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澹臺錦后悔了。自己素來是有些恣意妄為的，這樣的性子雖然給自己不止一次招來災(zāi)禍，可是說到底，自己并不在乎的?？墒撬e(cuò)就錯(cuò)在，他忘了現(xiàn)在有個(gè)孩子就拴在他的身上。
他本來孑然一身，所以疼愛起那孩子來便恨不得把所有的好東西都給她，不但不會避人耳目地去做這件事，就算說他招搖過市也不為過。他本希望那孩子能覺得自己并未失去父親，他本希望天下人都知道他疼愛這個(gè)孩子，于是便因?yàn)榧芍M自己而善待她……可結(jié)果卻是給那孩子招來了災(zāi)禍。
他忘記了，齊攸本就是個(gè)無來歷的孩子，也就因?yàn)檫@一個(gè)“無來歷”，在旁人眼中，她反而成了大有來歷。
他本來脫口欲說，齊攸太小了，不能到宮廷里去?？墒寝D(zhuǎn)瞬間又意識到，不論是澹臺葒月還是國主，都想要這個(gè)孩子進(jìn)宮去，不是要陪伴公主，而是作為人質(zhì)，令他投鼠忌器。國主是不信任他，而澹臺葒月更是想要一個(gè)制約住他的砝碼，她分明知道，所謂的宗族姓氏不可能是令他們走上一條船的紐帶。
無人知道齊攸到底是什么人，他們或許也并不想知道，只是憑著他澹臺錦的所作所為而得知，這孩子對他極重要。
澹臺葒月觀察著他的面色，便笑的志得意滿，“你放心，姑娘我?guī)нM(jìn)宮里，自然會好好地給你送回來。何況她晚間也是要出宮的，不過白日里跟公主作伴，跟宮里的師傅嬤嬤們學(xué)些文墨抑或規(guī)矩，兩三年工夫必定要有大出息。錦哥兒是指揮千軍萬馬的大將軍，怎么在這事上這等婆媽？澹臺將軍的妹子，晴蘭妃的妹子，誰敢小覷了她呢？難道她進(jìn)宮還會受委屈不成？有我在呢?！?p> “齊攸只是個(gè)鄉(xiāng)下丫頭，每日只知頑皮胡鬧，且膽子極大，便是在這里我還管不住她，若是送進(jìn)宮里，只怕比曦月更會闖禍?！卞Ｅ_錦說，卻知道這話極無力。
澹臺葒月卻斂了笑意，對于澹臺錦這樣的人，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幾乎已經(jīng)算是請求的軟話了，若是澹臺錦真不在意，恐怕這會已經(jīng)拂袖而去，根本不會說一個(gè)字給她聽。
如此聽他這般說，她便冷笑一聲，“頑皮胡鬧、膽子極大這都不是什么錯(cuò)兒，誰家孩子年紀(jì)小的時(shí)候不要胡鬧？只要是性子不歪，心能放正就是好孩子。若從這處說起來，咱們家的曦月倒跟不上她了?！?p> 話說出來，已經(jīng)是對大太太不滿至極，就是對老太太也有敲打的意思。老太太卻只慢慢地吃茶，不大聽得見的樣子。
澹臺錦卻沒有那么深的城府，早已經(jīng)止不住胸口的怒氣，知道今日之事幾乎已成定局，澹臺葒月坐在這里說這番話，背后卻時(shí)時(shí)流露著國主的意思，如果是國主跟他要人，他如何能不放？
澹臺葒月又笑了起來，“我聽太太說起，這個(gè)姑娘容貌也不錯(cuò)，極是嬌憨可愛的。不如現(xiàn)在便喚來，讓我見見這孩子，過會兒跟我一同進(jìn)宮去，今日便讓她給公主請安?！币幻嬲f，一面又看著澹臺錦，卻發(fā)覺他變色雖然變了幾變，這一會倒又平靜了，便知道他年歲雖然已經(jīng)不大，且性情乖張，可是經(jīng)歷頗多卻也造就了他這樣堅(jiān)韌、不輕動喜怒的性子。
老太太那邊也點(diǎn)了頭，“同福啊，去請齊姑娘過來?！?p> 澹臺錦不語安坐，捏碎了的杯子殘片也被哆哆嗦嗦的丫鬟收拾了去，屋里人又開始說起許多閑話，仿佛方才那一場角力并不曾發(fā)生過。
不一時(shí)同福便回來了，跟著進(jìn)來的只有靜雪，向老太太回道，“回老太太，姑娘從早就不知哪里去了，奴婢哪里都找過了，也找不見?！?p> 老太太怔了一下，“找不到？難道人在澹臺府里還能丟了不成？”她看了看自己的孫兒，倒是一副不急的模樣，“莫非是這丫頭又偷跑出去府去玩了？”
澹臺錦本來是想著，若澹臺葒月見了齊攸說不定便要生出什么事端來，不如不讓齊攸過來，所以才會叫人去告訴齊攸今日在自己院子里好生等他。不過他沒想到的是澹臺葒月竟然沒跟他談什么，恐怕是早知道他必不會妥協(xié)，這一來便是打定主意沖著齊攸來的。
他澹臺錦，只知道用兵打仗，竟把人心里的彎彎繞繞卻都想得簡單了。
澹臺葒月卻以為澹臺錦是早想到她要帶走那個(gè)小囡，預(yù)先藏起了她來。這樣想也順理成章，卻越發(fā)認(rèn)定，那孩子來歷甚大，竟然能讓六親不認(rèn)的澹臺錦做到如此地步。
想到此處，澹臺葒月似笑非笑地看著那安閑而坐的黑衣男人，“錦哥兒必定知道齊姑娘在哪里吧？”
澹臺錦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事已至此，他反倒心存戲謔，“也許如老太太所言，真是偷跑出侯府去了罷。我也說過，這孩子頑皮得緊，膽子又大，連我都管不了她。王妃娘娘既然非要這個(gè)搗蛋鬼進(jìn)宮去給公主做書童，那么何不自己派人去尋她罷?！?p> 言下之意，竟是你自便好了。氣得澹臺葒月微微抿緊了嘴唇，再要說什么，又不好說。澹臺錦跟宮里往常來往的王公貴戚都不同，他素來也不要什么貴戚的臉面尊貴，常是如此無禮放誕。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靜雪卻插了主子們的話，“不會的，姑娘今日絕不是出門了。”
澹臺葒月兀自生氣，沒有把一個(gè)丫鬟的話放在心上，澹臺錦卻看了靜雪一樣，靜雪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看了兩下，口里輕輕地說，“姑娘今日絕不會出門，她是不見了。早起在院子里玩得還是好好的，可是后來小丫鬟們聽見她在門口不知與誰說了幾句話，跟著姑娘就不見了?！?p> 澹臺錦的心頭一動。老太太皺起眉頭，“你們底下的人可是該打了，難道姑娘出門都是不跟著的？”
靜雪低頭，一聲不敢言語。
老太太又接著說，“各處多找了嗎？”
靜雪忙答道，“這一上午，滿府里的人都問過了，也沒人見著姑娘?！?p> 澹臺葒月冷笑一聲，“那可真是巧了，難道齊姑娘插翅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