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姐妹
月明星稀。
路明非一個人站在陽臺上,這是他多年過去保留下的不多的習慣之一。楚子航在房間里,也不知道有沒有睡著。
路明非發(fā)現(xiàn)最近楚子航越來越沉默寡言了,照這個趨勢發(fā)展下去也許早晚會變成那個殺胚版本的師兄。
說來也對,一個十五歲的人再怎么成熟終究也還是少年,本以為自己和爸爸一起死了,醒來后還不知世界發(fā)生了什么就被拉著滿世界逃亡,幾次還差點又死了,直到摩爾曼斯克港阿巴斯和奧丁大戰(zhàn)之后才真的有了些喘息時間,才來得及把最近發(fā)生的事情逐個理清。
對于一個心理十五歲的少年來說,這些時間里他經(jīng)歷的實在太多了。
雖然楚子航什么也沒有說,但是路明非知道楚子航一直都是這樣的,有什么事情總是喜歡藏在心里,在心里慢慢地發(fā)酵,也不知道最后會不會長出芽來。當初耶夢加得事件之后,路明非就感到楚子航就變得越來越佛性了,而現(xiàn)在的楚子航則是終于意識到自己是真的失去那個男人了,于是才開始向那個殺胚版本的楚子航變化。
路明非曾經(jīng)一度很疑惑,后來才想清楚,那個雨夜是楚子航人生的轉(zhuǎn)折點,只是當初的楚子航之所以在那個雨夜之后變化那么大,是因為他一個人從那個雨夜的尼伯龍根里逃了出來,于是因此無限悔恨。而現(xiàn)在的楚子航?jīng)]有那重逃避的悔恨,但卻在終于想清楚一切之后開始變得落寞。
聽心理教員富山雅史說過人在失去至愛的人之后會有一種心里保護機制,可能在短時間內(nèi)不會立刻感到巨大的悲傷,但是悲傷依舊在那里等著,只要什么時候有什么事再次觸動,那股悲傷就會像決堤的洪水一樣再次涌來。
有時候表面上看起來云淡風輕,其實是因為傷在了很深很深的心里面,從外面看不到流血,但心里卻會痛很久很久。
路明非突然意識到自己其實并不是那么的了解楚子航,因為楚子航從來不把最真實的情緒與任何人分享,因為那些感情總是涉及到一些痛苦的回憶,而楚子航永遠只會把所有的事情一個人承擔。
所以哪怕他們一起好多次出生入死,但是他從不曾幫楚子航分擔過些什么,楚子航說要陪他一起去打爆婚車的車軸,但他卻從來不知道自己能為楚子航做些什么。
直到他遇到了十五歲的楚子航,他才開始逐漸了解到那個藏在殺胚師兄內(nèi)心里的死小孩。
突然就想到“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钡脑娋?,也許創(chuàng)作這句詩的人只是一個唐代的陶工,甚至也許這根本就不是一首詩而只是一段簡單的歌謠,它在瓷器上流傳過千年,見證過千載的滄桑,把前人的故事講訴給后人,而后人卻又一遍又一遍地遁著前人的腳步走過去,一代又一代。
怎么想著想著就跑偏到那邊去了?路明非敲敲腦殼,一只白鳥在月下飛過。
“晚上好。”一個有些耳熟的聲音響起,隨之而來的是一股熟悉的沐浴露的清香。
“是你啊?!甭访鞣寝D(zhuǎn)過身,雖然心里早就有所準備,但還是不禁微微失神。
紅發(fā)的少女坐在欄桿上,手里拿著一把潔白的梳子,在月光下慢慢地梳頭,皎潔的月華灑在少女紅色的長發(fā)上,恍惚不似在人間。
“看來你對我的出現(xiàn)并不意外?!标惈h清淡淡地說。
“你表現(xiàn)得太明顯了,”路明非說,“從你的裝束到你用的沐浴露再到你的出現(xiàn),不可能全都是巧合吧。你一路從日本跟著我們來德國,到底有什么事。”
“這語氣顯得你還挺敏感的,”陳玥清笑笑,“確實有些事情找你,我想也是你想要知道的事情?!?p> “什么事情?”路明非問。
“你們從日本轉(zhuǎn)到德國,是因為有人在日本襲擊了你們,而你們又恰好發(fā)現(xiàn)赫爾佐格來自德國的消息,是么?”
