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劍與錘
正當(dāng)兩位女士在心中贊嘆不已,沈臨本人卻全不覺得自己的操作有甚么值得夸獎的。
準(zhǔn)備,本來就是隱巫一族克敵制勝的關(guān)鍵。
不然隱藏起來的時候都在干甚么,睡覺洗澡泡下屬嗎?
沈臨自知沒有甚么過人的才智,種種心計手段,不過是兩世為人的積累。
面對赤煉般的人精,拼才智是拼不過的,只好情理兼施,祈望她會被碑文感動得投向自己。
包括身后帶兵出陣,正式走到圣姑對立面的司庫和農(nóng)務(wù)官兩人在內(nèi),沈臨身邊連一個可靠的盟友也沒有。
走到今日,靠的是借力打力,步步為營。
“如今,我的星光正值高升,姑姑的光芒卻越漸黯淡。”
“過去持觀望態(tài)度的有力人士們,紛紛投向我這一方。這全是因為姑姑失去理智,被大勢所拋棄之故?!?p> 沈臨決心不讓自己被大勢拋棄。這全知全能的雙眼,向來對世間一切也看得通透。
唯有她……
沈臨指尖暗地抹過銀戒,喃喃說道:“如果你敢騙本殿下,即使死我也會把你拖進地獄,明白嗎?”
銀戒沒有回音。
想起再度相逢,或已是沙場對壘,他怒從心起,一擊焰腿踢斷內(nèi)室門柄。
上代巫祝人不在了,留下的招式卻是簡單易用。
沒想到門戶一開,所見卻非室內(nèi)景象,而是四條廊道圍起來的空地。
空地一角,立著一座熔爐,濃厚灰煙隨著鏗鏘打鐵聲響,團團朝上升起,竟連天上霧海,相比也黯然失色。
空地上唯一的光亮,是鐵錘敲打在鐵砧上生起的火花。錘身狹而長窄,錘桿卻與胸等長。
這瘋子,竟把戰(zhàn)斗用的鐵錘用在打鐵上。
沈臨盯向熔爐前堆積成山的生胚鐵條,以及于其后方伸出的粗壯手臂。
那本不像是一位巫族該有的手臂,強壯有力得教沈臨畏懼。
更可怕的,是那與鐵錘敲擊聲完全同調(diào)的呼息,足以證明打鐵者的真氣修為,已到達(dá)了許多修行中人難以想象的境界。
沈臨問道:“鐵匠大師?”
揮動鐵錘的粗壯手臂一頓。
緊接著,一條長大身形緩緩自鐵山后走出,白發(fā)蒼蒼,滿臉皺紋,左臂卻比沈臨的大腿還要粗。
老鐵匠的右臂,相較左臂還要粗壯兩倍。
長期受濃煙熏得發(fā)白的雙眸盯得甚緊。“殿下別來無恙。”
沈臨可不這么認(rèn)為。
兩人曾在小宴上會過面,后來又于公開場合互相見過,只是沒再對話。
當(dāng)時的鐵匠大師,可遠(yuǎn)不是此刻般強橫悍勇的形象,反倒顯得有點拘謹(jǐn),而且全然不知掩飾支持圣姑的立場。
“形態(tài)變化,是我輩巫族被別派視為神乎其技的獨有本領(lǐng)。我心定我身,意氣斂時,形體亦隨之深藏。”
“鑄造兵器時的大師,無疑是心最自在時?!?p> “只是錘下刀兵,為何而鑄?殺戮?侵凌?還是為上位者一己私欲?”
鐵匠大師皺起眉頭,眼神陰冷。
“殿下不必對老頭子多費唇舌。老頭子讀書不多,更不知縱橫捭闔,天下大勢。”
“爐邊打鐵五十年,只為見出爐兵甲物有所用,而非堆放在武器庫中發(fā)霉發(fā)臭?!?p> 他緊盯著沈臨?!暗钕職⒘税咽亻T外的劣徒,就能保證這門永遠(yuǎn)敞開嗎?”
