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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行

04 變個戲法

中原行 長云子 4700 2022-03-30 03:21:44

  宏偉的大明若宮深處,有一間頗顯華貴的屋子,內(nèi)設取暖泥炕,鋪了皮毛毯子,床沿是精雕細刻的白龍戲珠,雙鳳隨梁柱攀沿而上,薄如蟬翼的紗簾,黃色的穗子如流水垂吊而下。

  這便是我的住處了。

  年幼時還貧困交加的我,如今似乎也學會了驕奢淫逸和使喚人。

  裹著雪白的皮毛大氅端坐在床榻上,盯著眼前的小丫頭巧兒。

  “七十八只,七十九只,八十只?!钡竭@里,她終于停下來,擦了擦臉。

  “怎樣怎樣?”我問道。

  那丫頭突然抬起頭,笑嘻嘻的沖我咧嘴,“小姐,這紙花早快將瓶子裝滿了?!?p>  是了,既不會繡花,又不會武功,琴棋書畫我更是學得一塌糊涂,哥哥竟也不勉強我。

  折紙花,是我如今僅有的樂趣之一了。

  我抱著布花兒,正摸著小家伙的頭,聽巧兒如此說,我問道:“快看看,還剩多少?”

  身子仍在原地,盤腿坐在床榻上。如今天寒地凍,便懶得挪動分毫。

  巧兒聽完我的話后點點頭,認真數(shù)起來。過了一會兒,抬頭喜道:“只差三只了?!?p>  我臉上一喜,又聽巧兒埋怨道:“也是因為玉兒近日去了波羅寺,否則早該完了?!?p>  要把折好的紙花裝滿瓶子也并不容易,折一只,便叫玉兒,巧兒兩個丫頭折三只,慢慢做著,湊夠一百只才算完成。

  原本還打算叫上桑杰,奈何他一個大男人,實在做不來這些,被我逼著做了兩個,卻是扭扭曲曲,難看極了。

  我滿臉嫌棄,才算放過了他。

  “玉兒什么時候能回?”這小丫頭卻做得極為好看!

  巧兒搖搖頭:“說是要好些日子呢,估計下月才能回?!?p>  聽聞玉兒的母親近日來了,得波羅寺住持的照顧,尋了個地方住下。玉兒此去必然要好生謝過住持,再同母親敘家常,又安排日后諸多事宜,自不是一兩日能完事。

  我也盼不上她了,便說:“用不著她了,那便放著,我做完了最后三只,該尋點其他趣事來?!?p>  巧兒點點頭。

  “你去把我的新毽子拿來?!蔽矣值馈?p>  小巧兒不知想到什么,竟不肯走,偷偷瞄了我兩眼。

  這明顯是有話想說了。

  我嘆息著搖搖頭,道:“你要說什么?”算是允她一時說些不好聽的話。

  她得了我的首肯,猶豫著說道:“小姐,你已經(jīng)十日沒見過閣主了?!?p>  果然是說這樁事……

  雖然猜到了大半,但她真正說出來時,我還是霎時間愣住。

  十日?竟已過了這么久……

  想起那日哥哥冷峻的背影,我渾身就一陣陣涼意直往上冒,難以釋懷。

  自出生以來,我接觸的人實在太少,阿林婆婆又沒什么脾氣,是以我一度是連說話都有些怕生的,如何同人賭氣撒嬌,更是不會。

  可沒想到,一次不經(jīng)意的沖撞,竟惹得哥哥對我發(fā)了火,他冰冷的語氣和冷漠的眼神,叫我一瞬間如墜冰窟。

  他真的是我的親生哥哥嗎?

