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之間降臨,日間喧鬧仿佛在一瞬間退了個干凈。
今夜的月色朦朧,映照著地上一層若有若無的薄霜,一人身穿深藍(lán)色衣袍,駕著馬車,踏破了夜間的霜霧,馬車發(fā)出叮鈴的脆響,劃破了這夜里的靜謐。
他駕著馬車,在一座清雅的院落前停了下來,然后走下馬車,敲起了緊閉的大門。
里頭傳來一道清清冷冷的聲音,比夜色還有涼薄幾分:“誰?”
外面那人應(yīng)了一聲:“是我,元子寧?!?p> 之后便聽不見回答了,又過了一會兒,聽到大門松動的聲音,大門打開,映出那張沉寂如幽幽山谷的面容?!澳銇砀墒裁??”
玉篆微微蹙了眉,問道。他這話剛落,便瞧見元子寧身后又出現(xiàn)一人,一襲玄色衣衫,幾乎要與夜色融為一體?!笆掔?p> 他看見蕭琮的那一刻,眉頭又?jǐn)Q了幾分。“我是來接九天回去的?!彼銖?qiáng)撐著身子,手還捂著胸口。就是個傻子都看得出來,他這是受傷了。
“你……怎么回事?”玉篆也就是隨口一問,沒想到蕭琮神色變得十分凝重,他一字一頓地道:“被你的人刺殺。”
玉篆極其震驚,神色變了又變,最終落定在蕭琮身上的傷口處,知道他就是在沒事找事,于是干脆利落就一個字:“不是我,若為這個,請回吧?!?p> 蕭琮不理他,沖著里頭喊起洛九天來。玉篆連忙上前一步,但奈何中間隔著元子寧,他沒辦法過去捂住蕭琮的嘴,最后只得強(qiáng)壓著聲音和怒氣,道:“你夠了,他好容易睡下,你到底要干什么?”
蕭琮打量著他的神色,忽然笑了,很無賴地說道:“那你讓我進(jìn)去,我就不叫了?!?p> 玉篆:“……”雖沒說同意,但還是往旁邊微微側(cè)了側(cè)身子。
待二人坐下,玉篆揉了揉眉心,很不耐煩地問道:“有事便說,無事便走?!薄皣K,我認(rèn)識你兩年了,你還是一樣的惜字如金?!?p> 回應(yīng)他的果然是沉默,蕭琮對此已經(jīng)習(xí)慣了,也沒打算再兜圈子,開門見山道:“我這次前來,是找你幫忙的?!?p> 玉篆微微側(cè)目,打量了他一眼,似乎對他說的事很感興趣。“我要救一個人,她替我背了罪。”玉篆終于抬起頭,正視起蕭琮來。
蕭琮輕吐一口氣,只說他殺了黎國使團(tuán),最后卻連累了赫連歡,現(xiàn)在他要想法子救人。
“為何?”玉篆簡簡單單就一句話,還好蕭琮立馬明白,他是問為何幫這個忙。
蕭琮很有耐心地解釋道:“我不是說了嗎?她可是你們大周的云陽郡主,你作為大周的祭司,救她不是應(yīng)該的嗎?”
“不?!庇褡苁枪麛嗟鼐芙^了,這顯然也在蕭琮預(yù)料之內(nèi),這個人可不是什么熱心腸的。
“若你愿幫我,條件隨便提?!庇褡桓钡纳裆@然并不感興趣。
“我告訴你大梁與黎國的消息,如何?”蕭琮沉默了良久,終于說了這么一句。
玉篆繃著的臉色倒是緩了緩,但他卻沒有點(diǎn)頭,還是道:“不用?!彼@意思是憑他自己也能查清楚,他顯然看不上這個情報的價值。
“那你說要怎么樣才肯幫?”蕭琮雖然這么說,但整個人卻是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狀態(tài),讓玉篆有些搞不懂他真正的目的。
只是說道:“我此行只是想帶九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獨(dú)身一人,就算我愿意幫你,也有心無力?!?p> 蕭琮摩挲著桌上的茶杯,里面裝著已經(jīng)涼掉的茶水。
玉篆的話他半個字都不信,當(dāng)然他也并不在乎他說什么,方才的話也只是試探著問,沒有指望他答應(yīng),此刻見他提起洛九天,便抓住機(jī)會順著往下說。
“你說想帶他離開,有問過他的意思嗎?當(dāng)初他沒跟你回去,就說明他是想待在大梁的?!?p> 玉篆聽他這么說,終于不再一個字兩個字地蹦了,他正色道:“蕭琮,你以為他為何還會回來?找出當(dāng)年洛府命案的真相固然是其一,但這里頭的其二,你不會不明白吧?”
蕭琮當(dāng)然明白,他怎么會不明白?洛九天對大梁早就絕望了,洛九天之所以還愿意留下來,不過是因為他還在這兒罷了。
“蕭琮,你不要太自私了,為了你自己的功業(yè),就要把他拖進(jìn)來嗎?”只要一談到洛九天,玉篆的話就多了起來。
“功業(yè)”二字忽然刺得他心口疼,恍然想起當(dāng)初說過的話,抬頭望著玉篆,嘆息道,“我答應(yīng)過他,會還他一個朗朗清清的大梁,他也說了,會幫我一起鑄就大梁新的盛世?!?p> 玉篆卻只是淡淡一笑,“你這是在騙自己呢,還是在騙他呢?你敢說,只是為了大梁,而不是你自己的野心嗎?你還說我不懂,明明是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就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你以為他會在乎大梁怎么樣嗎?你以為他稀罕你造的所謂盛世嗎?”