沈臨說道:“本殿下既有此意,自有實踐意志的計劃手段,用不著無關(guān)者多所干預(yù)。”
他放軟語氣:“但大人你可以不當(dāng)這無關(guān)者,而是加入到本殿下的計劃中,繼續(xù)為本殿下執(zhí)掌一國兵庫?!?p> “只要假以時日,本殿下向大人承諾,整個神水國的巫具兵刃,也會落入大人掌握中。如此未來,難道不比圣姑應(yīng)許的戰(zhàn)爭吸引?”
鐵匠大師瞥向他的眼神,帶著十足的古怪?!暗钕拢阏娴挠X得你口中的景象,勝過百年一遇的沙場鏖戰(zhàn)?”
“你見過步卒披上戰(zhàn)甲,以冒汗手掌握緊長矛的情景嗎?騎兵們沖鋒中抽出戰(zhàn)刀,皮革與金屬間磨擦碰撞,種種痛覺,終究抵不過刀鋒削開頭顱的利落觸感……”
“這番場景,臣的爺爺在風(fēng)炎國入侵之戰(zhàn)中親有體會,到父親一代,已流于口耳相傳。”
“至于臣幼時,父親以為四海升平,竟提也不再提戰(zhàn)場之事。陋城僻居,肚腸為酒肉所暖,甚至開始畏懼戰(zhàn)爭,厭惡戰(zhàn)爭。”
老鐵匠目光一閃?!皡s忘了我家世代所學(xué)冶煉之道,本為殺伐而生!”
他猛地抽出爐內(nèi)燒得赤紅的鐵條,隨手一揮,已使諸般護法符文加諸其上。
橫置胸前之時,已成了頂端尖銳,通體漆黑布滿巫語的巨型箭矢。
剛趕到的安凝和薛清辰見了這幕,均是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
“這廝真不愧是憑著一身猛力,硬生生逼得重臣職位中多出‘大師’一位的傳奇?!卑材o按劍柄?!吧僦鳎堊寣傧聛斫逃?xùn)他。”
沈臨搖頭,手中巫王劍斜往外指,目光半在看劍刃,半在與老鐵匠對視。
“兵兇戰(zhàn)危,生靈涂炭,對你而言不過是藝術(shù)的養(yǎng)份?”
“你真他娘的沒對不起大師之名?!?p> 老鐵匠意氣相投般咧嘴一笑。
“老頭子手里這根爛鐵錘,自砸不爛承傳數(shù)百年的巫王劍。”
“但若以鐵錘將箭擊出,力量集中一點,卻未嘗不能把巫王劍碰出一記缺口來,成就史上從無鐵匠作過的偉業(yè)?!?p> 沈臨縱聲長笑,同時輕一彈指。
“阿凝,注意左右?!?p> 無須少主提醒,安凝也已注意到左右逼近的氣息。
左首,戲巫鐘氏家主鐘偉皮球般翻滾出來,看似滑稽的臉上寒氣森森。
右方,寬開華服的貴公子莊若真高坐屋梁之上,神秘微笑教人見之栗然。
薛清辰見狀,緩緩拉開拳架,輕聲問沈臨道:“要不要先撤?反正他們失了大批武備,很難再武裝出象樣的民兵了。”
“不?!鄙蚺R說道?!八賾?zhàn)速決?!?p> “果然快人快語。”鐵匠大師笑了一笑。“那么臣就得罪了?!?p> 他抬眸一刻,笑容忽然僵硬起來。
只見沈臨伸掌在巫王劍上一抹,登時通靈出一層厚逾寸許的石制劍鞘!
利用上代巫族所長“形態(tài)變化”之術(shù),截取一部份血石為鞘的沈臨笑意明媚。
“硬碰硬?!彼f道?!斑@才是公平對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