  不知為何,我忽然腦子里冒出了這個想法,且一發(fā)不可收拾。

  就連去見他,似乎也挪不開腳步了。

  今日被小巧兒提醒才驚覺,原來自從上次被哥哥攆出前殿,我已經(jīng)整整十日不曾與他說話了。

  “那日哥哥責罵了我,興許并不想見到我呢?”我?guī)е┰箽馑崃锪锏恼f道。

  “閣主和小姐乃是親兄妹,哪里有記仇的?倒是別因為這些小事情,弄得傷了感情才是。”小巧兒竟然苦口婆心起來。

  “可是前兩日我問桑杰,他說哥哥并不曾問起我,想來我不去打擾他,他也十分自在瀟灑。”

  “這是哪里的話?妹妹去找兄長,兄長哪有不高興的道理。小姐可別瞎想了,縱是皇宮里的公主,也有被父兄管教責罵的呀,哪里就真的生氣了?”

  “或許吧!”我喃喃道。

  其實我并非那么嬌氣的,我想,興許是在大明若宮養(yǎng)壞了,兩年來,大明若宮那么多赫赫有名的厲害人物,皆因是哥哥的下屬,從無一人曾對我大聲說話,更遑論呵斥了。

  日子久了,這無人能約束,無人敢低看的環(huán)境,竟令我差點忘記幼時的艱難。

  這一切的優(yōu)渥,究竟是誰賦予?而我的這份矜嬌,又是誰在供養(yǎng)?

  我怎么會不知道呢。

  “你怎敢與他置氣?”有時我會這樣偷偷問自己。

  或者說,整個大明若宮除了我,沒人敢如此。

  哥哥雖然性情淡漠,叫人琢磨不透,但待我向來是極好的,既溫和也縱容。這是他唯一一次同我發(fā)火,我習慣了他的平和與內(nèi)斂,一時間竟然無法接受他偶爾的責罵。

  就像眼下,明知道小巧兒此言應是有哥哥那邊的近身人授了意,我也全當不知,只說道:“哥哥每日那么忙,說不定沒空搭理我呢,我何必去擾他清凈?!?p>  小巧兒還是不肯挪步,打量著我道:“小姐便聽我一次吧,閣主何時見到小姐會嫌鬧騰呢。”

  見我面無喜色,這丫頭繼續(xù)說道:“小姐向來都清凈慣了,昔日閣主把阿布杰遣走,不就是怕他擾了小姐安寧?小姐方才這番話,實在說不過去?!?p>  “說不過去?”我抬頭看向小巧兒,難得的皮笑肉不笑,“那你說,我就是故意的嘍?”

  小巧兒驚訝地看著我。

  我不再看她,抱著布花兒摸著它的絨毛,“那你就去說,說我故意找茬,故意賭氣,不肯去見哥哥?!?p>  我也弄不清自己在別扭什么。

  又或許,我只是在內(nèi)心深處,想要去試探哥哥的底線,想要撕破他偽裝的外衣,探索他不為人知的內(nèi)心。

  他究竟將我視為何物,究竟是否真正關心我,我從來沒有半點把握。

  小巧兒從未見過我如此咄咄逼人,似被我的言辭嚇到了,猶猶豫豫地道:“小姐……”

  我加重語氣說:“去?。 ?p>  她當然不敢去,顫顫巍巍站在原地,不敢說話,不敢走動,好似我在為難教訓她一般。

  平日里裝作一副聰明樣子,原來也知道害怕了,想來還是我平日里太好說話了!

  看著這丫頭瑟瑟發(fā)抖好一會兒,我終還是于大發(fā)慈悲,嘆息一聲道:“我叫你去給我把新毽子拿來,你方才耳朵都放哪里去了?”

  小巧兒這才如獲重釋,恍然大悟般連忙放下手中的瓶子,應聲下去了。

  真是笨手笨腳的。

  我嘴里嘀咕著,見她走遠了才跳下床,要走近去看看我的紙花瓶子,不料布花兒一個縱身,竟跳下床榻,嗖的一聲竄到外面去了,才兩眼時間就不見了蹤影。

  “布花兒,你要去哪里?快回來呀!”

  “你可別跑遠了呀!”

