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發(fā)現自己被人綁在了樹上,綁我的人,竟是個小孩子。
那小孩子直愣愣盯著我,好半天咧嘴一笑,掏出一柄匕首對著我,說:“姐姐,我老大說,要把你的臉的劃掉。”那白亮的牙齒,一瞬間好像變得都猙獰了不少。
我登時緊張起來,小孩子才最可怕呢,分不清輕重好歹,忙道:“你哪里來的小屁孩,不要說胡話,你老大又是誰?為什么要綁我。”
“我老大?哈哈,你不認識他么,你該認識的!我老大自然是大名鼎鼎的沈三爺?!毙『⒆诱f完,往后退了兩步,讓開了身邊的位置。
一個膀大腰圓、穿得富麗堂皇的人走了出來,一雙混濁又貪婪的眼睛,生得肥頭大耳,那滿臉得意的笑容,便是做夢也不想見到的人。
冤家路窄呀冤家路窄,我竟再次遇見了是那見鬼的沈三爺。怎的就這么倒霉呢我。
他笑嘻嘻走過來,得意洋洋地看著我道:“小美人,咱們又見面啦?這可真是造化弄人,天意難測啊!”那副神情,想必已經盤算了不少壞主意等著對付我呢。
我心知他沒什么好意,心如死灰地冷聲道:“你怎么會在這里?”
“美人在哪里,本大爺自然就在哪里。”沈三爺猥瑣地笑著,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又帶上幾分狂妄怨憤,“上次本大爺運氣不好,不僅被你耍得團團轉,還被那不知好歹的白家小子踹了一腳,回去痛了我好些天。這一次你這丫頭落到我手上,也算是老天有眼了,我自然要好好把握這次機會,給你這丫頭點顏色看看不可!”
“你想對我做什么?”我有氣無力,才驚覺哪里不對勁。細細回想,暗道糟糕,必定是之前在途徑的一處店家那里買了幾個饅頭,保不齊被這沈三爺做了手腳下了毒,真是大意呀大意。
“我?我可不敢沾惹你了,不過我的兄弟們可以呀!哈哈哈!兄弟們,都給我過來!”他說著讓開,身后一群臭男人淫笑著走了出來,帶著明顯的不善之意。
我這下子真的慌了,叫道:“沈三爺……沈三爺,上次不過是一場誤會,您何必耿耿于懷。都說冤家宜解不宜結,你若是心中不痛快,大不了我給你道個歉,請個罪,總是有法子化解仇怨的?!比羰窃谶@種鬼地方吃了虧,我哪里有臉去見景楓,義母,二哥,還有紅芙姐姐。
“誤會?”沈三爺冷笑,摸了摸鼻子,“我看可不是什么誤會。小美人你就承認了吧,你跟那白景楓是否有一腿?否則他何至于為你出頭,還踹了我一腳——”
“他不過是自以為是,認為自己家大勢大,便可以隨意為我強出頭,一會兒跟我姐姐糾纏不清,一會兒又來糾纏我,偏又年少氣盛才沖撞了三爺,跟我有什么干系?”我叫道,手腕里藏著的防身刀片滑落至指尖。
我用雙指夾著刀片,不斷割著繩子,試圖逃走,嘴里依舊在討價還價,“三爺有所不知,我是林家的義女,說起來,三爺也是受我義父邀請才前往靈山,如今又怎可被那御景山莊的小少爺誤導,跟我結怨呢!”
“你是林家的義女?”他狐疑地打量了我一番,搖頭道:“那倒是怪了,林家義女傳言不是死了一個,嫁了一個,如今死了的那個又死而復活了,你豈非是詐死?之前鬼鬼祟祟躲在靈山自己家,偏生不肯露面,究竟搞什么把戲?”
“說來話長,我乃是被人所害,為了查出義父之死的真相,這才將計就計,想要暗中行動?!蔽铱闯鏊乃蓜?,立馬說道:“沈三爺,那白景楓先是玩弄我姐姐,又是輕薄于我,哪里跟我有什么干系,他得罪了你,是因為他自來囂張跋扈,不把人放在眼里,如今御景山莊已成為眾矢之的——”
“你倒是對江湖世事弄得清楚得很,明白得很!”沈三爺上下打量我,不知在思索什么。
我因太著急喘氣,連續(xù)咳嗽了好幾聲,道:“那御景山莊如今早不復昔日,沈三爺想要報仇,多得是機會,何必拿我來開涮,若是鬧大了,惹得沈家和我林家不愉快,豈非得不償失?”越是如此說,越是加快了手指上刀片的動作,生怕他一個發(fā)瘋,再也沒了逃走的機會。
“你倒是乖巧,自個兒甩不開那個姓白家小子,想我?guī)湍憬逃査徽f,還拿林家來壓我,叫我今日動你不得?”他斜著眼睛看我,嘴角露出一絲殘忍的笑意,“可惜呀小丫頭,我沈某人偏生不愛被人利用,也不是個怕事兒的?!?p> “你——”我氣得渾身顫抖,“你究竟想如何才肯罷休?”
