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東大街的如意樓，每屆華燈初上，就絡(luò)繹不絕地涌進(jìn)大批食客，經(jīng)常是座無虛設(shè)。
樓上，臨街窗前的這一桌，在做的共九人，除了一位長相威猛，體格健壯的老者之外，尚有四位衣著華服的中年，及四個氣宇不凡的小伙子。
老者正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陳留羅家主人，追風(fēng)劍客羅方。
他們似在等人，羅方的右邊留著一個空位，表示虛席以待。
九人神色凝重，保持沉默，心事重重地喝著悶酒，而且不時注意整個酒樓的動靜。
只要一聽樓梯響，有人上樓來，他們就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轉(zhuǎn)向樓梯口。
但每次都很失望，上來的并非他們所等之人。
倏而，一陣急促地梯聲響起，他們所等之人終于來了。
伙計們個個笑臉相迎，對此人十分巴結(jié)。
來人五短身材，年約四十出頭，長得獐頭鼠目，還蓄了一束山羊胡須，可謂其貌不揚。
但這位揚州府的紅人洪師爺，在衙門里相當(dāng)吃得開，地方上人頭也極熟，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物。
洪師爺一登樓，就有不少食客紛紛起身跟他打招呼，以跟他認(rèn)識為榮。
他只微微點頭應(yīng)付一下，目光一掃，直趨羅方等九人這一桌。
羅方并未起身相迎，只作了個手勢：“請坐?！?p> 洪師爺聳聳肩，兩手一攤：“羅兄說的三個人，根本不在揚州府啊！”
“哦？”
羅方一怔，詫然說：“那會押在哪里？”
洪師爺輕聲說：“蔡大人根本不知道這檔子事，據(jù)我看，八成是押在揚州軍械局里?！?p> 羅方冷冷一哼，沉聲說：“這成何體統(tǒng)，開封府與揚州府是平行的，我那好友父子三人，無論犯了什么法，也該由開封府治罪，押解來揚州府已不合體制，怎么人被押解在軍械局，而貴府竟不知有這檔子事？”
洪師爺輕喟一聲，報以苦笑：“羅爺，這年頭有什么好說的，你我心知肚明，如今除了當(dāng)今皇上，誰的權(quán)勢最大？揚州軍械局是李公公主其事，他是京都東廠派來的，又是魏上公面前的紅人，那把揚州府的一個小小知府看在眼里，蔡大人更是不敢過問織造局和軍械局的事，除非他不想保住那頂烏紗。
要是貴友押在揚州府，由在下出面打點打點，別的不敢說，至少可以讓他們少吃些苦，那是絕對不成問題的。如今人押解在軍械局，在下就愛莫能助了?！?p> “洪師爺！”
一位華服中年沉不住氣了：“羅爺別無所求，只不過想打聽張老鏢主究竟犯了什么法，父子三人及十幾位鏢師均被捕入獄，又連夜將他們父子押解來揚州，你連這點忙都幫不上，還當(dāng)什么師爺！”
羅方心胸寬大，反而一旁打圓場：“盧老弟，這也不是洪師爺?shù)氖?，他確已盡了力?！?p> 洪師爺尷尬地笑笑，忽說：“羅爺，這件事為能幫得上忙，實在很抱歉，不過，在下可以指引一條門路，有個人你們不妨去找他試試......”
羅方急問：“什么人？”
洪師爺湊近他耳旁，輕聲說：“他叫杜有才，是揚州軍械局管事，在下跟他還夠得上說話的交情。”
羅方喜出望外：“好極了，但這不是洪師爺?shù)氖拢麜饝?yīng)幫忙嗎？”
洪師爺詭異地一笑：“有錢能使鬼推磨，他老兄不但見錢眼開，而且吃喝嫖賭樣樣來......”
