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四年的大漢帝國地圖上,到處都是烽煙戰(zhàn)火。
幽州公孫瓚率步騎數(shù)萬,南下冀州,與袁紹相抗。
袁術(shù)盯上兗州,卻被曹操施以一頓老拳,揍得鼻青臉腫后,終于清醒過來。豺狼心性不改的他又盯上了揚州,正虎視眈眈。
呂布與於夫羅聯(lián)手攻打并州,高干已經(jīng)焦頭爛額。
涼州更不用說。至于徐州,下邳賊闕宣率眾作亂,自號天子。陶謙正率大軍征討中……
也只有益州、青州、荊州等處安安靜靜,未聞禍亂。
蝸居在洛陽的天子本來懶得理會打得頭破血流的地方軍閥們,只是天下亂成一團(tuán),導(dǎo)致商途斷絕,為數(shù)不多的朝貢供奉,都因為戰(zhàn)亂而罷免了。本來諸侯們對奉養(yǎng)已經(jīng)沒什么作用的朝廷就毫無興趣,此時到處打仗,更是樂得有借口不再往洛陽供輸錢糧。諸侯們高興了,天子急眼了。
朝廷已經(jīng)基本喪失對地方的控制,王命不能出河洛??墒琴即髠€朝廷,架子還在呢。這么多官員要發(fā)薪水,還有皇宮內(nèi)的花銷。天子雖然沒什么權(quán)勢了,但排場得要講吧?這么大個皇宮,得要人照看守衛(wèi)吧?里里外外都得用錢,可洛陽的宮庫里面寬敞得老鼠可以在里面列隊,這怎么辦?
于是,沒辦法的天子只好遣了太仆趙歧率人出京,奔赴各地去安撫諸侯,讓他們以天下蒼生為重,各自休兵罷戰(zhàn)。
自家的天下,卻要放低姿態(tài),去懇請那些自家的臣子休兵罷戰(zhàn)。天子雖然是迫于無奈,但還是感覺到了濃濃的羞恥。在永樂宮,天子氣咻咻的對太后道:“時至今日,吾方知孟子春秋無義戰(zhàn)之嘆矣!”
自古以來,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是以禮樂征伐自天子出。春秋時,禮崩樂壞,于是諸侯不顧周天子,而各自征伐爭霸,禮樂征伐自諸侯出。是以孟子說春秋無義戰(zhàn)。如今的天下,和春秋戰(zhàn)國是又是多么的相似!
天子已經(jīng)沒有了實權(quán),而地方諸侯們雖然沒有明著自立,但在事實上,又與割據(jù)何異?
天子忿忿然:“若父皇仍在,匹夫安敢如是哉?”
又看向太后,道:“母后之前若允我征拜大將、遣朱儁劉備引兵西向。又豈有今日之局面哉?”
太后責(zé)之道:“若兵敗,若何?”
天子高聲道:“便是朱儁劉備兵敗,又能如何?前番劉備與朱儁主動請兵而我不許,天下洶然,以至民心散亂、人不思漢。各地州牧連州跨郡,割據(jù)自保,眼中已不復(fù)有我這天子了!母后,這樣的皇帝,做著有甚意思?我死之后,又有何顏面見歷代先皇與父皇?
就是劉備入了涼州,挾了皇弟,我也不怕。劉備真有那本事,便讓他掃平天下諸侯之后做個權(quán)臣又如何?至少這大漢,還是我劉家說了算!豈不比如今那些割據(jù)的賊臣要好得多?”
何太后習(xí)慣了自家兒子的言聽計從,何曾聽過天子如此詰難。她聽完之后,氣得話都說不出來,只伸著白嫩的芊手指著劉辨,道:“你、你、你……”想反駁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說。
少年天子那一顆脆弱的心靈受到了巨大的傷害,他覺得他作為天子的尊嚴(yán)和臉面,被諸侯毫不留情的扔在地上,來回踐踏了個遍。為了洛陽朝廷錢糧不斷有祿米可發(fā),他堂堂天子,竟然遣了九卿出使諸侯,和言悅色低聲下氣的去請求他們罷戰(zhàn)?;实圩龅竭@份上,大漢立國以來有史第一遭罷?
何太后緩過氣來,嘆道:“陛下,哀家如此,為了誰?還不是為了自保,還不是為了保住咱娘倆的性命?”
天子憤憤然:“母后,劉備若要害我,當(dāng)初為何要救我?諸侯討董時,若在劉備營中,何至今日?母后所倚重的纓簪世族、四世三公的袁氏,袁術(shù)在南邊自顧自的爭地盤;委以秉政大權(quán)、位列臺閣的袁紹,見洛陽凋敗,亦棄我而去。此兩人,一在豫、一在冀,兵甲錢糧無數(shù),又何曾想起過洛陽的我與母后來?倒是母后處處提防的劉備,卻是屢有朝貢。孰忠孰奸耶?”
太后聞之啞然,無言以對。她當(dāng)初強忍悲痛,選擇了在何進(jìn)身邊煽風(fēng)點火導(dǎo)致何氏覆滅的袁紹作為依靠,不過是覺得袁氏世代大族,枝繁葉茂,門生故吏無數(shù),比起崛起過快而又根基單薄的劉備來,更顯得安全一點而已。她又不是神仙,哪里知道袁氏子弟如此狼心狗肺。袁術(shù)就不說了,袁紹難道天家待他還不夠好?爵封列侯、位拜三公、兼錄尚書事。獨秉朝政、乾綱獨斷、荷以國事之重托!便是如此厚待,他亦辜負(fù)圣恩,毫不留情的棄洛陽而去,一路東向奪了韓馥的冀州,做他的“土皇帝”去了。本來朝廷就老的老,弱的弱,衰敗得不得了,袁紹這一去,又帶走一大批人,使得洛陽朝廷越發(fā)的冷清了。夜深人靜之時,太后又何嘗不恨。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她又如何肯去承認(rèn)自己錯了?
