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收拾東西,結(jié)果兩個人說著說著,又膩在了一起,躲在屋子里卿卿我我好一陣子才作罷。打開門,我面紅耳赤,只覺吹過的風(fēng)都帶些干澀。
從前卻不知道,他是這般纏繞的家伙,幼稚話一籮筐一籮筐的,比小孩子還難哄。我說肚子疼,他要給我摸摸看,我說頭疼,他偏要給我按頭,還粗手粗腳的半點(diǎn)不會弄,氣得我直打他,他便叫著說我謀殺親夫。
“我從來不知,你是這般無恥之徒。”我惡狠狠回頭看他。
白景楓提著自己的佩劍,大喇喇地單手摟住我的肩膀,宛若出征的將軍似的,好不意氣風(fēng)發(fā):“你不知?你今天不是當(dāng)著那么多人罵我了嗎?罵的什么來著?”
“是呀,我就是罵你了,怎么?”我回瞪他。
他搖搖頭,趁機(jī)在我臉頰邊親了一口,歡喜地笑道:“你終于肯同我說話,我自然開心,便是罵我也開心。”說著,竟越發(fā)高興的樣子。
我瞪大了眼睛,真不敢信白景楓這廝是這幅模樣,叫道:“你真是……無賴之極。”他已經(jīng)全然不理會我的謾罵,心情仍是很好,臉上竟一直掛著笑。
我們原本計(jì)劃帶上些銀兩就出城,說是去找找岑可宣和他二哥,實(shí)際上,他卻說是想同我單獨(dú)出城游山玩水。也便是說,一心二用,游玩是真,找人亦是順便。
“要做事就正正經(jīng)經(jīng)做,一邊說著辦正事,一邊又拉住我游山玩水的,若被你二哥撞見,小心挨罵!”我嘀咕他道。
白景楓不以為意地道:“我二哥從來不罵我,怕什么?再說了,那岑可宣能出得了什么事,她的心思膽量,還比不上她身邊的那個丫頭豆嵐呢,如今一個人逃之夭夭,我猜多半是被那小飛賊給糊弄了?!?p> 我一愣:“你是說那個叫什么小武的飛賊?葉管家說他可是吳崖子的徒弟,這個吳崖子拐走了半江樓的淑娘,至今都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找不到蹤跡。你也知道,半江樓背后有個七星閣,里面水深得很,那邊也是到處派人抓他呢?!?p> “七星閣也在抓他們?你聽誰說的?”白景楓不經(jīng)意問道。
我心頭一跳,老實(shí)回答道:“我混進(jìn)半江樓內(nèi)苑的時候,不小心偷聽到的?!?p> “這你也敢偷聽?”白景楓戳了戳我的額頭,道:“下次可躲遠(yuǎn)些,那些人可都是殺手出身的,若是被發(fā)現(xiàn)了,小心殺你滅口?!彼麌@息一聲,道:“那幫人最擅長的,不就是暗殺么?”
“你知道七星閣背后是誰嗎?與你二哥交往頗深的槿月姑娘,跟他們又是什么關(guān)系?”我忙不迭追問道。
白景楓看了我一會兒,道:“你問這么多做什么?我并不關(guān)心這些,即便知道一些,也未曾細(xì)究。硬要說的話,我倒是可以告訴你一件事,是貨真價實(shí),絕不摻假的,你興許感興趣?!?p> “什么事?”我問道。
“我二哥的那位紅顏知己,也就是半江樓的頭牌槿月姑娘?!卑拙皸鳑_我眨了眨眼,“其實(shí),是我御景山莊荊州白虎壇壇主,秦長秋的親生女兒?!?p> “什么?”我瞪大了眼睛,“竟然是白虎壇壇主的親生女兒?這個秦長秋為了搜集情報,把自己親女兒送去青樓賣藝了?”這也太豁得出去了嗎?