聽話聽音，羅方是何等人物，那會聽不出他的意思：“要多少兩銀子，洪師爺盡管直說。”
洪師爺搖搖頭：“不用了，盧爺交付的萬兩銀票我?guī)砹?，無功不受祿，既然未能替羅爺效力，就用這筆錢轉(zhuǎn)送杜管事好啦！”
“這是什么話！”
羅方更好爽：“區(qū)區(qū)之?dāng)?shù)，微不足道，這一萬兩請洪師爺笑納。至于杜管事那里，無論她開口要多少，在下另當(dāng)如數(shù)照付?！?p> 洪師爺這才把伸向懷里的手縮回：“那就太貪財了，這會兒杜管事大概還在家，再晚就去賭館了，不過，最好羅爺一人跟我去，以免人去多了引人注意?！?p> 羅方微微一點頭，交代在座的八人在酒樓等候，便偕同洪師爺起身離座，匆匆而去。
他們出了酒樓，由洪師爺帶路，急步走到大街盡頭，折入后街一條長巷，出長巷另一端，再穿過兩條僻靜小街，已接近東城門的城墻變了。
這一帶十分僻靜，與東大街的繁華熱鬧判若兩個極端不同的世界。
放眼看去，只有稀稀落落幾戶人家，而且一片漆黑，全無燈火，大概是早起早睡的貧民。
軍械局是個可以撈油水的機構(gòu)，管事更是肥缺，那位杜管事怎會住在這種地方？
羅方不禁暗自起疑，不動聲色地問：“洪師爺，還有多遠(yuǎn)？”
洪師爺向前一指：“快到了，就在前面?！?p> 羅方?jīng)]有作聲，洪師爺卻加以解釋：“杜管事是個貪財好色的老光棍，去年利用職權(quán)，搭上織造局紡紗女工，那女工是文君新寡，雖已年屆徐娘，卻頗具幾分姿色，還有個十六七歲的標(biāo)致閨女，老小子居然一箭雙雕，把母女兩個全上了。
但他唯恐遭人議論，不敢太明目張膽，只好每晚收了工就來這里，左擁右抱一番。吃飽喝足了就去賭，非到三更半夜才回來，有時甚至賭到天亮。
說著說著，已來到一座毫不起眼的小木屋前。
羅方一臉狐疑，顯然他對洪師爺?shù)脑挷⒉幌嘈拧?p> 若照洪師爺所說，此刻應(yīng)該是杜管事與那對母女正在進(jìn)晚膳的時刻，屋里怎會未見燈火？
洪師爺并未察覺羅方神色有異，笑著向木屋一指：“就是這家了，羅爺請稍候，我去叫他出來好說話?！?p> 羅方仍然不動聲色，只慢應(yīng)了一聲。
洪師爺逕自走向門前，舉手敲了兩下:“杜管事在嗎？”
木屋的房開了。
就在洪師爺突然沖入的同時，從屋里射也出來四名黑衣漢子，只見他們雙手齊揚，各自以獨門暗器出手，十幾道寒芒向丈許外的羅方疾射而至。
如此近的距離，又是出其不意時突襲，武功再高也會被攻個措手不及。
幸而羅方早已起疑，暗自戒備，晃身連閃帶避，使射來的十幾件暗器全部落空。
就在這當(dāng)口，黑暗中，四面八方現(xiàn)身竄出十幾名黑衣漢子，個個手持連發(fā)弩弓，將羅方團團圍住。
羅方大惑不解，他是接獲中州鏢局出事的消息，得知張世杰父子三人被秘密押解至揚州，特地親自帶了四名弟子及三位肝膽相照的好友趕來。
他尚不知愛徒淑宜姑娘已找到彭小葵，卯上了東廠太監(jiān)李實，在潁州鬧了個天翻地覆，以致禍延父兄。
照法律與常理判斷，張世杰父子三人由開封府押解來揚州，必是關(guān)在揚州府大牢等待開堂審案。
是以他們一趕到揚州，就找上當(dāng)?shù)丶潙魡T外，由他出面請出相識的洪師爺，當(dāng)面以萬兩銀票為酬，請其在府里打點，以免張家父子三人受苦，并且探出他們所犯何罪。
不料洪師爺去了近半個時辰，回到酒樓來竟告訴他們，張世杰父子三人并未押在揚州，甚至連蔡知府都根本不知道這檔子事。
更想不到的是，洪師爺竟把他誘來這里，顯然是預(yù)謀欲將他置于死地。
羅方怒從心起，霍地拔出劍鞘，厲聲喝問:“你們是什么人？”
四周包圍的人一言不發(fā)，以弩箭及暗器作答。
頓時，咻咻聲大作，箭如飛蝗，暗器似流星，集中目標(biāo)向羅方射來。
羅方不愧是武林名宿，雖在驚怒交加之下，仍能保持冷靜，臨危不亂。
追風(fēng)劍法以快速聞名遐邇，劍出疾似閃電！氣勢如虹，功敵時更是變化萬千，此刻用以阻擋亂箭與暗器，亦能發(fā)揮強勁威力。
一陣叮當(dāng)亂響，射來的箭和暗器不是被擊落，就是被擊的四散飛射，好似沖天炮爆炸開的火花朵朵。