“小丫頭,你也不必說服我,今日本大爺就是心情好,就是想折騰你,你說什么也沒用?!彼幌伦幽笏榱耸中睦锉P著的核桃,露出了金牙,“我方才也想過了,你也別想懵我,你說你是林家義女,不過是兩年前才認的野丫頭,哪里有什么地位?便是殺了你,也沒什么干系的。”
他說完,歪頭對旁邊幾個兄弟示意,那幾個人迅速走過來,開始用對我上下其手。
“你們讓開,別碰我!”我一邊大喊著,“救命啊,救命,誰來救救我!”一邊迅速用刀片割斷繩子的最后一絲連接,終于手上一松,我用力沖開了他們,跌跌撞撞朝沒人的方向跑去。
分明不是夏日,天上的太陽卻不知為何火辣辣照著,地上的石頭滾燙滾燙,我渾身冒汗,又累又熱,腦袋也越發(fā)暈暈乎乎。
跌跌撞撞間,兩邊的凌亂枝葉不斷往身后退去,前路卻沒有盡頭。
“哥哥……哥哥你快來救救我!”我心里一個聲音吶喊。
腦子里忽然浮現出昔日剛剛離開明若宮時,做的那個莫名其妙的夢——趴在桑杰背上,眼睜睜看著噼里啪啦炙烤的火焰和石頭。他說,要把我扔進去。
真是可笑,荒謬,我腦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哥哥和桑杰怎會害我?只有這些不知來歷的陌路人,才會像毒蛇猛獸般,為了自己的快活,絲毫不顧及我的死活,凌虐毒殺我。
我究竟是腦子里進了什么水,才會對親生的哥哥百般懷疑,為了一個所謂的真相千里迢迢獨闖中原,難道就是為了像今日這般死于非命嗎?
中了毒,手腳根本使不上勁兒,我看了看四周,車馬的痕跡已經不明顯,卻還是能看見一個大致的方向。我不能去人煙稀少的地方,必須沿著這些痕跡,一路往鎮(zhèn)上跑去,可我跑得贏他們嗎?
那些人并沒有立馬追上來,我明白,他們分明是成竹在胸,以為我跑不了。我心中絕望,沒有了馬,拼了命邁動雙腿,只求一線生機。
“姑娘,姑娘?”忽然,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抬起頭,看見不遠處一個老伯駕著木板車緩緩駛來,恰巧停在了我的面前,我跑過去,氣喘吁吁地扒在他的木板車上。
“老伯,你可是要去鎮(zhèn)上?”我用僅有的力氣問道。
老伯是個熱心腸的,立馬下車扶著我,“姑娘這是怎么了?一個人在這荒郊野外的,也沒有車馬跟隨,夜里遇見野獸可就沒命了?!?p> 他說著,從身上取下來一個水袋子遞給我,說:“你先喝點水?!?p> 我接過來仰頭喝了一大口,邊喘氣邊道:“老伯,你可是要去鎮(zhèn)上?”連續(xù)問了第二次同樣的問題。
那老伯似乎這才聽明白我在說什么,點頭指了指自己的木板車,道:“我這是要送菜到鎮(zhèn)上去,鎮(zhèn)上最大的那家酒樓,用的可都是我家的大白菜,上一趟鎮(zhèn)里的收入,可以管十天半個月呢?!?p> “帶上我?!蔽乙呀洘o力站穩(wěn),顫抖著聲音哀求道:“我也要去鎮(zhèn)上,咳咳——求求你帶上我!”疲軟的身子,讓我仿佛給他跪了下來。
那老伯哪里見過這等情況,連忙扶我到板車前坐下,道:“我這車原本就要往鎮(zhèn)里去,有馬兒托著,倒也不費勁,捎上你不是什么大問題。”
“謝謝老伯?!蔽翌D時喜笑顏開,忙不迭催促道:“那我們快趕路吧。”萬一被那伙人追上來,我們就完蛋了。
“哎哎,好的?!崩喜鲋易ê螅约阂沧松蟻?,喊了一聲,“姑娘坐穩(wěn)了——”
馬兒蹬著馬蹄一路跑遠,我看著身后不斷遠去的殘枝落葉,排排高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有機會逃脫。
老天有眼!