白景楓笑了起來,搖頭否認(rèn),“秦壇主也是在槿月十六歲那年才認(rèn)的親,只不過那時她已經(jīng)是半江樓的姑娘了,更在碧柳園獻(xiàn)藝后一夜成名。她父親對他有愧,是以并未強(qiáng)迫她離開半江樓,而是尊重了她本人的意愿?!?p> 我愣愣聽著,一時不知如何反應(yīng)。
白景楓繼續(xù)道:“并且,我父親在世時,也曾有意將秦壇主的女兒嫁給我二哥的意思,這事兒雖沒明確定下,但秦壇主和父親卻是一直默認(rèn)了的。所以,槿月姑娘,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我二哥的未婚妻了。”
“未婚妻?”我不敢置信,又有點(diǎn)恍然大悟,“難怪……難怪總感覺他們之間,好像有什么緊密的聯(lián)系,若隱若現(xiàn)的,卻又不像是青樓女子和恩客之間的關(guān)系,原來竟是這樣。”
腦子里浮現(xiàn)出昔日上武當(dāng)山碰上槿月的情形,我又喃喃道:“不對呀,可我怎么覺得,他們之間像是槿月姑娘對你二哥單相思呢,怎么看都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樣子?!?p> “那是你想多了。我二哥性子本就淡,對誰都那樣,所以你才會誤解?!卑拙皸鹘z毫沒當(dāng)回事兒,覺得再正常不過了。
“是么,可我看他對那個岑可宣,就很不一樣,好像很緊張很在意的樣子。”我脫口就道。
也不知這句話是否戳到了白景楓的痛處,他臉色一下子變得不大好看,陰沉沉半天才咬牙道:“我也不知道那個平平無奇的丫頭給我二哥灌了什么迷魂湯,也許是因?yàn)樗矸葜匾?,我二哥才對她對照顧兩分??傊覠o論如何都不會相信,我二哥會對她有什么旁的喜歡。”
“也許你二哥覺得她天真可愛?”我試探性地問白景楓。
他輕哼一聲,道:“蠢兮兮的丫頭,有什么天真可愛的,論容貌,比不上槿月,論武功,與可兒姐更是云泥之別,論——”眼看著他要說出一大串的貶低詞匯,似乎立馬覺得不妥,他搖搖頭,道:“算了,你又不清楚,我同你說這些做什么?”
“我不懂,你可以講給我聽嘛?!蔽疑锨巴熳∷氖?,笑吟吟道:“你說說,那個可兒姐又是誰?”
“可兒姐?那就說來話長了——”
……
兩人說著閑話,差點(diǎn)就出城了,我突然問起紅芙姐姐一行人的去向,白景楓才說,他們還未走呢。于是我搗鼓他帶我去見上他們一面,保不齊出了城回來,他們早已經(jīng)啟程離開,那豈非叫我遺憾許久?二哥不是說要急著趕回去籌備林知樂的婚禮么。
我打趣白景楓道:“知樂成親,你當(dāng)真沒什么感覺?!?p> 他捏緊了我的手,忽然停住了腳步,回過頭來伸手輕輕撫摸我的臉,“臉上的刀疤倒是祛除了,身上呢?還痛么?”