對方這批突襲者，似對這位大名鼎鼎的追風(fēng)劍客了如指掌，明知暗器和亂箭傷不了他，卻一味不斷地繼續(xù)發(fā)射。
羅方很沉得住氣，不慍不火，只等這批突襲者的弩箭發(fā)射殆盡，他要施展他獨步江湖的劍法還以顏色了。
但這位江湖閱歷豐富的大劍客，也有失算的時候，萬萬沒料到木屋沖出的四名黑衣漢子，暗器中竟另有玄機，使他一時疏忽，被攻了個措手不及。
他們原先發(fā)射的，只不過是普通暗器而已，且力道也并非十分強勁，目的是讓羅方覺出他們不過如此，對他根本構(gòu)不成威脅。
等到對方大顯身手，將射盡的暗器和箭紛紛擊落時，眼看時機已到，突然以特制的暗器出手，力道也加強了一倍。
這些暗器與原先發(fā)射的毫無異樣，但被羅方的劍一擊中，立時爆炸開來，散發(fā)出一片五彩繽紛的煙霧。
羅方頓陷煙霧彌漫中，情知不妙，急忙屏住呼吸，以防吸入毒霧。手中的劍仍不停地?fù)]舞，以阻四面八方射來的亂箭。
不料這種含有劇毒的煙霧，竟能籍由皮膚的吸入侵入人體，且毒性能迅速擴張蔓延，足以使全身神經(jīng)麻痹。
羅方突覺心神渙散，行動稍一遲緩，背上已連中三箭，痛澈心肺。
箭也淬有劇毒，仗羅方不禁驚怒交加，心知今夜已是兇多吉少，此刻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奮力殺出重圍。
狂嘯聲中，只見他形同瘋狂地從五彩煙霧中沖出，奮不顧身地?fù)]劍沖向四名黑衣漢子。
雖是背中三支毒箭，周身已逐漸麻痹，這位追風(fēng)劍客的身手仍然矯健如常，出劍快如電光石火，只聽得連聲慘叫，四名黑衣漢子已應(yīng)劍而倒。
羅方心知不宜久戰(zhàn)，奮起全力拔腿狂奔，幾個起落，人已射出十丈之外。
弓箭手們那容他逃走，立時急起直追。
就在羅方身受重創(chuàng)，被追殺的同時，東大街的如意樓上，也引起一陣騷動。
盧員外等人久候未見羅方回酒樓，正感焦灼不安，突聞樓梯響起一陣雜沓急促的腳步響。
隨見由當(dāng)?shù)氐耐舨额^，帶著十幾名捕快浩浩蕩蕩登樓，頓使全樓食客為之一驚，不知發(fā)生了什么重大事故。
只見汪捕頭眼光一掃，率領(lǐng)捕快們直趨盧員外他們這一桌。
“盧員外！”
汪捕頭認(rèn)識這位當(dāng)?shù)孛?，不得不先打個招呼。
盧員外忙問:“汪捕頭，出了什么大事？”
汪捕頭強自一笑:“沒事，只是請盧員外的這幾位貴友，跟咱們?nèi)ジ镆惶?。?p> “這……”
盧員外一時不知所措起來。
在坐的三位中年人，其中一個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怪手白樹棠，他沉聲問:“請問你們可有拘簽？”
汪捕頭瞪他一眼:“這又不是抓犯人，只不過去問話，何必大題小做！”
白樹棠冷冷一笑:“汪大捕頭，你少在那里拿著雞毛當(dāng)令箭，衙門里的法規(guī)我清楚得很。既非抓犯人，又未帶來拘簽，你就無權(quán)要求我們跟你走！”
汪捕頭火了，不由地怒形于色:“你們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白樹堂大小場面見得多了，可不吃他這一套:“這里是酒樓，什么酒都有！”
白樹棠并不想在酒樓鬧事，猶豫一下說:“可是，羅老他們……”
盧員外笑笑:“沒問題，我關(guān)照伙計一聲，羅老回來了請他等我們就行了?！?p> 白樹棠這才一使眼色，按撫住蠢蠢欲動的四個小伙子，各自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離座。
盧員外交代了伙計后，便陪同白樹堂等人，隨汪捕頭離開酒樓，避免了一場沖突。
揚州府的位置在城中，汪捕頭帶著他們往城西。
盧員外過去也是行走江湖的，收山后定居揚州多年，儼然當(dāng)?shù)孛?，不會連方向都搞不懂，但他居然未吭聲。
白樹棠來過揚州，也曾登門拜訪過盧員外，不禁暗覺事有蹊蹺:“盧兄，這條路走的好像不對……”
不料話猶未了，走在他身旁的盧員外突然出手如電，并指如戟，以重手點中白樹棠腰后氣海大穴。
這出其不意的突變，使白樹棠措手不及，猛覺心神一個大震，全身氣血立時翻涌：“盧大海！你......”