  向來乖巧,從不亂跑的小家伙,今日又是怎了?我心中奇怪,也顧不得天寒地凍,只披了件白狐氅子,稍稍系好就追了出去。

  遠遠瞧見布花兒已經(jīng)繞過亭子,冰池,往大殿那邊去了。我一路追,它卻是從大殿左側進了小門,七拐八拐,繞得我暈暈乎乎。

  待自覺天高地曠,竟不知身在何處了。

  最后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經(jīng)出了宮殿,四周冷杉林立,白色胡須似的絲絳一簇簇繞著樹枝垂落下來,竟是個銀裝素裹世界,又似被層層蟬絲覆蓋住眼簾。

  布花兒躲在一叢小杉中,我撲過去,它竟又再次跳開,竄過銀絲不知去了何處。

  這個不聽話的小畜生!

  我終于是有些生氣了,罵道:“你這個小家伙,今日怎不理我,待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p>  話剛說完,竟聽見一個嬌俏的笑聲:“真是狠心的小丫頭,若是如此,我可怎敢把它還給你?!?p>  “誰在說話?”我萬萬沒料到這里會有人,抬頭看去,卻見隱隱約約一個女子的身影,正撥開叢枝走出來。

  待看清時,只見著那女子眉目含笑,媚眼如絲,眼角下一只展翅欲飛的藍色彩蝶,襯著朱紅薄唇。

  是個漂亮女人!我心里贊嘆道。

  又去看她穿著,見她穿一身月白衣裳繡了點點白梅,腰間一串銀鈴叮叮作響,發(fā)間插一支白玉蝴蝶釵,幾縷青絲垂到胸前,既既清純又嫵媚。

  “你是誰?怎么在這里?”我狐疑地打量她,再瞧她手中,那蹭來蹭去的小東西,不是布花兒是誰?

  這小家伙也是個好色的主兒!

  她摸著布花兒的頭,沖我笑:“這小東西是你的?”

  我只好點點頭承認。

  她又笑了:“我瞧著很是討人喜歡,向借走三日可好?”

  借走三日?

  這姐姐可真敢說!

  “我說美人姐姐,我雖好說話,見識也少,但到底不傻。”

  我上下打量她,“你一個來路不明的人,我沒問你為何鬼鬼祟祟在附近晃蕩也便罷了,竟然開口就要借走我的布花兒?”

  這女子一看就不是尋常人,竟然還敢糊弄我,張口就跟我要東西,我沒罵她算客氣的了。

  “噢?”那美人姐姐笑得花枝亂顫,“它叫布花兒?名字倒是很有趣。你當真不肯借我三日?”

  “三日后我找誰要去?”本小姐可容不得人如此忽悠,立馬搖頭拒絕:“你若不還我,我又上哪兒找你去?”臉色也不大好看了。

  她若有所思的瞧著我,還是笑:“那倒也是。這樣吧,我留個信物給你,若我走了,這信物便也是你的了?!?p>  什么信物,有那么稀罕?

  我當然舍不得拿布花兒換她那不知所謂的信物,但心中好奇,便只先開口:“什么信物,你先拿出來給我瞧瞧先。”

  她也不介意,笑盈盈騰出一只手,從衣襟內(nèi)掏出一個青花小瓷瓶,晃了晃。

  我定睛一看,不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藥瓶子么?加蘭鶴之那里可多了,瓶瓶罐罐的數(shù)不勝數(shù),無非就是些害人玩意兒,真是無趣。

  心里嘀咕著,我大為不滿地瞥她一眼:“就這個?”

  她也不解釋,仍舊笑意盈盈:“我給你變個戲法?!彼f著,又對我招手:“你過來點。”

  我猶豫了片刻,想著這好歹是在明若宮附近,料她不敢胡來,于是走近了她身邊。

  近了看,才發(fā)覺她真是漂亮,越看越漂亮,肌膚似玉發(fā)如墨,顧盼之間眼神百轉千回,哪怕不是刻意為之,卻天然一副嫵媚姿容。

  我不禁失了神,呆呆望著她。她卻突然伸出手,嚇得我一顫:“你干什么?”