我眼睛有些莫名的濕潤,搖頭笑道:“不痛了?!?p> “我曾經(jīng)喜歡她,是以為她雖然平日子性子乖巧,骨子里卻偏生有種與生俱來的矜貴和倔強(qiáng)?!卑拙皸鞯哪抗饴湎蛄伺赃叡伙L(fēng)吹得嘩啦啦響的樹,“可是,當(dāng)她做出殺害自己妹妹這種事情的時候,她那份矜貴也便不復(fù)存在了,我也便不再欣賞她了。”
原來是這樣……我目光黯淡,自嘲道:“你是看不起她殘害手足的無情和狹隘,可是,在知樂眼中,壓根也不曾把我當(dāng)作親生的妹妹呀,橫豎我與她并無血緣之親,在她看來……嗚”
白景楓原本撫摸我臉頰的手指落在的我的唇邊,阻止我道:“她不把你當(dāng)妹妹,卻有旁人真心把你當(dāng)作妹妹的?!背梦毅渡裰H,他笑著抬頭招手,道:“我說少禎,還不趕緊下來接我們,我可把你妹妹給帶來了。”
我一驚,見有人在街邊樓上招了招手。很快,兩男一女匆匆從一處酒樓里走了出來,男的俊俏女的美貌,個個風(fēng)姿綽約,顧盼生姿,與我打了個照面,立馬都眼含笑意,滿目欣喜。
“紅芙姐姐!二哥!”我跳上去撲到紅芙姐姐懷里,又和二哥擁抱著轉(zhuǎn)了一圈,直到任少爺尷尬地咳嗽了一聲,我才松手,恭恭敬敬做了一個禮,道:“好久不見啦,任少爺?!?p> “就我最生分?!彼y得露出些幼稚的神情。
我連忙玩笑道:“那咱們也抱一抱?”說著伸開手朝向他。任少爺嚇得連退兩步,連忙擺手拒絕,在他之前,白景楓更是把我往后拉住,惡狠狠瞪著我,仿佛親手抓住了紅杏出墻的妻子。
我笑得靠在白景楓懷里花枝亂顫。紅芙姐姐,二哥,任少爺,白景楓,我來中原后,最信任的他們,此刻都在我身邊,這該多好。
無意識的親熱舉動,立馬叫紅芙姐姐他們瞧出了端倪,任少爺不傻,二哥更是過來人,一瞬間,大家都明白了幾分。
只是,即便是與白景楓從小一同長大的這些朋友們,似乎也并未感到開心,而是暗暗藏著一分焦慮和擔(dān)憂。我如何不明白,越是了解白景楓的人,越是清楚,他過往的感情經(jīng)歷是如何劣跡斑斑,太過不堪了。
可我喜歡他,有什么辦法呢?
上樓大家入了座,二哥并挨著任少爺坐,紅芙姐姐坐在了任少爺旁邊,我坐在紅芙姐姐旁邊,白景楓若無其事地坐在了我的旁邊。這本無甚稀奇,只是過去相聚時,白景楓倒是常常坐我對面的位置,這番變動很是明顯,大家卻并未吱聲,個個假裝若無其事。
二哥似乎也沒想好該怎么開口問,立馬叫店小二添了碗筷進(jìn)來,我一看,才發(fā)現(xiàn)整桌美食都還沒怎么開動呢。
詫異地看向白景楓,白景楓解釋道:“原本他們就約了我今日在這里吃飯,若非你提醒了我,我方才差點(diǎn)兒就給忘了?!?p> 我佯裝生氣地對紅芙姐姐道:“怎不叫上我?”
紅芙姐姐道:“怎么沒叫上你,是你自己神出鬼沒的,咱們一大早還在半江樓呢,我去了一趟茅房回來,你就不見了。我只好去之前你住的那間客棧問,都說你人不在呢?!?p> 我想了想,約莫恰恰比我晚了一步,我一大早不告而別,離開了半江樓,后面又去客棧找到涑蘭出了門,這才讓紅芙姐姐撲了空,愧疚道:“該打該打,我今早出了點(diǎn)狀況,便獨(dú)自去了碧柳園,遇上了他,才一路趕過來,吃完飯后,我們要出城呢?!?p> “出城?”三人又是一陣疑惑,看向白景楓。
白景楓皺了皺眉,道:“家里出了點(diǎn)事,要去處理?!?p> 白景楓說得極為簡潔,明顯不欲多言。御景山莊、靈耀山莊、長生門是當(dāng)今武林各自獨(dú)立的勢力,彼此間雖有往來,卻并不密切。他們幾人作為三方少主,雖自小關(guān)系交好,卻也明白御景山莊的事情舉足輕重,并非白景楓一人的私事,涉及到他的父兄家族,那更是復(fù)雜,是以立馬便沒有再多問,反倒是說起了各自的行程安排來。
原來,今日之宴,已是大家的道別宴了,今日一過,二哥將啟程回家,紅芙姐姐也將隨任少爺回云陽山去,也不知哥哥是否還停留在洛陽城內(nèi),他的事情辦完了嗎?