盧員外就是盧大海，當(dāng)年曾仗金剛指縱橫江湖。
他一言不發(fā)，又補上致命的一掌！重重?fù)粝虬讟涮撵`臺穴部位，眼見這位好友口噴獻(xiàn)血撲跌在地，才無奈地說：“抱歉，想要在這亂世生存，實在身不由己?。 ?p> 就在白樹棠倒地不起的同時，十幾名捕快已拔刀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其他人發(fā)動了攻擊。
他們并非揚州府的捕快，而是東廠派駐揚州軍械局的廠衛(wèi)喬扮，個個身手不弱。
名師出高徒，羅方帶來的四名弟子亦非泛泛之輩，雖在倉促間應(yīng)變，仍能沉著應(yīng)戰(zhàn)。
另外兩位中年是屠龍手李烈，鐵扇書生葉中逸，他們都是江湖上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也是張世杰的知交，所以這次義不容辭，自告奮勇隨羅方師徒同來揚州。
目睹白樹棠慘遭毒手，他們更像到了羅方的處境，必然兇多吉少，那能不又驚又怒。
很顯然的，盧大海收山定居揚州后，表面上是當(dāng)?shù)孛潱抵袇s跟東廠勾結(jié)，誠如他所說，要想在這亂世生存，實在身不由己。
為了巴結(jié)李實，他竟不惜通風(fēng)報信出賣好友，甚至依計而行，參與了這個殲滅羅方等人的計謀。
雙方一交手，立時展開了激斗狠拚。
這里雖已遠(yuǎn)離鬧區(qū)，仍屬通往城西的大街，附近一帶的店家尚未打烊。
一見街上放生激戰(zhàn)，且十幾名廠衛(wèi)身著捕快服裝，嚇得忙不迭紛紛關(guān)門閉戶，以免遭到魚池之殃。
激戰(zhàn)中，突見幾條人影飛奔而來。
外貌和衣著毫不起眼的男女六人，正是經(jīng)過改裝易容的彭小葵、張淑宜、無塵居士師徒、以及玉芙主仆。
當(dāng)時張淑宜跟隨著彭小葵，正走在東大街上，眼見汪捕頭等人走出酒樓，認(rèn)出其中四個小伙子是她同門師兄，但卻不敢貿(mào)然上前打招呼，以免暴露身份。
尤其四位師兄來了揚州，卻未見師父羅方，使張淑宜暗覺事有蹊蹺，兩人一商議，決定由彭小葵悄然尾隨，張淑宜則趕快通知無塵居士師徒等人。
老少六人趕到，見雙方已動上手，顧不得打草驚蛇，立即加入激戰(zhàn)。
盧大海收山后，武功擱下已久，加之養(yǎng)尊處優(yōu)，體態(tài)日漸發(fā)福，身手大不如前。
汪捕頭以前只是個捕快，靠他有個漂亮妹子作嫁蔡知府當(dāng)偏房，才因妹而貴，混上了個捕頭，并無多大真才實學(xué)。
是以他們這方面，全靠十幾名廠衛(wèi)支撐場面。
那夜老少六人突襲潁州軍械局，大發(fā)神威，近兩百人包括京都十大煞星，從揚州調(diào)去的一批東廠好手，以及東郭雄等兇神惡煞尚且不敵，造成慘重傷亡，這種小場面那看在他們眼里。
彭小葵的八尺麻繩，出手毫不留情，上前就狠狠抽到兩個，頭破血流倒地不起。
無塵居士為了爭取時間，索性以他百發(fā)百中的飛刀出手，果然刀無虛發(fā)，一口氣解決了四五人。
鐵扇書生葉中逸對上了盧大海，兩個人才幾個照面，腦滿肥腸的盧員外已是氣喘吁吁，有些招架不住了。
“葉兄，兄弟實在情非得已......”
他猶圖為自己有所辯白。
但鐵扇書葉中逸生充耳不聞，更加緊了猛攻。
汪捕頭被屠龍手李烈壓迫的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其他人則由羅方的四名弟子，及趕來的玉芙蓉主仆，小黑，張淑宜捉對廝殺。
彭小葵和無塵居士解決了幾名廠衛(wèi)，立時過來助陣，卻已不須他們插手。
剩下的七八名廠衛(wèi)雖奮不顧身，施展出平生所學(xué)，可惜技不如人，紛紛命喪劍下。
汪捕頭見大勢已去，嚇得魂飛魄散，掉頭拔腿就跑。
但才奔出兩丈，便被無塵居士的飛刀射中后頸，連哼都未能哼出一聲，即告撲倒在地。
盧大海更慘，剛轉(zhuǎn)身欲逃，便被彭小葵的麻繩擊中足踝，痛澈心肺。
“哇......”
