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同帳而宿
杜顯彰如此啰嗦,前所未有,寧仙兒摸著手中的瓷瓶,雖然有些錯愕,但得人關愛,心中自然溫暖,“多謝杜大人。”
感受到她道謝中的誠意,杜顯彰已然心滿意足,轉(zhuǎn)身離開。
寧仙兒怎么都沒想到,他竟然直接進了趙霽的營帳。
以前一直忽略的事,現(xiàn)在全都想了起來,她獲封仁善娘子當天,在餛飩攤前遇到他,當時他曾說,自己當了押糧官。
最近事情亂糟糟的,每一次都差點脫離了她的掌控,竟然連思緒都混亂了。
蘇無量端了東西送來,“姑娘,行營里都是輪著吃飯,全當早飯吧?!?p> 染翠趕緊接過,兩塊餅子,兩碗清水湯。
因為連續(xù)兩晚沒睡,其間只打了個盹,寧仙兒哪里會有胃口,端著碗出神。
“寧姨,四姑娘,世子請您進去?!蔽樵碌穆曇糇屗厣?。
腳好像已經(jīng)腫了,干脆讓同樣難受的染翠待著別動,自己放下早已冷了的湯碗,勉強踱步進了趙霽的營帳。
看來議事的都走了,包括杜顯彰,營帳內(nèi)只剩趙霽一人。
“世子有事找民女?”走路都有些虛浮,只想找個地方躺躺,寧仙兒看著近在咫尺的一排長凳,好想坐下。
“行軍打仗哪有錦衣玉食?你若不想吃便不要端碗,毫無儀態(tài)地坐在那里,成何體統(tǒng)!”
寧仙兒心中無名火起,“民女爹娘死得早,自然不如大家閨秀儀態(tài)萬方?!?p> 在趙霽眼中,她站在那里,男女不分,發(fā)髻散亂,衣衫潦草,腳上纏了棉布,一雙鞋勉強提拉著,簡直和渚州城的流民有得一比。
強迫自己不去看她,“我即刻就要出營,你與染翠待在營帳里,屏風后有行軍床,伍月會送換洗的衣衫過來?!?p> 寧仙兒如站刀山,巴不得他立刻就走。
趙霽走入屏風后,再出來時已套上戎裝,手拿頭盔,“上床之前打水洗洗,要不是你帶的人眼熟,誰能認得出你?”
寧仙兒沉默以對,藏在袖子里的手心,握有杜顯彰相贈的藥。
她桀驁的態(tài)度,讓趙霽格外介意,明明已經(jīng)越過她,還是折返回來,壓低了聲音,“就算你存心討好杜顯彰,也不必太過奴顏卑膝。畢竟在世人眼里,你是我的,”應該是在斟詞酌句,“屋里人”。
寧仙兒盯著他的背影,“世子莫非不知,民女如今已敕封仁善娘子,從七品俸儀。”
趙霽驀地轉(zhuǎn)身,盯著她,本來打算說什么,最終轉(zhuǎn)身,掀簾而出,因為用力過猛,他走許久,門簾都在搖擺不休。
寧仙兒竟有一雪前恥的暢快,提拉著鞋走入屏風后,行軍床上白棉的被褥一塵不染,折得工工整整,配得上趙霽偏執(zhí)的講究。
呼喚了蘇無量,讓他找染翠入營帳休息。
之后一頭栽倒在單人的行軍床上,覺得如墜云端,不等染翠進來,就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暢快,睜開眼分不清白日還是天黑。
染翠聽到動靜探頭進來,“四姑娘醒了,我打熱水來給你洗臉?!?p> “別麻煩了,你腳不方便。”寧仙兒躺在床上,看著打著粗大骨架的營帳,真心不想起來折騰。
“姑娘餓不餓,我拿了餅子。”寧仙兒打了個呵欠,“讓我再睡會?!?p> 一個回籠覺睡得兵荒馬亂,四周嘈雜不堪。
醒來叫了聲染翠,沒人理會。
腳心已經(jīng)開始發(fā)癢,自己拆了棉布,荷包里有杜顯彰給的藥,不停抽著涼氣上了一遍藥,呼喚染翠送棉布進來。
染翠沒有出聲,纏腳的棉布倒是遞了進來。
寧仙兒纏著腳,“染翠,我還是沒學會怎么纏,你幫幫我。”
外面依舊沒有聲音,寧仙兒提拉著鞋走出屏風,趙霽只披著中衣坐在中堂靠椅上,內(nèi)里綁著繃帶,正以手支額,閉目養(yǎng)神。
恍若前世的時候,趙霽唯有那次為她腿傷上藥時,松散著衣衫,可也不曾這樣坦陳相待。
繃帶綁得厚且寬,看來不是小傷。
意識到寧仙兒直勾勾盯著自己,趙霽極不情愿地睜眼,聲音極其疲累,“還算識相,知道和衣而眠?!?p> 寧仙兒以前與他再親近,也不曾到這種地步,背轉(zhuǎn)身,“要我回避嗎?”現(xiàn)在的他應該也不需要自己關心他的傷勢。
“深更半夜,你想去哪?”
“天還沒亮嗎?”寧仙兒嘀咕了一句,趙霽語帶調(diào)侃,“我在城外鏖戰(zhàn)了一天。”
寧仙兒詫異地轉(zhuǎn)身,又即刻轉(zhuǎn)了回去,半晌沒有說話。
“不必汗顏,兵戈之地尚能酣睡,也是福氣?!?p> 寧仙兒確實有些汗顏,清晨入睡,醒來外來天已經(jīng)泛黑,她卻以為沒睡多久,一個回籠牢,直接睡到后半夜。
“你試試兩晚沒睡,又走了一腳的泡,再來譏諷我?!?p> 睡好之后,口干舌燥,只想喝水,寧仙兒索性放開天性,自顧自走到旁邊的方桌前坐下,倒了茶。
解了渴之后,肚子開始叫喚,直接拿了桌上的餅子充饑。
趙霽見識過她最初攀扯他時的媚俗;也領教過她翻臉無情后的奸滑;現(xiàn)在見她毫無敬畏地坐在那里,立刻想起了出營前她的炫耀。
可她大方地給了極品三七也是事實,她在屏風后酣睡時,給自己治傷上藥的穆莨宸口口聲聲夸贊這味藥止血奇快。
營帳里安靜下來后,氣氛變得詭異,寧仙兒有意回避,趙霽有些氣短。
一個餅子能混的時間到底有限,寧仙兒勉強自己又喝了杯茶,再也吃不下了。
“我還是出去走走,消消食。”
還沒等她起身,趙霽已經(jīng)喝止,“你當這是何處?!”
“那我去找染翠?!?p> “她與軍中負責漿洗的老婦在一處。”此后的話他說得并不自然,“你的身份如何去得?”
寧仙兒后悔自己醒得不是時候,再回去屏風后顯然已不合適。
“離天亮還有三個時辰,你坐在這里,本世子如何安睡?”
她都打算勉強自己背對他坐到天亮了,他還有意見?
“去里面坐著,或是躺著都可,只不要在這里礙眼?!?p> 寧仙兒憤而起身,可惜趙霽早以手支額,閉目養(yǎng)神,自然看不到她的怒目而視。
生了會悶氣后,寧仙兒提拉著鞋,依舊挪到了屏風后,卻怎么都沒辦法在旁邊有他的情況下,安然躺下。
趙霽卻突然熄了燈。
寧仙兒在黑暗中枯坐良久,趙霽安靜得連呼吸聲都淺得幾乎聽不見,她卻嘆了口氣,重新躺在行軍床上,望著漆黑的帳頂發(fā)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