我沖紅芙姐姐說道:“我也想去云陽山呢,上次你們祭祖儀式,我其實(shí)好想去看上一眼?!?p> “你胡說八道什么?人家祭祖,你去湊什么熱鬧?”白景楓連忙斬?cái)辔业脑掝^,“你還是隨我出城去,城外聽說有座明音寺,非常神秘特殊,我?guī)闳タ纯?。?p> “寺廟有什么好看的?”我忍不住翻白眼。
白景楓竟反駁道:“難不成別人家里祭祖就有好看的?”說完還認(rèn)真盯著我,我像被噎住一般,發(fā)現(xiàn)這家伙越發(fā)喜歡跟我斗嘴了,沖他吐了吐舌頭,耍賴道:“白景楓,你越發(fā)幼稚了,我才懶得跟你說呢?!?p> 正打算自個兒吃些小菜,一直沉默著聽我和白景楓斗嘴的紅芙姐姐,突然放下酒杯,沖我笑道:“喝了這么多酒,我想去外面透透氣兒,茉兒,你陪陪我如何?”
我來中原這些年,多少也學(xué)會了中原人這些話中有話的規(guī)矩,意識到是紅芙姐姐想同我說話,便立馬放下手里的酒杯,對白景楓和二哥道:“我同姐姐去走走,一會兒就回來。”
他們二人同時叮囑我小心些。往日里會這般叮囑我的,只有二哥一人,身份關(guān)系的沖突和轉(zhuǎn)變,導(dǎo)致話音落地后又是一陣尷尬和沉默。
我只能假裝不知,硬著頭皮和紅芙姐姐出去了,二哥那里,就讓白景楓自己交代吧。畢竟,他們好歹是多年兄弟呢。
洛陽城的街頭,一不小心就能撞到行人,是個時時熱鬧繁華的地方,紅芙姐姐引著我一路散步到了河邊,河面遠(yuǎn)遠(yuǎn)有幾艘畫舫緩緩劃過,水面上波光粼粼,日光溫和,像碎金灑落在水里。
遠(yuǎn)離了喧鬧的街市,兩人并排漫步于靜謐的河岸邊,耳根清凈不少后,她獨(dú)自走了兩步,望著水面道:“這水和洞庭湖的比起來,那便差遠(yuǎn)了。”
我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瞧見滾滾流動的河水,以及岸邊招搖的扶柳,腦子里卻想起了洞庭湖那寂靜的月夜和一池的荷花,還有與白景楓在月下與黑衣人的打斗,二人之間發(fā)生的那些交談、曖昧和躊躇不前。
一時心緒萬千,遂點(diǎn)點(diǎn)頭應(yīng)道:“洞庭湖的水,在月光下泛著光呢,回想起來,就像在夢里一樣?!?p> 聽了我的描述,紅芙姐姐挽了挽青絲回過頭來,莞爾一笑,“你想明白了嗎?茉兒?!?p> “什么?”我一愣,很快又反應(yīng)過來。
思索片刻后,緩步走上前,看著紅芙的眼睛,誠懇道:“沒有,紅芙姐姐,茉兒沒有想清楚,只是……”我也學(xué)著她站直了身子,在扶柳下望向長河滾滾的流水,道:“只是此時此刻,我想聽從自己內(nèi)心的聲音?!?p> “是呀,我能幫你什么呢?”紅芙姐姐嘆息一聲,道:“或者,你想聽聽我和軒柯的故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