慘叫一聲，盧大海一個踉蹌栽倒，不須別人再動手，他已血充腦部而亡。
僅僅片刻之間，對方的十幾人即全部解決。
易容成中年婦人的張淑宜忙趨前:“四位師兄，我是淑宜呀，師父他老人家呢？”
四個小伙子一聽她口音，頓時恍然大悟，心知是易容改裝的小師妹。
距離尚在數(shù)丈之外，無塵居士一眼認(rèn)出了來人:“是羅老前輩！”
驚呼聲中，他已電射而出迎了上前。
羅方身負(fù)重創(chuàng)，又奔得太急，終告不支，又一個踉蹌跌了下去。
彭小葵一個箭步趕到，急忙蹲下將他扶住:“羅老前輩，你……”
羅方嘴角留著烏血，臉色發(fā)青:“盧……盧大海和洪師爺勾結(jié)，出……出賣了我們……”
話猶未了，張淑宜剛飛奔趕到，他已毒發(fā)氣絕而亡。
張淑宜跪了下去，情不自禁的撫尸痛泣:“師父！師父！……”
四名弟子隨即趕來，一起向羅方的尸體下跪，沉痛地齊聲說:“師父請安息，弟子們定會為您老人家報仇！”
掠身而至的屠龍手李烈接口說:“要報仇，就要找李實！”
張淑宜一聽，驚訝地抬起頭來望著他:“我?guī)煾父顚嵱惺裁催^節(jié)？”
李烈搖搖頭:“沒有任何過節(jié)，我們是風(fēng)聞令尊出了事，被押解來揚州，特地趕來一探究竟的……”
隨即將來到揚州，請盧大海出面找上洪師爺這條門路的經(jīng)過，簡單扼要地說了一遍。
玉芙蓉聽畢，靈機一動說:“好！既然如此，那就趁熱打鐵，我們來個將計就計吧！”
大家不由地一怔，齊將目光轉(zhuǎn)向她，不知這位女飛賊想出了什么錦囊妙計？
……
位于城西的揚州軍械局，天一黑更是戒備森嚴(yán)，如臨大敵。不但大門口派有十幾名守衛(wèi)，且四周不時尚有十二人一組的巡邏隊出現(xiàn)。
官署的早已布下天羅地網(wǎng)，卻不見燈火，更無聲息，顯然全部人手均在黑暗處守伏，嚴(yán)陣以待著。
這時，突見由汪捕頭為首，率領(lǐng)一批身著制服的捕快匆匆而來。
大門口的守衛(wèi)已獲指令，汪捕頭將率領(lǐng)十幾名廠衛(wèi)偽裝的捕快，押回一批人，不必請示即可放行進(jìn)入。
由于天色太黑，附近又全無燈光，首位無法看清。
但來人身著捕快制服，又是堂而皇之地昂首闊步行來，應(yīng)該是汪捕頭他們沒錯吧！
怎會未見他們押解人犯......
念猶未了，一行人已來到大門外。
守衛(wèi)剛看清為首的并非汪捕頭，來人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然發(fā)動了攻擊。
這位汪捕頭正是無塵居士所扮。
只見他雙手齊發(fā)，飛刀連連疾射而出。十名守衛(wèi)連刀都未及拔出，便已紛紛中刀倒地不起。
緊隨他身后，扮成捕頭的彭小葵等共十一人，趁機一擁而入沖進(jìn)了大門。
由柳如是與九幽鬼婆共同負(fù)責(zé)指揮，布下的天羅地網(wǎng)全是憑她們的江湖經(jīng)驗閱歷而設(shè)計。
即以常情判斷，這形同劫獄，來人必不敢公然闖入。
整個軍械局內(nèi)，即以連發(fā)弩弓及暗器對付，格殺勿論，即使來人神通廣大，能夠突破重重防線，最后仍然難逃一死。
因為囚禁張世杰父子三人的特制大鐵籠，就置于大廳堂的正中央，若有人闖入，只要一觸動機關(guān)，立時萬箭齊發(fā)，由四面八方射來，任憑武功蓋世也難活命。
有鑒于潁州一戰(zhàn)傷亡慘重的教訓(xùn)，是以柳如是從蕪湖找來一批暗器好手，就敢夸下?？?，能將企圖來營救張家父子的人一網(wǎng)打盡，即是盡可能以暗器毒箭代替人力，不跟對方正面接觸，避免再次造成重大傷亡。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這女人萬萬沒有想到，彭小葵等人竟公然從大門攻了進(jìn)來。
這一來，守伏在各處的人手，已成了英雄無用武之地，非得現(xiàn)身全力迎敵不可了。
軍械局占地極廣，規(guī)模比潁州府有過之而無不及。
進(jìn)了大門便見一片廣場，佇立數(shù)丈的旗桿上，繡有東廠標(biāo)志的巨鷹旗幟迎風(fēng)招展，令人一見就感到殺氣騰騰。
彭小葵等人剛一沖入，就見廣場四面八方暗處，涌現(xiàn)出數(shù)十名廠衛(wèi)。