我眼眶發(fā)濕,腰間的佩刀早已經不知去向,摸了摸亂七八糟的臉,一時間百感交集,將臉埋在手心幾近哭泣。
“小姑娘這是遇到劫匪了還是怎的,一個人落在這荒郊野外的,倒是少見吶?!?p> “確實……遇見了盜匪,一幫無惡不作的盜匪?!?p> “那真是太可怕了。姑娘該慶幸人還在,錢財車馬丟失了,便也就算了,人活著就好?!?p> 我含淚點頭,想著,是呀,人活著就好了。抬起頭,小鎮(zhèn)的影子越來越清晰,我眼眶濕熱:“你說得對,能活著就好?!?p> 我如今狼狽不堪,佩刀也不見了,馬也沒了,摸了摸腰間,幸好那沈三爺不是真的盜匪,不至于摸光了我的錢財,叫我身無分文。
進了小鎮(zhèn),我還需盡快置備馬匹兵刃,盡快北上,此外,也該給點路錢感謝這位老伯,偏生又不能給多,給多了,我自個兒也不夠用了。
“怎么了?”正暗自盤算著,發(fā)現馬兒停了下來。
老伯勒緊韁繩,歪頭笑道:“老夫有些尿急了,姑娘且等等,我去林子里方便一下?!闭f完一下子跳下了車,用手指了指旁邊的小樹林。
我也有些尷尬,心想這都快到了,你就不能憋一會兒嗎?萬一被沈三爺那伙人追上來怎么辦?轉念一想,人家要是憋得住,也不至于半路停車了,倒是我要求多了。
“好的,我就坐這兒?!蔽尹c點頭,沒多說什么。
那老伯應聲去了,小跑著鉆進了樹林子里,一陣稀稀疏疏聲,便不見了影子,估摸著真是憋急了。
我也不好意思盯著看,便轉頭朝旁邊看去,歪頭思索著后面的行程,之前未曾設想過會遭人暗算,如今想來,倒是我防備心太弱,缺乏江湖經驗。后面北上,恐怕還要喬裝打扮一番,方能安然抵達。
女扮男裝自是最容易的,再買個斗笠便最合適不過了。合計了一會兒,發(fā)現樹林子還是沒有聲響,我心生古怪,喊道:“老伯,您還沒好嗎?老伯?”
回應我的,只有干澀的風聲。
怪了,我心里徒生不詳,一邊喊著“老伯”,一邊朝那樹林子走去……
“老伯,老伯——”當我看見樹林子里那倒地的老伯尸體時,我渾身血液倒流,趕緊跑回木板車旁邊,卻發(fā)現那木板車也不見了。
糟了,被追上來了!
那群混蛋,原來想跟我玩貓捉老鼠的游戲,戲弄我這個玩物。
“救命!誰來救我!”我知道危險將至,立馬大喊著,不顧一切地往鎮(zhèn)上跑了起來,只能求助于人,方能有一線生機。
沒有了刀,又中了毒,我好似變回了曾經在東勝神教閣樓里的那個加蘭茉。一樣的軟弱無能,一樣只能眼睜睜看著旁人被殺,只能拼命逃跑,乞求救助……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
“你跑呀,怎么不跑了?嗯?哈哈哈哈哈!”
身后突然想起了一陣笑聲,我心里咯噔一聲——他們到底是耐心耗盡了。
我閉上眼睛,終究是我害死了那個老伯。
知道自己跑不遠,我咬牙撿起地上的的樹枝,轉過身,直面那些沈三爺手下的無賴,一個個記住他們的臉——壞人,他們是真正的壞人,連同藏在后面的那個小孩子。
虐殺無辜之人,戲弄無力反擊之輩,絲毫沒有俠義之心,敬畏之心。
他們像戲弄螻蟻一般,見我站立不穩(wěn)地出手攻擊,便嘻嘻哈哈跟我逗弄。我握刀砍向其中一人,那人嬉笑著避開,嘴里說著“來殺我呀”,轉身就從后面推了我一把,把我推到了另一個男人身上。
我又出手一掌劈過去,卻被那個男子堪堪握住,攔腰就要來親我。
“混蛋!滾開!別碰我!”我渾身無力,武功始終施展不出,只能大叫道,“混蛋!放開我!我不會放過你們的!”
真是可笑,加蘭茉,加蘭茉,你自認為天分驚人,最后竟淪落到這等任人欺辱的境地!
我到底該怎么辦?
