現(xiàn)，看來是已經(jīng)通過試煉了。

　　他痛快地打了個大大的冷顫，運起源將身體內(nèi)最后一絲寒冷驅(qū)逐出去，抬起頭向四周看了看，發(fā)現(xiàn)了躺在不遠處的古沁書。

　　他“喲嚯”一聲，悠哉悠哉走了過去，爺爺我辛辛苦苦被凍了大半天，你居然在那睡大覺！

　　懷著憤憤的心情，吳秦走到古沁書身旁，抬頭挺胸，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準備接受贊美。

　　這一看，吳秦就愣住了，只見躺在地上的古沁書裸露在外的肌膚呈現(xiàn)灰白，面容僵硬，眉頭皺起，似乎在忍受疼痛。

　　吳秦臉色一變，仔細感知，從古沁書身上反饋過來的信息讓他瞬間嚴肅了起來。

　　心跳，沒有！

　　呼吸，沒有！

　　生命氣息，沒有！

　　這……吳秦伸出尾巴小心翼翼碰了碰她，傳來的冰冷觸感讓他有些愣神。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嗎？

　　呆立了一會兒，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尾巴一卷將古沁書帶起，飛快朝石碑方向跑去。

　　剛靠近石碑，那股溫暖如擁抱的感覺籠罩吳秦全身。

　　頃刻之間，吳秦身上的傷口愈合消失，毛發(fā)瘋長，羽翼重新展開，全身上下煥然一新，活力從體內(nèi)迸發(fā)而出，比開始試煉前還要干凈、輕松。

　　但他沒心思在意這些變化，他如同捧著一個易碎的珍寶，輕輕地、緩慢地將古沁書放在石碑下。

　　她毫無變化。

　　【到達石碑所有傷勢消失。】

　　【在此空間死亡，亦為真正的死亡。】

　　兩條試煉信息浮現(xiàn)在腦海，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已然不言而喻。

　　吳秦咧開了嘴，牙齒咬緊，喉嚨間發(fā)出陣陣低吼。他抬起利爪用力拍在平臺上，轟的一聲，平臺劇烈震動，蛛網(wǎng)裂紋的深坑出現(xiàn)在他的腳下。

　　“吼～～”他仰天長嘯，尖銳的聲音響徹空間，里面包含了不可置信、憤懣和不甘，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他才剛開始覺得這個人類還不錯，他承諾過會毫發(fā)無損帶她離開森林。

　　但現(xiàn)在女孩就躺在那，灰白的臉龐依舊精致，失去血色的雙唇微張像是在喊“餓”“疼”。在吳秦看來，這睡美人如同一篇故事，記載著他的無能為力。

　　尖嘯過后，一段文字悄然浮現(xiàn)在石碑前：

　　【最后條件：一同赴死，若可以一命換一命，你愿意為對方付出生命嗎？】

　　吳秦愕然。

　　……

　　除了饑餓和疼痛在外，冰涼濕潤的感覺也逐漸傳來，隨后是光芒，是氣味，是“咕嚕咕嚕”的聲音。

　　古沁書喜上眉梢，在那無邊的黑暗中沒有時間沒有光亮，她只有饑餓和疼痛。她知道只過去了三個小時，靠著數(shù)數(shù)也明白分毫不差，但那孤獨感、無助感依舊差點將她逼瘋。

　　她一個翻身站了起來，因為突然的起身，眼前有點漆黑，久躺的身體四肢稍微僵硬，打了個踉蹌。

　　待視野回復，她看到周圍布滿了水跡，那冰涼濕潤的感覺就是來自于它。古沁書順著水跡看去，吳秦趴在前方不遠處。

　　她開心的向吳秦小跑過去，又通過了一個試煉，石碑就在眼前，馬上就可以出去了。

　　待跑到吳秦身邊時，她逐漸放慢了腳步，眉頭逐漸皺了起來。

　　只見吳秦巨大的身形微微顫抖，遍體鱗傷，神色之間盡是疲憊的神態(tài)，嘴部微微起伏，“斯哈～斯哈～”呼吸之間如同破敗的風箱。

　　“你，你怎么了？”古沁書聲音顫抖著問道。

　　吳秦瞳孔動了動，看向她，緩慢地眨了下眼，給她一個放心的眼神。

　　撫摸著吳秦的臉，古沁書感受到他的呼吸每一次都在衰弱，這可不是可以放心的情況啊！

　　她心中涌出著急，她不知道在失去感知期間吳秦又通過了多少條件的試煉，但從她自身毫發(fā)無傷來看，他是獨自承受了所有。現(xiàn)在的情況，任何人都能看到他的虛弱。

　　古沁書想到了什么，說道：“快，快往石碑那邊走，走到那里就可以恢復了?！?p>　　即使她這么說，吳秦依舊無力趴在地上，毫無動作。古沁書更加著急了，她跑到吳秦的側面，用力推著他的身體，雙手，雙腳，后背，發(fā)揮著自己最大的力量。

　　但她的力量太小了，哪怕她再用力，得到的結果也只是自己被反作用力推開，鞋子與地面摩擦出刺耳的聲音。古沁書急得眼眶都紅了：“你快走??！動阿！快動阿！”

　　或許是被她鼓勵了，吳秦用力站起了身，顫顫巍巍地開始往石碑方向走。

　　“加油呀！堅持住！”古沁書一喜，繼續(xù)順著吳秦的用力方向推著，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力量，現(xiàn)在也是重要的。

