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燭。
通過‘工坊’或者‘工作室’制造出來的物質(zhì),原材料是什么?是血與肉,是‘生命’本身,將生命本身融入到火焰里面,讓那些火焰點燃一切曾經(jīng)活著的物質(zhì),這是一個緩慢的過程,哪怕是一盞提燈大小的肉燭,也足以支撐很漫長一段時間的燃燒了。
——“‘可燃物工作室’的鍛造風格,充分發(fā)揮出肉燭本身燃燒的特點,充分的燃燒,極致的燃燒,這樣會壓縮肉燭的使用時間,但絕對能夠發(fā)揮出肉燭最大的用處,我們使用肉燭的目的是什么?是在這些污染和霧氣之中保護自己,那么,只要讓肉燭把一切都燃燒殆盡,這不就是最好的保護?”
這便是此時克勞德手中的東西。
這一個肉燭沒有任何防護,作為一個肉燭,它本應(yīng)該具備一種拘束,它的火焰太過于猛烈,猛烈到會將人的肌膚都燒成焦炭,那一個肉燭被克勞德捧在手中,她的左手上,就是這一顆跳動的小小太陽。
“來。”她松開手,讓那一顆球體落在伊蕾娜的身上,“希望這不會燙傷你。”
肉燭的作用是什么?保護,那么,將人們從什么東西之中保護起來?當然是那些異教徒,那些異端,那些被天使們認為并不屬于‘善’這一邊的,就是異端。
火焰綻放開來,將伊蕾娜包裹其中。
那些火焰撕開了伊蕾娜的疤痕,拉扯她的肉體,它們鉆入到伊蕾娜的身體里面,從那些傷疤之中進入,舔舐著她的疤痕。
那些疼痛感在這一個瞬間就侵占了伊蕾娜的大腦,扼住了她的思想。
這是一種‘問詢’。
——綁上鐐銬,架上高臺,點燃火焰,在火焰之中久久哀嚎的就是異端,在火焰之中死亡的就是善良的好人。
——裝入木棺,纏上鎖鏈,沉入水中,漂浮在水面之上的就是異端,久久沒有浮起來的就是善良的好人。
——鋪滿釘子,布滿銹跡,踩在其上,毫發(fā)未傷并安然度過的人就是異端,血流不止而哀嚎的就是善良的好人。
在歷史之中的每一個方法,以一種可以稱得上‘不人道’的方式來判別每一個可能危害到‘人’的事物,過去是這樣,現(xiàn)在也是這樣。
死亡。
這一刻詞匯被銘刻在了伊蕾娜的腦海之中,疼痛感伴隨著死亡的感覺彌漫上她的身軀,她知道自己正在面對死亡,在那位女性從色彩之中走出來,在那位女性手中的火焰燃燒她的肉體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正在面對死亡。
死亡本身。
——叮。
那些黑色在這個時候攔在了伊蕾娜的面前,祂——或者說,屬于祂的一部分,在這個時候庇護了祂的信徒,那些黑色在觸及到火焰的時候也被燒卻,那充斥著信仰和神性的力量并不是這種被絞碎的黑色能夠抗衡的。
時間能夠拖延多久?
“不……”伊蕾娜的喉嚨擠壓出這樣的聲音,“……不?!?p> ——不應(yīng)該是由‘您’來庇護‘我’。
伊蕾娜,伊蕾娜·約里奧,她信仰番尼是為了什么呢?最初,可能要再往前一點,她信仰這一位天使是為了什么呢?歸根結(jié)底,他們的目的好像都是同樣的,他們想要將這一位天使從海上迎接回到國度之中。
為什么呢?是啊,‘最初’的時候為什么會同意這樣子的目標?
因為他們得到了回應(yīng)。
祈禱,對著天使祈禱,這是每一位拉芙蘭人都會的行為,但是,祈禱并不一定能夠得到回應(yīng),更別提口諭那些東西,大多數(shù)人對著天使祈禱的時候,都無法得到最初那一次的恩澤——他們因為自己所見的恩澤而信奉一位天使,卻再也沒有見過那位天使的善意,這是大多數(shù)人的現(xiàn)狀,很多人終其一生都沒有再一次窺見天使的一角。
而祂不同。
祂回應(yīng)了每一位祈禱的信徒,每一個人在心中虔誠默念祂的名字的時候,祂的目光都會落在這些人的身上,在他們遭遇危險的時候,祂也會伸出援手,正因如此,諸如伊蕾娜這樣的人才會信仰祂。
但祂在遙遠的海上。
“祂被放逐在那一片大海上,祂孤獨地停留在大海上,祂并不是一個奇跡,祂是一位確確實實存在的天使!即便祂沒有得到真正的‘善意’,祂也回應(yīng)著我們每一個人,現(xiàn)在,我們應(yīng)該將祂迎接回到我們的國度,拉芙蘭不應(yīng)該將這樣一位天使拒之門外!”