  她輕嘆一聲,搖搖頭說:“你若是怕了,那便算了吧?!?p>  我忙說道:“我才沒怕,只是你得說清楚才是,明明說變戲法給我看,怎么往我臉上蹭了?!?p>  我最討厭旁人說我膽小了,更討厭旁人不把事情說清楚,讓我云里霧里的。

  對了,就像哥哥一樣,家事也不跟我講清楚,爹娘如何死的不說,關心我的話也不說,心思亦是讓人猜不透,真討厭!

  她倒是脾氣極好,點點頭笑道:“這戲法有些特別,現(xiàn)下不能說,你閉上眼,好了我就告訴你?!?p>  神神秘秘的,倒是會糊弄人!

  雖不知她意欲何為,心底卻已經(jīng)勾起了一絲好奇。橫豎是在明若宮附近,在哥哥的地盤上,我也不怕她,只消片刻就乖乖閉上了眼。

  冰涼的指尖觸碰到我的臉,似乎正往我臉上抹些什么,在這寒冷之地,觸感越發(fā)涼透心底,忍不住瑟瑟抖了兩下,立馬便聽到了她低低的笑聲。

  “你笑什么?我可警告你啊,你不要耍什么花招,若是敢戲耍我,我跟你沒完!”

  我心里憋著鼓勁兒,為著不被嘲笑,生生繃著臉,跟冰雕似的,任她如何動作也不再挪動分毫。

  “好好的,我戲耍你做什么?”

  “誰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我又不認得你?!?p>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間,臉上不再有碰觸之感,又聽她輕輕拍了兩下手,笑道:“好了?!?p>  我立馬睜開眼,只覺天地間茫茫一片雪白,許久才看清面前銀裝素裹的樹枝,以及那笑意盈盈的美貌女子。

  也不知她方才把布花兒放哪里去了,如今又抱在懷里,柔柔軟軟好不乖巧。

  “不是說變戲法么,你方才究竟做了什么?”我迷糊地左右看看,沒見著有何變化。

  腦子一愣,狐疑道:“難不成在我臉上畫了只烏龜?”

  那貌美的女子訝然的盯著我,隨即又笑盈盈的點頭:“你怎知道?就是畫了一只烏龜,還長了一只小尾巴呢?!?p>  她說著,竟又伸出手在我鼻子上點了一下。

  那動作渾似在逗小孩子般。

  “少逗弄我了!”我被她這么一點,大為不悅,心說你把我當小孩兒么,還是貓貓狗狗?

  也不知究竟在我臉上搞了什么鬼。

  “你不要跑了啊,我去看看!”

  “我為何要跑?”她又捂嘴偷笑。

  我心中著急,瞧見前方一處水洼,就連忙跑過去蹲下身子,細細端詳起來。

  ——那水中的倒影,同樣的發(fā)飾,同樣披著雪狐氅子,同樣張大了的眼睛和嘴,可那張臉,怎好似變了個模樣,如何也認不出來了。

  不過片刻,原先憤怒的情緒卻慢慢轉變成震驚,愣愣地看著湖面上那個陌生的自己。

  美貌女子卻沒有跟上來,仍舊站在原地,笑道:“怎樣,這戲法可有趣?”

  我蹲在水洼邊,細細瞧著水中的模樣,心中覺著好玩極了。

  “這是怎么做到的?”我一面新奇的做著各種表情同那倒影對比,一面連連問道:“怎么就變了個模樣呢?倒是有趣極了。”

  她的笑聲從身后傳來,宛若銀鈴。

  我想,昔日的我是如此的無知和愚笨,才會被一個擅長易容的女子騙得團團轉。

  后來深入中原,每每想到這一日,我都痛恨自己的無知和蠢笨。

  哪怕我多去找旁人聽聽中原武林的奇淫巧技,也不至于連個易容術都不曾聽過,且主動入甕。

  做了一切災難的引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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