他們一現(xiàn)身便以連發(fā)弩弓迎敵，頓時咻咻聲大作，毒箭如飛蝗般射來。
沖入的男女老少共十二人，由羅方的四名弟子爭先在前開路，施展師門追風(fēng)劍法，一路揮劍掃蕩亂箭。
其他八人個個身手不凡，各自以手中的兵刃拔擋飛斬，在箭雨中迅速向前挺進(jìn)，直奔正對大門的大廳堂。
其實他們根本無從知道，張家父子三人被囚禁在何處。
按照原定計劃，是他們六人夜探軍械局，潛入后分頭展開搜尋，必要時制住廠衛(wèi)逼問，確定人在那里，再集合全力營救。
憑玉芙蓉的江湖閱歷，軍械局畢竟并非衙門，不致明目張膽公然設(shè)置牢房，八成是將張家父子三人關(guān)在密室之類的地方。
但她判斷錯誤，想不到張家父子三人就在大廳堂內(nèi)。
幸而遇上羅方的四名弟子等人，合力解決了汪捕頭盧大海，以及偽裝捕快的十幾名廠衛(wèi)，使玉芙蓉靈機一動，臨時改變主意，扒下他們的制服各自穿上，決定從大門攻入，讓對方發(fā)覺時已措手不及。
這一著果然湊效，逼使守伏的大批廠衛(wèi)非現(xiàn)身不可，全力以毒箭阻敵。
不料九幽鬼婆工于心計，在暗中眼見對方?jīng)_進(jìn)大廳堂，正中她下懷，不禁暗喜，立時發(fā)出暗號，下令停止發(fā)射。
就在彭小葵等人沖近大廳堂時，突見廳內(nèi)大放光芒，使人一目了然，清清楚楚看見張家父子三人，被關(guān)在置于廳中央的大鐵籠中。
張淑宜一見父兄，迫不及待地就向廳內(nèi)沖，辛好被彭小葵一把攔住:“小心有詐！”
“爹！”
這少女情不自禁地出聲大叫。
鐵籠中的張世杰大驚。
情急之下，大聲警告:“宜兒，不要管我們，快走！”
張淑宜那里肯聽，激動地泣聲說:“爹！不用擔(dān)心，我們來救您老人家了……”
“千萬不要！”
張世杰嘶聲力竭地喝阻:“老鬼婆詭計多端，你們千萬不可中計！”
“這老鬼婆是誰？”
彭小葵從未聽過這個名號，不禁轉(zhuǎn)頭問身旁的玉芙蓉。
玉芙蓉想了想:“大概是九幽鬼婆冷幽吧！”
小黑接口說:“我見過這個老鬼婆，長得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p> “哦？”
彭小葵詫然問:“你怎會見過她？”
小黑說:“就是那次霍山三魔劍和濟南雙豪，要去無塵山莊找彭爺麻煩前，他在仙巖鎮(zhèn)的小店打尖歇腳時，正好遇上了老鬼婆還有兩個東廠檔頭，聽他們說要去臺州辦事，正要去折返潁州。當(dāng)時還邀請那五個倒楣鬼一起去呢！”
屠龍手李烈眉頭一皺：“如果九幽鬼婆在這里，咱們倒要特別小心，聽說那老鬼婆不但詭計多端，而且心狠手辣，什么慘無人道的卑鄙手段都使得出來?！?p> 張淑宜心急如焚：“家父他們就在眼前，難道我們就被一個老鬼婆嚇住，不敢進(jìn)去救人了嗎？”
彭小葵極力安撫她：“淑宜姑娘，你先稍安勿躁，我們既然來了......”
“你們怕那老鬼婆，我可不怕！”張淑宜突然掙脫彭小葵的手，奮不顧身地就向廳內(nèi)沖去。
小黑情急之下，撲上去將她攔腰一把抱?。骸澳悴荒苋ニ退?！”
張淑宜被他緊緊抱住不放，掙又掙不開，急得失聲痛泣起來。
“哈哈......”
不知何處傳來一陣狂笑，令人聞之不寒而栗。
接著響起了九幽鬼婆沙啞的聲音：“人就在廳內(nèi)鐵籠中，為什么不進(jìn)去救，是不是怕了？嘿嘿，我還以為來了是什么三頭六臂的人物，膽敢闖進(jìn)這里來撒野，原來只是些浪得虛名的膽小鬼！”
玉芙蓉以肘輕碰彭小葵一下，低聲說：“讓她繼續(xù)說話！”
彭小葵會意地把頭微微一點，玉芙蓉已身形一晃而去，失去了蹤影。
不愧是千面飛狐，好快的身法。
九幽鬼婆又在挑釁了：“你們打算耗到天亮？”
彭小葵并未理會她的激將法，故意振聲問：“老鬼婆，你是聽命于人，還是能當(dāng)家作主？”
九幽鬼婆冷聲說：“你管不著！”
彭小葵置之一笑：“我當(dāng)然管不著，不過，如果你能當(dāng)家作主，我到有個好建議，也許管得著你的人能接受。”
“你說說看?！?p> 九幽鬼婆霍然心動。
彭小葵故意拖延時間，從容不迫地說：“事由我起，李實要的是我，張老鏢主父子三人是無辜的，與此事毫不相干，所以我有個建議，由我交換他們父子三人，你覺得如何？”
九幽鬼婆斷然拒絕：“休想，你們今夜自投羅網(wǎng)，一個也跑不掉，我勸你們還是乖乖束手就縛......”
