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侄二人這頓飯吃的是各懷鬼胎,可表面上還得裝出父慈子孝。陶旭強忍著怒意虛與周旋,總算等到酒足飯飽,陶范醉意醺醺才脫身回到臥房。
“呼!”
演了一天的戲,各種貴賤親疏的人應付一圈下來,陶旭是疲憊到了極點。他拉開房門,無精打采的走到臥榻前脫了外衣準備睡覺。
他實在太累了,雖然一路車馬勞頓,但洗都不想洗,連房里的燈都懶得點,直接睡吧。
可一拉開被窩躺下,卻感到身邊一股帶著撲鼻香氣的暖意,一條嫩滑的藕臂順勢搭在了陶旭的胸口。
“什么人!”
陶旭猶如觸電一般騰身而起,從衣帽架上抽出佩劍作勢就要砍下。
“別別別!公子別殺我!”
黑暗中,回答的是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
“你是誰?誰叫你來的?”陶旭橫劍在胸,劍刃折射出來的冷白月光寒意逼人。他前程光明,可不愿意在一個女人身上翻船。
“奴婢鸝兒,是主人叫奴婢來服侍公子的?!北桓C里的女子也被陶旭激烈的反應嚇得不輕,抱著被子顫做一團。
鸝兒?剛才晚飯的時候好像聽陶范提起過。陶旭緩緩放下劍,背過身去冷冷道:“你先把衣服穿上再點上燈再說話!”
“諾~”
小姑娘明顯被陶旭嚇得不輕,看著他手里的長劍,穿起衣服來也是哆哆嗦嗦,好一陣才勉強穿好點起了燈燭。
燭光逐漸在陶旭的小破屋里亮起,回頭一看,一個年紀十六七歲的女孩兒披著一件過大的外套,看樣子還是陶旭的替換衣服,手里托著一盞油燈跪在地下,一雙眼睛直直的盯著地下,根本不敢抬頭看陶旭一眼。一看到陶旭手里的劍尖一晃,還以為他要殺自己,又是一哆嗦,差點把燈給晃滅了。
“抬起頭來!”
陶旭的劍尖托著女孩兒的下巴緩緩抬起,借著油燈,終于看到了女孩的真容。
說實話,漂亮是真的漂亮,而且是清麗脫俗的那種仙氣之美。大大的眼睛,長長的睫毛,緊咬的嘴唇,倔強的表情,真是我見猶憐啊。
“真是我見猶憐啊!”陶旭嘆了口氣,收劍回鞘。
“公子~”女孩見陶旭口氣似有松動,連忙求饒起來。
可陶旭不等她說話就直接打斷,“你是什么時候來府上的?今年多大了?”
“奴婢今年十六歲~”鸝兒又低下了頭,眼角擠出兩滴淚水,“自打小就被人賣了,是主人將奴婢撫養(yǎng)長大,到現在已經十三四年了?!?p> 十三四年?那就更留她不下了!
陶旭冷笑一聲,道:“十父是教你這么服侍我的?”
說著,手里的劍指了指她身上不合身的衣服。
“是!”沒想到鸝兒承認的倒是干脆,“晚飯前主人叫來奴婢,說是綠珠妹妹不在公子身邊,公子需要人服侍,便讓奴婢沐浴更衣,今晚就睡到公子的臥房里。還說從此奴婢就是公子的人了,要是奴婢觸怒了公子或是服侍不周,公子可以隨意處置奴婢!”
小姑娘一邊說,一邊瘦弱的身體不住的顫抖,也不知道是著涼還是害怕。
其實陶旭的心沒有那么狠,他很愿意相信這個鸝兒什么都不知道。要是一刀殺了她,陶旭狠不下這個心。但他也不敢賭,萬一這女孩兒是陶范派到他身邊的臥底….
陶旭沒有本錢去賭。
但拒絕也不能說的這么傷人,陶旭靈機一動,想到了一個絕佳的借口。
“既然你是十父府里的人,那應該知道之前三年里我的貼身女婢都是綠珠。我和她早就已經….”陶旭頓了一頓,話里的意思再明白不過,“所以,我不會再和別的女子…..你懂的?!?p> 鸝兒顯然誤會了他的意思,她放下油燈,膝行而前,抱住了陶旭的小腿哭訴道:“奴婢知道不如綠珠妹妹可人心意,可奴婢也自認不差,綠珠妹妹能做的,奴婢能做,綠珠妹妹做不到的,奴婢還能做!”
說著,她一把脫下外衣,就要展示自己的“能力”。
陶旭連忙一把拉住她,重新替她披上外套。
“夜里小心著涼?!?p> 鸝兒呆呆地看著他,楞住了。
在這亂世里,誰活著都不容易,尤其像她這種無依無靠的女子更是形同貨物,可以任意買賣贈送。要是落到了哪個變態(tài)主人的手里,那下場就是非死即殘。哪怕是活著被遣送出來嫁人,多半也是找個北邊過來的流民士兵。要是這士兵哪天戰(zhàn)死沙場,又得另嫁他人。
鸝兒知道自己還算有幾分姿色,在陶范府里也是排名前三的美人兒。她也知道陶范一直想著把她送給哪個大官做姬妾,可沒想到今天告訴自己以后就是旭公子的丫鬟了。
陶旭公子這個人年紀還不到二十,人長得也是唇紅齒白玉樹臨風,雖然比不上殷浩那么帥,但也是個端正方雅的正經人。鸝兒知道之前他的貼身婢女是綠珠,但那小丫頭不過十四歲,要胸沒胸,要屁股沒屁股,現在又不在公子身邊,拿什么和她爭?