“喔,看來你不僅一路跟蹤我們,而且知道的還很多?!甭访鞣瞧鋵嵅]有什么意外,就算小魔鬼沒提醒過他他也意識到了,不過與對方所預想的不同,這次他并沒有因為對方的布局而顯得慌亂或失神,不禁讓陳玥清有些失望。
“我們知道的確實很多,恰好你們有我們想要的東西,不妨我們做一個交易。”陳玥清說,紅色的長發(fā)在夜風中拂動。
“說來看看?!甭访鞣俏⑿Α?p> “明天下午三點,慕尼黑圣母教堂一樓,走到一樓的第七個房間,穿過第七面彩畫玻璃,你會找到答案?!标惈h清說,“你可以不一個人去?!?p> “我憑什么相信你?”路明非淡淡地問。
“你可以選擇不相信我,不過機會只有這一次,如果錯過了,可能你就再也沒有機會觸摸到真相?!标惈h清聳聳肩。
“好無賴啊,”路明非輕輕地笑了笑,“那么至少你應該告訴我你是誰吧?!?p> 陳玥清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尖問道:“我姓什么?”
“陳?!甭访鞣怯浀冒滋斓臅r候她說過了自己的名字。
“她是我妹妹?!鼻謇涞穆曇敉蝗豁懫穑访鞣俏⒄?,看到諾諾從臺階上走了上來。
不知為什么,路明非覺得今天的諾諾似乎有些不太一樣,諾諾很少露出這種冷冽的神色,看起來她們姐妹之間的關系并不好。
他又記起諾諾差不多唯一一次說起自己的家人,確實提到過她有五十四個兄弟姐妹,那可真是一個很大的家庭。但是諾諾假期從不回家,那時候家里和她之間唯一的聯(lián)系就是每個月寄來的生活費,也不曾聽說她的其他兄弟姐妹們?nèi)胱x卡塞爾學院或者什么時候她和她的家人們見過面。
不過別人的家庭關系他不方便評論,而且此時陳玥清也轉(zhuǎn)向了諾諾,四目相對仿佛有火花四射,他好像立刻就變成了局外人。
“好多年不見啊,姐姐?!标惈h清依舊在梳著頭發(fā),嘴角浮著一絲輕淡的微笑。
“快五年不見了,玥清。”諾諾走近了幾步,姐妹之間相隔不過數(shù)米,路明非這時才感到兩個人除了發(fā)色和瞳色外的面部五官還是有幾分相似的,但是在氣質(zhì)上卻天差地別,如果分開來看的話根本不會聯(lián)想到兩個人有血緣關系。
可以說諾諾和繪梨衣很像,繪梨衣又很像陳玥清,但是諾諾和陳玥清其實并不像。
“真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姐姐,不知道姐姐這些年過得怎么樣?!标惈h清撅著小嘴,好像小女孩撒嬌一樣,但是她的眼神和諾諾相對,眼里卻沒有絲毫可愛。
“還不錯,比在家的時候強。”諾諾回答,“你呢?有沒有來卡塞爾學院的想法,那里倒是很適合你。”
“還沒有考慮好哦,”陳玥清瞇著眼睛笑,“其實我覺得去斯坦福大學也不錯。”
“沒什么意思?!敝Z諾哼了一聲,“你跟蹤我們來這里,想要干什么?是不是那個女人也來了?”