撲倒在地后站起身,我看著他們,一個個臉色各異,有興奮的,有戲謔的,有奸笑的,也有嗜血的,這些平日里我一刀就能劈死的人物,此刻卻可以肆意玩弄我,真是可笑。
我顫抖著雙腿,一步步往后退。
耳邊的風越發(fā)干澀,我聽見自己踩碎雜草的聲音,像是幼獸躲避追殺時一樣,窸窸窣窣,小心謹慎。他們想干什么呢?我想,一切不言而喻。
我望向身后,十步開外,有一處近似懸崖的斜坡,若是跳下去,興許不至于送命,卻有機會逃脫。
“沈三爺,你非要置我于死地嗎?”我仰起頭,朗聲喊道,“我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和靈山可是就此結怨了,你果真承擔得起?非要如此待我嗎?”
沈三爺遠遠站在后面,冷笑道:“小丫頭,我也不是非要跟你過不去,可你這么說了,倒算是提醒我了?!彼哪抗庾兊迷桨l(fā)冷冽,“既然都做到這等地步了,我若還留你個活口,豈非給自己找麻煩?說起來,你那個大哥林修韌,哦不,我該說是無歡吧?”
我一愣,林修韌又哪門子惹到他了?
沈三爺冷哼一聲,道:“那個冷面小子,昔日在靈山多次對我不敬,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真是叫人火大。往日我可是都把火憋在肚子里,如今他已是東勝神教的教主了,身份不可同日而語,我若是要找他出氣可麻煩得很?!?p> “你扯他干什么,林修韌對你不敬,白家三少爺對你不敬,你但凡是個男人,就該去找他們去,何苦撒氣在我這個弱女子身上!你這個欺軟怕硬的懦夫,就不怕丟了你二哥的臉么!”
“誰讓他們一個是你義兄,一個是你相好呢!”他語氣越發(fā)不耐煩了,“今日你運氣不好,落到我的手里,我便連同他們那份,算到你身上得了!有什么怨氣,托夢去找他們算賬去吧,哈哈哈!”
“混蛋!人渣!你要是殺了我,你不會有好下場的!”我眼見溝通無望,開始胡亂罵人,“姓沈的,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沈三爺再不理我,獨自退到暗處,笑道:“兄弟們,聽見了嗎,這丫頭說不會放過我呢,你們可千萬別跟她客氣,我看這丫頭能嘴硬到什么時候!”那些人壞笑著,不知打算如何凌虐我。
我一步步后退,心中絕望,又豁然開朗——身后便有崖坡,他們能奈我如何?
老天爺,便再保佑我這一次吧!要是一眼睜開,能再見到涑蘭就好了,他總能有法子救回我的。
還有……我思念的景楓……如果有幸活下來,我定會不顧一切,接受你的愛意。
一步,兩步,三步……心中暗暗數著……
“我不會讓你們得逞的?!蔽乙蛔忠痪湔f道,深吸了一口氣,欲趁他們不備,轉身跳崖。
其中一人發(fā)現了端倪,突然大喊道:“她想跳崖,抓住她!快抓住她!”
話音落地,兩個男子沖了上來,一下子把我按到在地,死死扣住了我的脖頸。
“放開我,你們這群人渣,放開我!”我終于崩潰了,大哭起來,“我不會放過你們的,我不會放過你們的!”
“吵什么吵,乖乖閉嘴!”
“我哥哥,我二哥,大哥,紅芙姐姐,景楓,他們……他們都不會放過你們的!若是我有幸活下來,你們也必將慘死在我的彎刀之下!”
我抬頭惡狠狠瞪著他們,猛地死死咬住了一個人的手掌,生生吐出一口血來。
“賤人!”那人立馬甩了我一巴掌,踩在了我的背上,“你祈禱下輩子還能拿刀再說吧!”
我加蘭茉這輩子,何曾受過這等侮辱?我發(fā)瘋一般,再也無法鎮(zhèn)定下來,“混蛋,我會讓你們不得好死!呀——放開我!”
馬蹄聲忽起,一股狂肆的風忽然從林中肆虐起來,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見。
宛若十三歲那一年,騎馬的黑衣少年在山野樹林間斬破重圍,宛如暗夜的使者般自黑夜中沖了出來。他手執(zhí)一柄冷銳的長劍,月光下泛著冷冽的光,只一揮舞,斬斷了惡人的圍攻。
月夜下,黑衣少年那張邪肆張狂到過分的臉上,我看到了那雙漆黑如夜的,令人不敢直視的銳利雙眸。
“景楓!”我眼睛里的淚水忽然落了下來。
他終究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