天子繼續(xù)嚷嚷:“我就不信了,劉備等天下諸侯,哪個就還敢弒君不成?類董賊之暴臣,豈有二哉?”
天子胡亂發(fā)泄一通,終于累了,一屁股在矮榻上坐了下來,猶自氣鼓鼓的。
太后長嘆一聲,道:“事已至此,陛下打算如何做?”
天子茫然道:“不知道!諸侯已經(jīng)不尊我命。前番聽了袁紹之言,因遼東之事又惡了劉備,而荊州劉表、益州劉焉處,又屢無音信,我亦不知如何是好了?!?p> 太后沉默半晌,幽幽道:“今復(fù)召劉備來洛,可乎?”
天子剛才發(fā)泄一通,剛才的心氣勁早已跑沒了,又恢復(fù)原來那個拿不定主意的舊模樣,思前想后,最后道:“太仆趙卿已離京,奉旨和解關(guān)東,待其消息傳來再作決斷罷。”
若是趙歧不負(fù)君命,能使諸侯罷兵并上貢錢糧,便沒必要再去求劉備了。去召劉備,就表示自己之前錯了。君王豈可輕易言錯?
若是趙歧無功而返,唉,還是去請劉備支援好了。實在是沒辦法的辦法了,好歹一筆寫不出兩個劉字,父皇當(dāng)年也還親口夸過他不是?
至于讓劉備率兵西向,還是算了吧。之前劉備討平公孫度這個叛逆,為國立功。自己卻聽了袁紹匹夫的,急忙忙要劉備讓遼東。因此傷了功臣之心。如今劉備聽不聽自己這個天子的還不好說呢。就算是聽自己的,自己心中的帥臣朱儁卻年老多病,今年開春已來,便一直在家休養(yǎng)。只怕是再也不能為朕出征了。讓劉備獨自征西,什么?別開玩笑了,沒個人看著,誰知道他劉備能干出什么事來?雖然自己說不怕他劉備挾了皇弟,但這也只是說說而已好不好!真出了這事,自己便只能哭了??刹荒苣米约鹤鹳F的性命開玩笑。天子如此想道。
太仆趙歧奉旨離了京,一路風(fēng)塵仆仆先是到了冀州。北面的并州他壓根就不打算親自去,只是派了個使者去傳達(dá)下旨意罷了。畢竟呂布和於夫羅,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輩。還是先把袁紹這邊擺平再說。
再怎么說,袁紹與公孫瓚都是讀書人,有共同話題,袁紹更是一度曾在洛陽與自己同殿為臣,熟悉得很。這樣調(diào)解起來,也比較容易不是。
這個時候,公孫瓚與袁紹已經(jīng)斗了數(shù)陣?;ビ袆儇?fù)。公孫瓚此時已經(jīng)隱有退意。他率步騎自北而下,意圖速戰(zhàn)速決。奈何袁紹早有防備。公孫瓚本來就窮,軍隊不能久戰(zhàn),因為糧草不濟(jì)。派人回幽州牧劉虞處催了幾回糧草卻也沒個動靜。久戰(zhàn)不下,公孫瓚就想退了。但卻不能讓袁紹看出來,只能死扛著。
這時太仆趙歧來了,說是奉旨調(diào)解。姿態(tài)也擺得很低。公孫瓚有了臺階下,心中長吁一口氣,立馬就同意了,先是寫了封書給太仆,向他大吐苦水,說是袁紹這個背信棄義的家伙欺騙他這個老實人在先,并不是他要主動挑起戰(zhàn)端。然后又說自己愿意遵守皇帝陛下的旨意,暫時不與冀州為難。向天子大表忠心之后,公孫瓚又寫了封信給袁紹,說:“趙太仆以周、邵之德,銜命來征,宣揚朝恩,示以和睦,曠若開云見日,何喜如之!昔賈復(fù)、寇恂爭相危害,遇世祖解紛,遂同輿并出。釁難既釋,時人美之。自惟邊鄙,得與將軍共同斯好,此誠將軍之眷,而瓚之愿也?!?p> 于是主動罷戰(zhàn),引兵北退五十里。
公孫瓚既然服了軟,袁紹也不是個二五仔,不能抓著一直不放。要是他敢追擊,到時天下輿論紛紛,好名聲的他可受不了。于是便也引兵南歸。
太仆趙歧大喜,他也知道幽州苦寒,沒什么油水,也沒去尋公孫瓚,只是跟著袁紹,一個勁的敘述故舊之情,然后就是裝可憐哭窮。說洛陽殘破,無以奉養(yǎng)天子,作為國之重臣,希望袁紹能慨然解囊相助……
太仆趙歧希望能先說服袁紹,讓離洛陽最近的袁紹先往洛陽支援點錢糧,然后他好再去兗、青、荊、揚、徐、豫等地……真是為難他一片赤膽忠心。
袁紹被趙歧一路煩得不行。不說答應(yīng),也不說不答應(yīng)。又不想帶趙歧回鄴城讓他看到冀州繁榮景象,免得他獅子大開口。于是一路上,只是引軍緩緩而行。卻不知道,魏郡此時卻是風(fēng)雨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