“姐姐,這么多年過去你說話還是一點不留情面?!标惈h清嘟著嘴,“就算你猜到了也不要直接戳破呢。”
“回答我的問題,玥清,我記得你的言靈是‘幻’,他們帶你來想要做什么?”諾諾絲毫不為所動,還瞪了路明非一眼,路明非也不敢插嘴。
“哎,姐姐你還是那么無聊,”陳玥清撇撇嘴,“我和他說過了,想要知道答案的話,就按照約定出現(xiàn),如果不想知道,那大概就不會再見了?!?p> “我們怎么相信你?”還不等路明非說話,諾諾就已經(jīng)一句懟了上去。
“姐姐,我們可是一家人!”陳玥清嘴上說得委屈,但卻對諾諾翻了一個白眼,“如果連我都不相信,你還能相信什么?”
“什么叫做家人,只是有血緣關系而已?!敝Z諾冷冷地說,“除此之外呢,我并不覺得我們算是有什么姐妹情深?!?p> “好傷心?!标惈h清佯裝痛苦地捂著胸口,“姐姐你怎么能如此絕情?!?p> “別裝了,我還記得你上次用球棍偷襲我,讓我在床上躺了一個星期?!敝Z諾冷哼了一聲,“你只是叫我一聲姐姐,但從來沒有把我當作姐姐過吧?!?p> “好吧好吧,和姐姐你聊天真是無聊?!标惈h清癟著嘴擺了擺手,又看向路明非,“好好考慮清楚,機會只有這一次?!?p> 紅發(fā)的女孩翻身跳下陽臺,消失在白色的月光下。
諾諾走到路明非身邊,“她和你說了什么?你們是怎么認識的?”
“她約我在慕尼黑圣母教堂見面,說她知道我想要知道的真相?!甭访鞣钦f。
“會不會是陷阱?”諾諾問。
“我怎么知道......師姐她不是你的妹妹么,你不應該更了解她?”路明非問。
“我和家里人的關系不好。”諾諾看了他一眼,紅色的瞳子深不見底。
路明非縮縮腦袋,知道這個問題沒法繼續(xù)下去。
諾諾就是這樣,只有當她想要告訴你答案的時候她才會告訴你,如果她不想告訴你的話你怎么問也沒有用,至于她會什么時候想要告訴你,那就不一定了。
所以愷撒形容每個女孩都是一本書,而諾諾這本書讓他讀不懂,所以他百讀不厭。
路明非覺得愷撒說得有道理,如果說有的女孩簡單的就像一張紙,比如小怪獸;而有的女孩就是一本厚厚的百科全書,而且里面還有幾頁是翻不開的,比如諾諾;他不能說哪種更好哪種不好,簡單有簡單的純潔,復雜有復雜的迷人。
“我們和你一起去。”諾諾說。
“哦......師姐我還沒說我要去......”
“但是你是這么決定的不是么?”諾諾瞥了他一眼。
“好吧......”路明非再一次覺得自己被看穿了,如果說所有的男孩也是一本書,他一定是最簡單的那張白紙,而諾諾卻是諸葛亮,隨便一眼就把他看穿了。
“別以為她是我的家人就值得信任,”諾諾幽幽地說,“就連我都不信任他們?!?p> “我知道了。”路明非點點頭。
“不用想太多沒用的,既然決定了就去做好了?!敝Z諾說,“記住了,你是我的馬仔,更是我們的朋友。當年是,現(xiàn)在也是?!?p> 路明非怔了怔,嘴唇微動了一下,最終還是只是說:“謝謝你,師姐?!?p> “那就早點回去休息?!敝Z諾拍了拍他的肩膀,轉(zhuǎn)身走下了陽臺。
路明非一個人站在陽臺上,看著月明星稀,華燈初上,終于完全放空了心境。
好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不知從什么時候起,自己也在慢慢地變了,雖然還是喜歡一個人站在陽臺上看著夕陽看著燈火吹著晚風,但是再也找不到當年在叔叔家樓頂上的感覺。
突然就很想念那個自己住過好多年的家,想念叔叔嬸嬸,還想念那個總和自己搶電腦的路鳴澤。
不知道如果自己有一天再次登上“夕陽的刻痕”,還會不會有人對他說“夕陽,你上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