　　咚，咚，咚。

　　每一步后，都是漫長的停頓，但他頑強地前進著，一點點接近可以拯救他的石碑。

　　“快到了！快到了！”古沁書打氣道。

　　又邁出一步，馬上就要進入石碑力量籠罩的范圍了，馬上就成功了，只差一步！

　　但這一步，宛如天塹。

　　砰！

　　吳秦倒下了，就在再無力站起來。他的氣息越發(fā)衰弱，即使是古沁書這么弱的實力，也能清楚地感知到。

　　但她沒有放棄，出盡全力，這是她最辛苦的一次了，沒有之一，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她做過這種事。

　　等出去了，你可要好好報答本公主啊啊?。?p>　　古沁書咬緊牙關，使出了出奶的力氣，不知道是不是感動了神明，突然她感受到吳秦被推動了一下。

　　溫暖的感覺傳來，饑餓褪去，斷指頃刻復原，古沁書瞬間變回了沉魚落雁的公主殿下。

　　“嗚～”古沁書低著頭，抽泣了起來，淚珠啪嗒啪嗒落在地上。

　　她沒有絲毫恢復的喜悅，背后傳來的觸感依舊坑坑洼洼，她被吳秦帶著飛過，就在他的后背，柔順的毛發(fā)是最堅韌的防御，也是有溫暖觸感，但這溫暖正在點點消退。

　　正在她抽泣之時，一段文字浮現(xiàn)在她的眼前：

　　【最后條件：一同赴死，若可以一命換一命，你愿意為對方付出生命嗎？】

　　……

　　看著眼前的文字，吳秦思考良久。

　　付出生命？為一個認識不到十天的人類？開什么玩笑！

　　他可是龍誒！即使在龍島上，也是年輕一代里最能打的誒！為什么要為了區(qū)區(qū)一個人類搭上性命？根本不等量阿！

　　盯著眼前的石碑，他將爪子按在上面，只要輸入源，就可以前往下一個試煉，最后的力量試煉他自己就能打！

　　呼，吸，呼，吸……

　　保持著按住石碑的姿勢，吳秦久久沒有動靜，石碑上的符文閃爍，照映吳秦不斷變幻的臉色。

　　突然，他開始發(fā)狂似的，利爪切開地面，鞭尾拍出裂紋，吐息在空間肆虐，如同天災過境，短短時間內(nèi)平臺上無一處完好，除了古沁書躺著的地方。

　　他是龍阿！是最強大的生靈！他是最能打的龍！要是，要是連一個對人類的承諾都無法完成，要是連一個人類的保護不了，他怎么去成為最強的龍！怎么去成為大世界連神明都要敬畏的最強生靈！

　　他隱約想起小時候，咸魚老爹摸著他的頭說過：“吳秦阿，記住了：真正的強大，不是最會打架，而是最堅定、最無愧的信念?！?p>　　吳秦看著石碑，洶涌的銀光在他周圍環(huán)繞翻飛，如同黑夜燈塔。

　　“拿去吧，不就是一條命嘛?！?p>　　不就是一條命嘛！即使死了，爺爺我也能化身亡靈，卷襲天下！

　　……

　　古沁書依舊抽泣著，看著眼前的文字，一邊流淚一邊思考。

　　她從小立志成為最淵博的學者，也一直向著這個目標前進。而成為學者的基本就是：永遠理智，永遠思考，永遠懷疑。

　　在文字出現(xiàn)的那一刻，哪怕她沉浸在悲傷里，多年的習慣和訓練也會使得大腦下意識開始分析情況。

　　從試煉開始，所有的一切都是針對他們倆一起發(fā)展的，需要的是兩名試煉者互相配合，共同過關。

　　不然，這一試煉為什么叫做【孤獨，于此終結】？

　　既然說到最后條件，也就是說明現(xiàn)在仍然在第二試煉之中！而要滿足這最后的條件：就是為對方舍棄生命。

　　這代表著選擇愿意有兩種情況：一、吳秦復活，他們一起通關；二、正如字面意思，一命換一命。

　　這是在賭運氣，如同硬幣的正反兩面，一半生，一般死！

　　這是一場以生命為賭注的豪賭，理智和生存的欲望都在阻止她做出沖動的決定。

　　甚至萌生出退出試煉，讓陳準和張福他們通過后帶她出去的想法，反正最后的力量試煉該是毫無技術含量的。

　　可是，看著吳秦渙散瞳孔中倒映的自己，兩條未干的淚痕劃過臉頰；摩挲著吳秦臉上的傷痕，古沁書深吸一口氣，喊道：

　　“我愿意！”

　　生存是本能，但超越本能的感情才是人類的證明！

　　若得無情，空的歡喜！

　　……

　　就在吳秦和古沁書做出選擇的那一刻，周圍的空間傳來破裂的聲音，平臺周圍的地方如同破壞的冰面崩裂，飄走。

　　破碎的空間碎片化作亂流，圍繞石碑平臺盤旋重組。

　　在亂流之中，兩個平臺互相靠近、重合。

　　吳秦看到了安然無恙的古沁書和死去的自己。

　　古沁書看到了完好無損的吳秦和自己的尸體。

　　只一瞬間，一龍一人便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班圻??！惫徘邥_心笑出聲來，如同夜中來光。吳秦則是抬頭挺胸，威武霸氣，只是尾巴亂動，眼神飄忽。

　　在一切亂流之上，一雙浩若星海的眼眸注視著他們，其中星璇流轉(zhuǎn)，似乎在表達滿意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