叮。
短暫的時間,似乎做不到多少事,但如果只是要動起來,那應(yīng)該足夠了。
祂在港口,祂在卡昂佛爾的港口遇到了某一件事,導致祂無法前行,而那些黑色的、被絞碎的痕跡,就是祂的恩澤的殘留,現(xiàn)在祂需要幫助,他們,每一位加入到這一次的迎接儀式之中的人,都是需要幫助祂的人。
包括伊蕾娜自己。
“直到現(xiàn)在,你也覺得自己是‘正確’的。”
克勞德嘆了口氣,她能夠從伊蕾娜的眼中看到那一種情緒,在伊蕾娜的心中,在這個帶著疤痕的女性的心中,一直堅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
……果真如此嗎?
“我們一直都是正確的?!?p> 伊蕾娜奔跑著,那些黑色為她爭取的時間并不多,在掙脫了色彩的束縛之后,伊蕾娜就在朝著港口奔跑,拼盡全力奔跑。
我們一直都是正確的,我們不可能是錯誤的,天使回應(yīng)了我們,祂并沒有蠱惑我,而是我發(fā)自內(nèi)心的信仰,我信仰祂,我信奉祂,祂在我困難的時候幫助我,在我危難的時候拯救我,祂讓我脫離了那些牢籠與枷鎖,讓我明白了天使的恩澤是什么模樣。
我不可能是錯誤的。
砰。
她抓著那一本日歷本,現(xiàn)在,從紙張之中滲透出來的黑色已經(jīng)幾乎看不見了,那些黑色在最后一次幫助她抵擋了色彩之后就失去了動靜,而在日歷本上,第一日的祂一動不動,一點距離的變化都沒有。
“番尼!番尼!”伊蕾娜喊道,“……愿您終將回到這個國度,我們會為您鋪平一切的道路?!?p> 黑色消散了,那金藍色的河流終于掩蓋住了一切的黑色,屬于克勞德的色彩覆蓋了這里所見到的一切——一切,一切涉及到‘祂’的顏色都被遮蓋住了,在完成這一個步驟之后,那些河水就朝著伊蕾娜涌了過來。
伊蕾娜的奔跑速度并不快,和那些河水相比,她的速度太慢了,哪怕伊蕾娜已經(jīng)奔跑了很長的一段距離,那些河水也追上了她,然后,色彩化為實質(zhì),那金藍色的河水淹沒她的雙腳,將她的奔跑拘束。
緊接著,屬于肉燭的火焰從水面上蔓延,那些火焰在流動的水中勾勒出新的脈絡(luò),沿著顏色一同扭動,在那些火焰觸及到伊蕾娜之前,她翻動了手中的日歷本。
——從第一日,到第四日。
『這并不是你能夠承受的代價,四天時間的壓縮,哪怕是一個微小的動作都足以產(chǎn)生巨大的反噬,在四天的時間里,一小段距離的移動,在結(jié)束之后也會在一瞬間到達極遠的地方,更遠,再遠一點,直到離開每一個人能夠窺探到的世界』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第一日,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從第一日徑直到達第四日,這一個時間上的跨度已經(jīng)超越了伊蕾娜能夠承受的范圍,就在她翻動那一頁日歷的時候,她的手指已經(jīng)斷裂了,日歷本正在征收它的報酬,折斷伊蕾娜的手指,扭曲她的手腕,切割她的小臂,灼燒她的肩膀。
“你現(xiàn)在還能回頭。”
克勞德的聲音在她的身后響起。
“跨越那一條界限之后,等待你的只有死亡,沒有別的可能性?!?p> ……有區(qū)別嗎?
在這些人把自己當做是異端的時候,她和死亡就已經(jīng)捆綁在了一起,她現(xiàn)在的選擇也不過是一種奉獻,她的天使庇佑了她,回應(yīng)了她的信仰,那么,她理所應(yīng)當為天使付出她所擁有的一切,現(xiàn)在,就在現(xiàn)在。
“我又不后悔?!币晾倌然剡^頭,她臉上的疤痕依舊猙獰,在被黑色浸染,又被肉燭的火焰灼燒之后,這一道疤痕看起來更加令人不適,“我們一直行走在正確的道路上?!?p> 咔嚓。
伊蕾娜的左手手臂消失了。
整一條左手,就這么消失在了空氣之中,但這并不是結(jié)束,在伊蕾娜的左手消失之后,她的右手也隨之不見,只留下了兩條空蕩的袖子在空中飄蕩。
……不。
克勞德沒有任何停頓,在伊蕾娜做出這一個‘選擇’的時候,她便讓色彩直接洞穿了伊蕾娜的大腦——現(xiàn)在伊蕾娜沒有辦法抵抗了,在這之前,克勞德還希望從伊蕾娜的口中得到這一次信仰失格的信息,而現(xiàn)在,在伊蕾娜選擇跨越界限之后,她就沒有辦法等待了。
她們都沒有時間等待了。
色彩在一瞬間穿過了伊蕾娜的身軀,沒有多余的動作,僅僅只是那一瞬,伊蕾娜的心臟就停止了跳動,然而,在之后,那一具身體的雙腿也被折斷,被扭曲,被燃燒,然后消失——接著是軀干,最后,是伊蕾娜的頭。
這一切發(fā)生的太快了。
在克勞德的眼中,那一本日歷落在了地上,一陣風吹過,將那一頁又翻到了下一頁,那一頁是一片空白,似乎……還沒有開始記錄那一日,或者,那一刻。
——亂序日歷表,第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