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很快有店小二送糕點上來,什么桂花糕,玫瑰餅,花樣兒倒是齊全,味道卻乏善可陳。
我難得細嚼慢咽吃了幾個,又喝了幾口茶水,茶足飯飽,方才脫衣躺下,閉上眼睛睡了一個月以來最溫暖踏實舒適的一覺。
這一睡,我又開始做夢了。
夢里似有悠悠笛聲,我竟沒有再回到大明若宮,沒有回到宮外的冷杉林,而是在一處山林里。
夜晚的路黑壓壓一片,就像入夜前,白景楓背著我在山林行走前一般。
天上灑下了一層薄薄的月光。
山林深處,卻不是漆黑,而是閃著些微的光亮,遙遠幽深的笛聲隱隱傳來。
樹影重重間,我仿佛被一股力道所吸引,引導(dǎo)著我往深處去。
“布花兒……是你嗎?你在叫我嗎?”我沿著笛聲往山林深處去,卻始終找不到那顆桂花樹和那片寒潭。
這一夢,竟無果而止,連布花兒的身影也不曾見到。
次日醒來,我剛出門,竟然就見到了紅芙姐姐。
我喜不自勝,忙不迭問道:“這是怎么回事?”怎的睡一覺,就見著她了?
紅芙姐姐笑道:“你說還能怎么回事?你無故失蹤,我們好生擔(dān)憂,一面聯(lián)絡(luò)軒柯和白三少爺,一面差人尋你……”說到這里,她似乎也有些哽咽,最終微笑道:“平安回來就好。”
“幸得老天庇佑。”我眼眶發(fā)紅,心中十分溫暖。
久別重逢之際,整整半日都在與紅芙姐姐敘舊,我亦才察覺,自己竟果真已經(jīng)到達了青州,據(jù)紅芙姐姐所說,三日之后我們便會上靈山,參加林老莊主的大壽,見到武林各路英雄豪杰。
“雖中途出了意外,一切卻比想象中又順暢多了?!蔽易允窍渤鐾猓斑@話怎么說來著,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紅芙姐姐笑得直打顫,“差點兒丟了性命,也就你這小丫頭還能笑出來了。”
我笑道:“苦中作樂也是一種情趣。”
她笑著直搖頭。
原本以為一切會越來越好,可是不知為何,我這幾日老是流鼻血,一流就停不下來。
這件事不僅讓我自己心慌意亂,也讓紅芙姐姐很是擔(dān)心。
第一次是日間無趣,我一個人在院子里踢毽子玩兒,毽子一不小心踢飛,被恰巧經(jīng)過的白景楓接住,他玩兒毽子很是厲害,能玩兒出許多花樣,我便傻兮兮杵在原地看他。
看著看著,卻發(fā)現(xiàn)他的表情變得十分詭異。
啪嗒,他腳上的毽子也落到了地上。
我歪著頭,十分不解。
紅芙姐姐突然跑過來,叫道:“茉兒,你這是怎么了?”
我不明所以,順著他們的視線摸了摸自己鼻子下面,才發(fā)現(xiàn)黏黏膩膩全是血。
“我鼻子怎么流血了?”
“天吶,茉兒!”
我有些傻了,紅芙姐姐卻嚇壞了。
原本計劃三日后再上靈山,卻因為我提前了,只因靈山之上有名醫(yī)梁淮之先生坐鎮(zhèn),或可以為我診斷一二。
路上日頭大,我一直半仰著頭,生怕突然又開始流鼻血,姿勢很是艱辛。
吃飯時任軒柯忍不住問我:“你可是幼時有何頑疾?”
我搖搖頭,又點頭:“身子一直有些弱,體寒,卻算不得什么頑疾?!闭f完,立馬又仰起頭,生怕鼻血繼續(xù)流下來。
一旁吃飯的白景楓聽見了,皺了皺眉:“體寒確實會身子弱,易感染風(fēng)寒,可怎會流鼻血?”說著,不解地目光看向我。
我心里一顫,搖頭若撥浪鼓:“我也不知?!?p> 紅芙姐姐道:“會不會是綁你的那般人做了什么手腳?”