她藏身之處，是在十余丈外的瞭望塔上，居高臨下，可將整個軍械局盡收眼底，一目了然。
而老鬼婆功力深厚，以“千里傳音”發(fā)聲，讓人聽起來仿佛近在咫尺，無法辨出她的正確距離和位置。
不料她的話尚未說完，突聞連聲沉哼，守護在她的身旁的幾名廠衛(wèi)已應(yīng)聲而倒。
緊接著，一把利劍抵在了她胸前:“老鬼婆！你要死還是要活？”
九幽鬼婆大吃一驚:“你！你……”
隱身黑暗中之人，僅能隱約看出是個女子，無法看清她的面貌。即使光天化日之下，看得一清二楚，也無人能知道她就是赫赫有名的千面飛狐。
玉芙蓉冷聲說:“不必問我是誰，如果你想活命，最好立刻傳令下去，將廳內(nèi)設(shè)下的機關(guān)全部拆除，放出張老鏢主父子三人，否則就別怪我先取你這條老命！”
九幽鬼婆無奈地苦笑:“實不相瞞，我只負(fù)責(zé)指揮守伏的所有廠衛(wèi)，控制機關(guān)的另有其人，權(quán)不在我?！?p> 玉芙蓉喝問:“誰有權(quán)？”
九幽鬼婆用手一指:“右邊那座瞭望塔上的柳姑娘?！?p> 玉芙蓉剛一轉(zhuǎn)頭，冷不防九幽鬼婆出手如電，徒手突將抵在胸前的劍拔開，一個倒翻，從數(shù)丈高的瞭望塔翻了出去。
這老鬼婆果然厲害，身形墜落時大聲發(fā)出招呼:“發(fā)動機關(guān)……”
她的身法再快，那能快得上千面飛狐。
只見玉芙蓉縱出了瞭望塔，身形直墜而下，凌空出手，當(dāng)頭一劍將老鬼婆劈成了兩半。
九幽鬼婆僅發(fā)出“哇”地半聲慘叫，身體已分了家，一分二墜在地上。（去死吧！）
玉芙蓉則是足剛落，身形又起，直向右邊瞭望塔射去。
瞭望塔上的柳如是情知有變，把心一橫，毫不猶豫地扳下手扶著的機括把手。
大廳內(nèi)的機關(guān)，是由鋼絲經(jīng)由無數(shù)滑輪接至瞭望塔，用機括加以遙控。
機關(guān)一觸即發(fā)，頓時萬箭齊射，從大廳四面八方疾射而出，關(guān)在鐵籠中的張家父子三人，既不能閃避，更無法阻擋，好比亂箭中的活靶。
張淑宜目睹父兄慘遭亂箭射成刺猬，不禁悲痛欲絕，發(fā)出令人心碎的慘叫：“爹！哥哥......”