蕭琮忽然打斷他,“那你呢?你又怎么知道,他愿意去大周?我其實一直想知道,你費(fèi)盡心思要把他帶回去,究竟是為什么……”
玉篆眸色一暗,忽然沉默了下來。倒是蕭琮替他說了,“我之前不太明白,后來查出了些東西,你想不想知道,我查到了什么?”
玉篆還是默然不語,但明顯臉色更沉了?!拔衣犝f,祭司一族天賦異稟,能知曉天命,但卻受到上天詛咒,都活不長久,后來上一位祭司,也就是你的父親,找到了解決之法,他留下了一個生辰八字,說一定要找到這天出生的外族人,這人便是與你命運(yùn)相連的人,與其聯(lián)姻,方可解咒。”
說及此,他停了下來,去看對面人的臉色,果然慘白一片。
“你為了找這個外族人,就獨(dú)自來了大梁,大概是說不清的緣分吧,這日出生的人那么多,偏生你找到的第一個人,居然是洛九天,然后你便認(rèn)定了他。只是我不懂,后來你既知道他是男子,無法同你聯(lián)姻,便不是你父親說的命定之人,為何還執(zhí)迷不悟?”
蕭琮同他說了這么一堆,他都沒什么反應(yīng)。只是最后問道,“你說這些有什么用?”
蕭琮朝著帷幔望了一眼,“你若不給我一個說法,我怎么放心讓你帶他離開?”玉篆顯然是愣住了,剛才這人還振振有詞,怎么一轉(zhuǎn)眼就態(tài)度就變了。
蕭琮便解釋,“今日我來,其實是為了這件事,說起赫連歡,只是想著你既然是大周祭司,或許愿意救她也說不定。好了,我們言歸正傳,如今大梁局勢兇險,我也不愿他再留下來,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能讓我放心?!?p> 玉篆便道,“既然如此,我也向你保證,會護(hù)他周全。但至于云陽郡主,我愛莫能助?!?p> 蕭琮聽了點(diǎn)點(diǎn)頭,“行,我姑且信你。不過你們離開這件事宜早不宜遲,明日一早我會派人護(hù)送你們回去?!?p> 玉篆一聽便道,“不必了。”蕭琮一副驚訝的神色,“你不是說自己獨(dú)身一人嗎?現(xiàn)在大梁這么亂,你們兩個人怎么能行?”
玉篆頓時被噎了一下,忽然想起自己挖的坑,沉默了好久,只好應(yīng)了。
事情總算是辦妥了,蕭琮從玉篆那處出來,總算是緩了口氣,待上了馬車,蕭琮才問道,
“怎么樣,都安排好了嗎?”
“王爺放心,一切都準(zhǔn)備就緒,只待明日了……”
“好,我們現(xiàn)在就去刑司……”馬車?yán)锏氖掔f道。
元子寧坐在馬車前,將馬車調(diào)了個頭,正欲起步回王府,忽然聽到馬車?yán)锸掔脑?,忍不住勸道:“王爺,你?qiáng)撐著走了這一趟,還是先回去歇著吧。”
說到這,又緊跟著勸了一句:“刑司那邊屬下一人去就好。”蕭琮停頓了一會兒,沒有說話,隨后才開口,:“我沒事,走吧……”
元子寧抿了抿唇,神色有些擔(dān)憂,卻也沒有再阻攔,而是默默地駕著馬車,消失在夜幕中的帝都街道上,只留下身后玉篆府前的一盞孤燈。
內(nèi)里,蕭琮前腳出了門,洛九天后腳就走了出來,他當(dāng)然沒睡,畢竟蕭琮早跟他通了氣兒,但顯然沒想到會聽到二人這番談話。
玉篆見他醒了,一時有些慌,拿不準(zhǔn)他是剛剛醒還是一直沒睡。他起身,走到洛九天面前,頓了良久,試探著問道,“怎么醒了?是……方才我們吵到你了?”
洛九天望著他不說話,一時氣氛有些沉寂,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甚至都覺得站得腿都麻了,才聽洛九天道,“沒什么,只是聽說表哥說要送我們離開。”
玉篆稍微松了口氣,面色不變,“是,大梁并不太平,柳相雖然死了,卻還是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p> 玉篆瞧著他有些心不在焉,便道,“他已經(jīng)走了,你再睡會,明日我們就啟程了,馬車上總睡不踏實?!?p> 洛九天點(diǎn)點(diǎn)頭,什么都沒說,轉(zhuǎn)身又回了內(nèi)里。
他躺在榻上,當(dāng)然睡不著,回想著他與玉篆,滿滿透著荒唐,他是不想待在大梁,卻也不想跟他回大周,這天下之大,他已習(xí)慣了四海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