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晚,我和白景楓決定夜宿明音寺,借著暫住多觀察兩日,免得被僧人懷疑目的不明,鬧得打草驚蛇。
夜里寺院人少了一大半,許多吃完齋飯,就陸陸續(xù)續(xù)往回趕了,約莫就是來上個香的。我和白景楓入夜前,又在寺廟內(nèi)逛走了一圈,佯裝虔誠禮佛的模樣,最后借口走累了,想要就此住下。
寺院里住宿的花費并不高,幾個銅板就夠了,一日三餐還供應(yīng)素食,也算一應(yīng)俱全,聽聞,周邊時有人前來暫住禮佛,偶爾還能見得些達(dá)官貴人,我和白景楓要了兩間禪房過夜,偏生白景楓夜間無聊,躲在我這邊不愿走。
“這么晚了,你還不回去睡?!蔽壹僖獯叽偎x開,關(guān)了窗戶就要趕人走。
他也不惱,自顧自又替我點燃燈,在老舊的寺院禪房里,昏黃的燭火明明滅滅。
白景楓的面容上倒映著火光,他轉(zhuǎn)頭看著我,淡淡笑道:“明音寺中的牡丹花甚為華麗,且又較洛陽城中的花期延后一些時日,多年來,不少錯過洛陽牡丹節(jié)的外地人,便會被當(dāng)?shù)氐挠H友帶到明音寺來看牡丹花?!?p> “明音寺熱鬧,竟還有這樣的原因?”我有些詫異,莫非過了花季,明音寺又是另一番清冷,可如今也不在花季呀。
“我在碧柳園住的時候,也隨兄長們來過??上缃窦竟?jié)不對,我?guī)е詢簛砹?,卻看不到牡丹花,實在令人遺憾?!?p> 我靜靜坐在桌邊,看著他道:“我們總是約賞花,卻總是約不到,總是擦肩而過?!?p> 看見我目光中的黯淡,白景楓想要說話,卻被我搖頭打斷,我輕輕捂住他的嘴,柔聲道:“可是,我們從未約定過其他,卻偏偏一起看了好多次星星,好多次月亮,還共賞了靈山的雪夜,洞庭湖的水光?!?p> 他似乎也回想起了當(dāng)初的那些場景,在我對面坐下,笑著說道:“那都是極美的?!?p> “是啊,那都是極美的。所以,你看,我們不必去苦心籌備,不必去感慨失落,上天自有最好的安排?!蔽易詈罂偨Y(jié)道。
“上天自有最好的安排?”他喃喃重復(fù)了一遍我的話語,忽然笑道:“好一個上天自有安排,興許,是我太刻意了,緣分本就天注定,就像你我的相遇?!?p> 面對他凝視的目光,那里面的期許和愛意令我心口一跳,面色發(fā)燙,甚至有些想要躲避。
他渾似沒看見,起身越過桌面湊上來親了我一口,“這也是上天安排,隨性而至?!彼麤_我眨眼,說完未待我回應(yīng)半句,便站起身要走。
我羞得捂臉叫道:“白景楓!”他已經(jīng)像只偷了腥的貓一般溜到了門口,回頭笑吟吟說道:“我要回去睡了,你也早些睡,明天見。”
說完,一溜煙不見了人影,只剩我滿臉通紅留在原地,心情久久不能平靜,爬進(jìn)被窩里,又捂住臉忍不住笑了起來。
迷迷蒙蒙入了睡,夜里翻身幾次不得入眠,恍惚間聽見窗外窸窸窣窣,竟好似有什么動靜。
我瞬間驚醒,暗道:莫非真讓白景楓說準(zhǔn)了,這小飛賊還真偷摸進(jìn)了明音寺?連忙摸黑爬起床來,迅速套了件衣服,跑到門邊側(cè)耳細(xì)聽。
結(jié)果門吱呀一聲開了,我剛要抬頭,一個軟巴掌拍到我頭頂上,笑嘻嘻道:“小茉兒,被我逮住了!”