小黑使出全力，才將拚命掙扎的她抱住：“張姑娘，你救不了他們，犯不著白白送死??！”
彭小葵更是驚怒交迸，但他也無能為力。
在萬箭齊發(fā)下，即使他奮不顧身沖入也救不了人，何況張家父子三人已慘死在鐵籠中。
片刻間。
廳內(nèi)的箭已射盡，剛一停止，外面的連發(fā)弩弓，又開始發(fā)動攻擊了。
剎時間咻咻聲大作，箭如飛蝗般射來。
彭小葵豁出去了，振聲狂喝：“殺！殺盡這些喪心病狂的東廠鷹犬！”
只見他揮舞著麻繩，形同瘋狂，冒著箭雨直撲利用暗處掩身的弓箭手。
他一發(fā)動，其他人那敢怠慢，個個奮不顧身，勇往直前，不畏亂箭如蝗分頭沖殺向四面八方。
距離一近，弩弓便失去了威力。
尤其九幽鬼婆已喪命，這批弓箭手好比群龍無首，頓時陣腳大亂，被彭小葵等人從掩身處逼出，只有情急拚命。
那消片刻，數(shù)十名弓箭手已傷亡過半。
這時，分由陰豹鄧龍，及天罡手郝威所率的兩批廠衛(wèi)，急忙趕來增援，雙方展開了激戰(zhàn)。
而年輕氣盛又好斗的小黑，此刻卻未能大顯身手，因為他必須守著哭得柔腸寸斷的張淑宜。
廳內(nèi)亂箭一停，張淑宜就沖了進(jìn)去，小黑急忙跟入。
乍見慘死鐵籠內(nèi)的父兄，這少女那能承受如此深重打擊，一時簡直無法接受這殘酷的事實。
撲通跪在鐵籠前，雙手抓住鐵柵，放聲痛哭起來:“爹！大哥！二哥！這全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了你們……”
小黑一旁勸慰:“張姑娘，你千萬不要這樣想，這不是你的錯，更不是你害死了他們的，我們大家都盡力了，只怪李實那老賊太心狠手辣！”
張淑宜自責(zé)地泣聲說:“要不是我為了尋找彭爺，自私離家外出，就不會惹上這個麻煩，累及家父他們。這……這怎能不怪我呢？”
小黑輕喟一聲，黯然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好在皇天不負(fù)有心人，總算讓你找到了彭爺……”
張淑宜凄然苦笑:“如果能倒轉(zhuǎn)，一切能從新來過，我情愿放棄一起換回家父他們的生命。”
小黑自告奮勇:“你放心，今夜我小黑就算拚了這條命，也要找出李實那老賊，為令尊他們報仇！”
“不！”
張淑宜搖搖頭:“我?guī)煾负桶状笫鍨榱藸I救家父他們，已經(jīng)不幸喪命，我不能再要更多的人送死了。何況，人死不能復(fù)生，報仇又有什么用？”
“現(xiàn)在我只求能將家父他們的尸體搶救回來，護送回開封，讓他們?nèi)胪翞榘?，我的心愿已足……?p> 說著說著，她又悲從中來，忍不住痛泣起來。
小黑突然站起，揮劍斬斷連著大鎖的鐵鏈，打開柵門，小心翼翼地將三具尸體拖出鐵籠。
張世杰父子三人的尸體上插滿了箭，如同刺猬一般，死狀慘不忍睹。
張淑宜撲向前，撫尸痛泣:“爹！您老人家死得好慘啊……”
小黑無暇再勸慰，忙著將尸體的箭拔出，發(fā)現(xiàn)箭簇上帶出的血已呈烏黑色，不禁咬牙切齒地恨聲大罵:“他媽的！好狠！箭上竟喂了毒！”
彭小葵突然闖入，見狀為之一怔。
小黑急問:“彭爺，外邊怎樣了？”
彭小葵急切說:“東廠鷹犬傷亡不多，我們只有李烈前輩受了傷。玉姑娘殺了老鬼婆，可惜被發(fā)動機關(guān)的柳如是那娘們逃掉?！?p> “她在瞭望塔上發(fā)現(xiàn)正有大批官兵趕來，你快帶著張姑娘隨其他人殺出去，這里的事交給我，我非得找出李實和那娘們宰了他們不可！”
張淑宜止住哭泣，起身勸阻:“不！彭大哥，不必找他們報仇了，我們一起走?！?p> 彭小葵頓覺意外:“淑宜姑娘，你……”
張淑宜強忍悲痛說:“剛才我已經(jīng)小黑哥表明了，為了營救家父他們，已使我?guī)煾负桶状笫遒r上了命，我不能再……”
突見玉芙蓉奔入，氣急敗壞地催促:“官兵已近，再不走就來不及了?！?p> “彭大哥！”
張淑宜激動地說:“報仇是我的事，如果你不走，我就留下來跟你一起去找他們拚命。”
彭小葵遲疑一下。
當(dāng)機立斷:“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們走！”
小黑來不及將尸體上的箭一一拔出，就一手一個夾起了兩個，彭小葵也夾起了張世杰的尸體。
廣場上仍在激戰(zhàn)，雖然又有趙升及一名羅方的弟子受了傷，但他們個個愈戰(zhàn)愈勇。尤其無塵居士的飛刀實在厲害，嚇得廠衛(wèi)們魂飛魄散，只有邊戰(zhàn)邊退。
玉芙蓉一聲嬌喝:“大家撤！”
眾人在無塵居士的飛刀掩護下，立即回身向大門外沖出。
廠衛(wèi)們那敢追出。
他們等大批官兵趕到時，那一伙男女老少早已去遠(yuǎn)。
一行人疾奔如飛。
經(jīng)過城西街口時，羅方兩名弟子，將藏在隱蔽處的師父和白樹堂尸體背起，繼續(xù)奔向城西的城墻邊。
夜色蒼茫下，他們各展輕功，一一越墻而出，逐漸遠(yuǎn)離了揚州城，奔向無法預(yù)知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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