我之前怕紅芙姐姐擔(dān)心,一直沒有說出被抓后的細節(jié),想著既已過去,身子應(yīng)會日漸好轉(zhuǎn),可如今日日流鼻血,我暗暗心生害怕,才終于打算交代清楚。
“他們每日給我吃了一種藥,喝完就頭疼得厲害,腦子也變得十分迷糊。那藥足足吃了一個月,也許對身體影響不小?!?p> “什么?他們竟然日日喂你喝藥?”紅芙聽后,驚得一下子站起了身。
我點點頭,不敢說話,眼神不自覺看向了白景楓。
他也很是疑惑,目光卻是看向了任軒柯:“她之前說起過,那伙人曾定時給她喂藥,每次吃了就頭疼迷糊,我便以為不過是普通的迷藥,過段時日便好了?!?p> 我繼續(xù)連連點頭,“是了是了,我想著當(dāng)時沒事,斷藥后肯定只會慢慢恢復(fù),卻不知會這樣……”
“身體上的事情,怎么可以如此大意?”紅芙姐姐不贊同地責(zé)備我。
我一時也不大好多說什么。
“如今若還是有恙,難不成……”白景楓皺了皺眉,似乎很是不解:“他們是沖著我來的,不至于故意給她下毒,但若是他們曾把她當(dāng)作了四妹……”
“是了是了?!蔽疫B忙插話,“一開始,他們確實把我當(dāng)成了白青璃,嘴里罵了許多難聽的話,一邊給我喂藥,一邊說些報復(fù)之辭,一副恨我入骨的模樣?!?p> “你沒有第一時間就告訴他們,你不是白清璃嗎?”紅芙姐姐道。
我緊張地咽了咽口水,道:“一開始我被蒙住眼,捂住了嘴,沒有機會辯駁。雖然后面我澄清了自己的身份,他們便沒再喂我吃藥,但之前每次服用完,腦袋都會疼得厲害,然后腦子里好像空空的,什么也記不住了?!?p> 之前只想著活命,后來又沉浸在被救我喜悅中,如今細想那藥的效果,越發(fā)后怕起來……
我緊張地看向紅芙姐姐,“這個……會很嚴重嗎?”
“他們……他們怎敢如此對待一個不滿十六歲的小姑娘?”紅芙姐姐從來是個體面人,雖氣憤至極,情緒激動,但來來去去也就那么幾句,說不出什么難聽的罵人話語,只一再憤怒道:“真是心腸歹毒,無所不用其極!”
我越發(fā)心慌,任軒柯仍是凝神不言。
一旁的何念先忽然搖頭嘆息:“可惜那伙人如今已經(jīng)命喪黃泉,如今找個逼問的人也沒有?!?p> 紅芙姐姐道:“若是他們下了什么秘制的歹毒毒藥,不留藥方解藥,豈非叫茉兒……”
我愣愣望著紅芙姐姐,原本溫柔愛笑的她竟是從未有過的生氣,偷偷瞥了一眼白景楓,他的臉色竟然也很是陰沉,十分難看。
知曉他們在為我擔(dān)憂,我既感溫暖,又有些害怕。
難不成這毒藥真的十分厲害,會讓我死么?
還是說生不如死?
“他們那些人都找不到了嗎?我們能不能回去找他們,問一問解藥在哪里?”
話一出,眾人都沒有吭聲。
難不成……那些人都被白景楓給解決掉了?那可如何是好。
見我面有懼色,紅芙姐姐收斂情緒,復(fù)又拉住我的手,柔聲道:“你放心,梁淮之先生醫(yī)術(shù)高明,我們速速去找他為你把脈診治,定能醫(yī)好你的?!?p> “梁淮之也會醫(yī)治未知的毒藥嗎?”
“自然?!奔t芙姐姐安慰我。
我點頭,手指頭忍不住蜷縮起來,耳朵聽進去了,卻不知道該不該信。
在靈山腳下時,我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攔住了白景楓,猶豫了片刻,便干脆地問他:“你怎不理我?可是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昨日我去廚房做了幾個點心,分別送給了紅芙姐姐、任少爺、李玉蘭和何念先等人,當(dāng)然,也送給了白景楓,可是他態(tài)度十分冷淡。
當(dāng)時敲了沒兩下,他就開門叫我放在桌子上,擺出一副送客的架勢。
我悻悻然離開了去,心下卻很是不自在。
接連兩三日,他亦是不再同我說話,我心中奇怪,憋了許久,終于忍不住問他。
他停下腳步,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忽然說道:“你因為被抓,如今毒性纏身,保不齊會有性命之憂,你難道不曾怪罪于我?”
他的眼睛里,帶著探索和不解。
我一愣,搖搖頭道:“我如何能怪到你頭上?被抓中毒后,我腦子里只想著,若是有人能救我于苦海,便是神仙下凡了?!?p> 他待要再說什么,我打斷他,道:“你不知道,在與你見面之前,我曾經(jīng)假扮白家四小姐去哄騙綁匪,這幫人抓我,約莫與我之前的所作所為有關(guān),若我不胡言亂語,他們哪里又會想到抓我?”
白景楓一言不發(fā)地看著我,似乎在沉思。
我不再多說,只道:“況且自從停藥后,我的身子也并未十分難受,除了偶爾流鼻血,有時候腦子好像記不住東西,其他的再沒有什么不適了?!?p> “沒有哪里不舒服,哪里疼嗎?”他不放心地問道。
我搖搖頭,笑道:“完全沒有呢,只是感覺有些無力,以前我在自己家,天氣冷了不也是常常窩在床邊,哪里也不去的,本就不是一個愛走動的人,是以并未有什么明顯的差別?!?p> “再說還有靈山的名醫(yī)問診,我想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大問題的?!蔽矣盅a充道。
他將信將疑,卻好像到底放了些心。
也不知他古古怪怪,又問了這么一大堆,究竟是愧疚了還是如何,倒是叫我這個受害者對他好一頓開解勸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