“涑蘭!你怎么也在這兒!”我又驚又喜又氣,抓住他的頭發(fā)扯了兩把,直把他扯到桌子邊坐定后,這才撒手,質(zhì)問道:“你干什么偷偷摸摸的在這兒出現(xiàn),大半夜摸進(jìn)來嚇唬我。”
“我可沒嚇唬你?!变程m做了一個噓聲的手勢,拉住我道:“你隨我來。”
“這是要做什么事?”我迷迷糊糊被涑蘭帶著出了屋,又迷迷糊糊在夜晚的寺廟里繞來繞去的,不知拐了幾個彎,繞了幾根柱,越了幾個庭院,最終繞進(jìn)了一個僻靜的屋子外。
門窗緊閉,屋子里的燈還未滅。一下一下,是敲擊木魚的聲音。
“有小和尚在里面?”我用嘴型問涑蘭,大半夜的,來找小和尚干什么?算命么。
“什么小和尚,是方丈。”涑蘭白了我一眼,二話不說推開門,大喇喇說道:“方丈,我特意帶個小姑娘來拜訪你,不知是否歡迎我啊?!?p> 他明目張膽的樣子委實驚到了我。我躡手躡腳跟著他進(jìn)了屋,哆哆嗦嗦站在他身后,探出個頭,瞧見一個穿著袈裟的光頭老方丈背對著我們,渾身被昏暗的燭光籠罩,瞧不清晰容貌身形。
大半夜的,這光頭方丈怎的還不睡覺?涑蘭又怎的認(rèn)識他,知道他在此處?只是涑蘭這番話,倒叫我登時明白過來,眼前這打坐的老和尚,確實就是白日里沒見著的明音寺方丈了。
白日里想見沒見著,如今平白有了機會,我也不算白來一趟,索性就收起來不耐煩,靜下心來。
聽見我們進(jìn)門的腳步聲,老方丈也未動,停下了敲擊木魚的動作,默默道了句:“阿彌陀佛。”昏暗的燭光在他身邊搖晃閃爍。
我自來聽聞這些高僧出口便是高深指點,屏住呼吸洗耳恭聽,以為會有所收獲,結(jié)果這老方丈憋住一句阿彌陀佛就沒話了。
這算怎么回事呀?我當(dāng)場無言以對,求助地看向涑蘭,涑蘭懶洋洋往旁邊榻上一躺,道:“我說老方丈,你可別怪我沒有提醒你,這小姑娘今日你見著了,算是你的運氣。日后再相見,人家可不一定見你了?!?p> 涑蘭這家伙不知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又是哪里來的膽子在這兒瞎吹牛,仿佛我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一般,搞得我臊得慌,臉都憋不住紅了。
這話一出來,不僅我呆住,連那方丈也似乎愣住了,他終于轉(zhuǎn)過身子看向我,一雙慈祥安寧的眼睛,陷在深深的眼窩里,面頰清瘦,看起來便是一個清心修行的佛門高僧,氣色很紅潤,說明身體不錯,保不齊武功也很厲害。
“見過方丈?!蔽覍擂蔚孛嗣^,“您別聽涑蘭瞎說,我就一尋常人家,有機會拜訪明音寺方丈已是榮幸之至了。”
在中原混了一兩年,客套場面話我還是學(xué)會了些許,比剛來了有了不少長進(jìn)。
“施主請坐?!边@老方丈不愧是得道高人,雖對涑蘭的胡言亂語感到詫異,卻片刻就恢復(fù)了冷靜,招待我坐到對面,自己卻一直紋絲不動。
我老老實實落座,一個勁兒給涑蘭使眼色。弄不懂涑蘭這個挨千刀的把我拉來這里干坐著,究竟要置我于何地,又想要我干什么?
他假裝沒看到,自個兒躺在榻上好不得意。我尷尬得想要鉆進(jìn)地縫兒里,眼珠子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心道:這都什么跟什么呀,搞什么鬼。
方丈不緊不慢地倒了茶,推到我面前,“不知施主姓甚名誰,從何而來?”
我顫顫巍巍捧起茶盞抿了一小口,心虛道:“我叫茉兒,是……”感情這方丈也知道涑蘭不靠譜,竟直接問起我來,出家人想來不會有什么壞心思,我便老實說道:“是靈耀山莊莊主的養(yǎng)女?!边@也是我在中原,唯一能夠開口的身份了。
“林家……”這老方丈嘆息了一聲,不知想到了什么,細(xì)細(xì)打量我一番,道:“阿彌陀佛,林家兩位少主,當(dāng)年也都是英雄才俊,出類拔萃,只可惜時運不濟(jì),天公不作美,竟遇上那樣的慘案。”
我疑惑地看向涑蘭,涑蘭竟難得的幫我解釋了兩句:“你那兩位叔叔,與方丈乃是同輩,在當(dāng)年可是眾望所歸,有望奪取武林盟主的少年才俊,所謂‘意氣風(fēng)發(fā)少年時’,人家方丈曾經(jīng)也年輕過,熱血過,自然知道當(dāng)初的這些風(fēng)云人物了,沒準(zhǔn)兒還當(dāng)過對手呢?!?p> 這番解釋下來,我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難怪難怪。
“方丈想必見過我兩位叔父?”我仔細(xì)回憶起曾經(jīng)在靈山聽過的那些老故事,復(fù)述了一遍:“聽聞兩位叔父乃是在武當(dāng)山參加武林大會的前夜,被人下藥迷暈,不幸葬身火海。下毒的,似是混入武當(dāng)山的……域外之人。”
我原本想說,似有加蘭族人混在其中,被懷疑是兇手,又想著還是莫要哪壺不開提哪壺,惹來是非,便隱晦地?fù)Q了一個詞。林知樂曾以武當(dāng)叛徒易云朝和加蘭族女人所生之女的身份來陷害我,我若是叫人瞧出什么,豈非徒惹爭議?
說起來,我究竟要如何向哥哥求證這件事,同時不被抓回大明若宮去呢?這份顧慮叫我躊躇不前。
那方丈顯然是知道武當(dāng)山的那些事情的,可不知為何,聽我說完后,這老方丈卻仍舊紋絲不動,半晌,嘆息一聲“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竟又閉上眼睛,敲起木魚來了。
我無言以對,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絲毫不理會,我又向涑蘭使眼色,畢竟,我真的不會跟這些老和尚打交道呀。
涑蘭這廝終于不再裝死,騰地站起身來,揮手道:“既然沒什么說的,那我們就先走了,方丈請自便罷?!?p> 我連忙會意,見那老和尚依舊不為所動,趕緊爬起來跟在涑蘭身后,一股腦兒溜出了這老方丈的禪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