今天府邸鬧哄哄的,聽說公子和朝廷里的大官也搭上了關系,天下聞名的殷大師還是公子的好朋友。只要能成功上位,這一輩子就算有了依靠了!
鸝兒正是打定了這個主意,才精心準備好了請君入甕??蓻]想到居然有不吃到嘴腥的貓!
一開始鸝兒還以為是公子嫌棄自己,現在一聽這話,明顯是被綠珠這小丫頭給迷住了。沒想到居然還是個癡情的人!
“公子~”鸝兒乘機緊緊握住了陶旭的手,低聲泣道:“公子即便是真的嫌棄鸝兒,今夜也請不要趕我走。過了今夜,奴婢再不入您的臥房如何?”
“這又是為什么?我說的很清楚了,我和綠珠….”
陶旭說了說了一半,驪兒卻一把止住他的話。
一根纖細蔥白的玉指放在了陶旭的嘴唇上,鸝兒幽幽地低聲道:“今夜奴婢服侍公子,是全府都知道的。要是奴婢半夜三更被趕出來,一則被闔府奴婢笑話還則罷了,二來主人那里一定會以為是奴婢照顧不周,輕則鞭撻,重則….奴婢的命都要沒了。嗚嗚嗚?!?p> 說著,她乘機靠搭在陶旭的肩膀上抽泣起來。
陶旭是個有底線的人,他最怕的就是女人示弱。只要一哭,陶旭立馬舉手投降。
饒是他滿腹的不情愿,但今晚看樣子是趕不走她了。
“好吧,別哭了。那你睡在榻上吧,我在榻邊將就一夜?!?p> 陶旭慢慢將她從自己身上剝離開來,又生怕和她有過分之親,畏手畏腳的尷尬極了。
“現在雖說是初夏,但晚上依然涼。公子要是著了涼,也算是奴婢照顧不周啊,主人知道了又要鞭撻奴婢!”
鸝兒還有些不死心,她借著陶旭的手將自己身上的外衣除去,露出了一片雪白的肩頭。
“你再這樣我就不管你是死是活了!”陶旭蹭的一后退警告道。
沒想到還真有不吃腥的貓!
事已至此,看來不能生米煮成熟飯了。鸝兒只能偃旗息鼓,抱著被子呼呼大睡起來。
終于太平了!
雖然沒了床和被子,但陶旭披著一件冬天的大氅躺在窗邊,望著窗外的明月,享受著這片刻的寧靜。
***
庾宅
庾懌就沒有陶旭的閑情逸致了,他背著手來回踱步,一張老臉在油燈下憋的通紅。
“二哥,你別走了!我頭暈!”
庾懌的對面坐著一個四十出頭的錦衣男子,長得和庾懌有三四分相似,玉面長須,配著身上寬松的道袍顯得仙氣飄飄。
“不行!這事非得給他攪黃了不可!”庾懌越想越氣,他一拍案般,把案上的毛筆震起一尺多高。
“這么多年了還是這個性子,你就不想聽聽朝天觀那邊傳來的消息嗎?”長須男子嘆了口氣道。
“什么消息?”
一聽朝天觀三個字,庾懌的耳朵立刻豎了起來。
長須男子無奈的搖了搖頭,似乎早就對庾懌的脾氣無可奈何了。他從袖中掏出一封信遞給庾懌,捋著長須面無表情,“謝仁祖就要出任豫州了,而京口那邊則有王允之接替郗老頭?!?p> 庾懌的眼珠子在燈燭的照耀下左右轉動,他仔細看了好幾遍長須男子遞給他的信,這才開口道:“消息確鑿嗎?”
“據朝天觀那邊說,謝仁祖一回尚書臺就開始交待政務,還調看了一些豫州方面的檔案。同時,司徒府還有一封快信是發(fā)向京口方向的。消息應該八九成是真的?!?p> “呵呵,朝天觀倒是消息靈通?!扁讘荒樀牟恍迹暗故沁@信上的事,你怎么看?”
“兄長說什么自然就是什么!”長須男子又嘆了口氣,“這朝廷的中樞位置無論如何都不能讓王導說了算?!?p> “好!”庾懌總算欣慰的點了點頭,“既然你都這么說了,那我也服從安排。按照計劃今晚我就走,你就好好保重罷!”
說完,庾懌也不廢話,他拉開房門叫下人準備起車馬來。
“二哥,”長須男子見庾懌還是這么急性子,不免有些擔心,他起身拍了拍庾懌的肩膀道:“萬事小心為上,切忌急躁!”
“我知道了!”
庾懌背手仰面望月,淡淡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