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來臨，明月升起，忽然一股濃郁酒香傳來，彌漫籠罩著正在擴建的工地。
蓋屋的漢子們剛剛收工，聞到酒香全都抽了抽鼻子。
一個漢子伸手擦了把汗水，眼睛直勾勾盯著不酒坊，滿臉羨慕的道：“出酒了，又出酒了。今天這是第五鍋了吧，直接比昨天多出了兩鍋?！?p> “那些酒工幸福啊，肯定又有賞錢拿。真是羨慕死個人，俺要是能去做工該多好?！?p> 旁邊一個大娘看他一眼，笑道：“你光是看到那些酒工拿賞錢，沒看到他們干活的時候有多拼，每天早上，雞還沒叫，他們已經(jīng)起床，喊著號子開始做事?！?p> “大熱的天，酒坊里又那么熱，一群爺們即使光著膀子，汗水照樣嘩啦啦的往下淌?！?p> “他們都是在拿命賺錢。”
哪知剛才的漢子哈了一聲，渾不在意的道：“這世道能有條活路，已經(jīng)是老天爺開了眼，拿命換錢咋了？俺想換還沒機會呢。家里兩個小子三個丫頭，五張嘴巴天天吵著吃不飽。俺倒是想把命賣給酒坊，可是連續(xù)兩次招工都沒錄上?！?p> 這漢子眼睛里全是羨慕，語氣依稀帶著憧憬，又道：“幸好酒坊又開始擴建，聽說建完之后還要招工。這次俺肯定能被選上，到時候也當(dāng)個拿賞錢的酒工?！?p> 忽然旁邊響起一個聲音，提醒他道：“非也非也，不是賞錢。郭巡檢早就跟大家說過，酒工們拿的錢不叫賞錢。而是叫做生產(chǎn)分紅，分紅你們懂不懂？此乃入股也，入股就是合伙。”
說話之人是個年輕小伙子，聽語氣似乎讀過幾天書，故而總是搖頭晃腦，頗有幾分文人秀氣。
可惜他衣衫寒酸，顯然家境并不好。
旁邊那個老大娘笑了起來，指著他打趣道：“毛娃子，又開始顯擺你的本事嗎？可惜你總共也只讀過半本書，這輩子怕是考不上朝廷的官職啦?！?p> 在場眾人無不哈哈大笑，紛紛道：“你看看他，秀氣的像個小丫頭，我們壘墻的時候，讓他幫忙打下手，結(jié)果他倒好，才搬幾塊磚石就累趴了。所以只能讓他燒火做飯，這幾天干的全是女人活。”
那個年輕小伙子臉色漲紅，糯糯辯解道：“我認(rèn)識字，我會算賬，我干的并不全是女人活，我每天都幫著記錄工地上的開支?！?p> 眾人再次哈哈大笑，道：“那你有沒有被錄用??？”
小伙子支支吾吾，繼續(xù)辯解道：“郡主也會算賬，暫時不需要我?guī)兔?。但是，但是郭巡檢說了。讓我好好積攢經(jīng)驗，以后會讓我當(dāng)賬房?！?p> 那個大娘猛然瞪他一眼，呵斥他道：“大娘我訓(xùn)過你多少次了？為什么你這娃子就是記不住？要喊郭將軍，他是大將軍?！?p> 小伙子縮了縮腦袋，然而卻堅持己見，道：“可是，可是他不是將軍?！?p> 大娘氣的不輕，伸手抽他腦門一下，怒道：“再敢犟嘴，我替你爺娘抽死你。記住了，以后要喊郭將軍?！?p> 小伙子滿臉委屈，低聲嘀咕道：“說事就說事，干啥亂打人。果然圣人早有明見，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p> 這時猛聽不遠(yuǎn)處呵呵一笑，郭子儀大踏步走過來，道：“毛云并沒有錯，本巡檢確實不是將軍，反倒是你們這些人，對我的稱呼很不妥?！?p> 眾人連忙都起身，臉上努力擠出笑，紛紛圍上來道：“郭將軍，您來啦。吃過飯沒？這么晚了還不歇息啊?！?p> 郭子儀擺了擺手，道：“都坐吧，剛收工應(yīng)該好好歇歇?！?p> 說著自己也席地坐下，對眾人道：“我方才在工地上轉(zhuǎn)了一下，發(fā)現(xiàn)今日的進(jìn)度很快啊，已經(jīng)有三座房屋開始上梁，另外一座甚至苫完了屋頂。由此看來，大家干活都很拼，但我想叮囑一句，該歇息的時候一定要歇息，天熱，別中暑。”
在場的百姓們?nèi)家荒樞?，連連道：“這算啥，沒事的。既然領(lǐng)了工錢，肯定要把力氣使出來，誰要是偷奸?；?，會被人戳脊梁骨。就算沒人戳脊梁骨，自己良心上也過不去?！?p> 郭子儀嘆了口氣，道：“總之還是要注意歇息，這幾天實在是太熱了?！?p> 忽然轉(zhuǎn)頭看看不遠(yuǎn)處，又道：“怎么還沒開飯？莫不是還沒做好？”
不遠(yuǎn)處架著兩口大鍋，此時鍋下的灶火已經(jīng)停了，只見幾個婦人急急跑過來，連聲解釋道：“回郭將軍的話，我們沒有偷懶，大家沒收工的時候，我們就已經(jīng)把飯做好了。”
郭子儀微微一怔，道：“既然飯已做好，為什么還不開飯?！?p> 結(jié)果在場百姓全都不吭聲。
足足好半天過去，才聽一個老實巴交的漢子小聲開口，道：“不…不急，俺們還不餓，先不急著吃。再…再等一會，等您和郡主安歇了再吃。”
郭子儀又是一怔，隱約感覺這里面有事。
他目光看向眾人，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大家躲避他的眼神，那副小心翼翼的架勢，顯然是真的有事隱瞞。
“說吧！怎么回事！”郭子儀忽然開口，語帶肅重的道：“雖然郭某才來這里不久，但是大家應(yīng)該能看出我的性子。若是你們有啥苦衷，可以跟我說上一說?！?p> “沒，沒啥苦衷?！?p> 在場百姓還想辯解。
郭子儀猛然眼睛一瞪，裝作生氣道：“既然如此，為什么不吃飯？莫不是嫌棄工地上的飯食太差，又或是這幾天你們已經(jīng)養(yǎng)刁了胃口?！?p> 他這一番裝腔作勢，頓時把眾人嚇的臉寒，終于不敢再隱瞞，老老實實坦白道：“郭…郭將軍，您別生氣。我們不是不想開飯，主要是想…是想……”
郭子儀繼續(xù)裝作怒氣，道：“是想干什么？”
那個回答的百姓臉色凄苦，垂著頭道：“我們想等您睡下，工地上就沒人巡視了，那時候…那時候大家再開飯，可以讓家里的人也過來吃一口。”
“但是您放心，俺們不會壞規(guī)矩，家里人來吃飯，俺們自己就不吃，大家寧愿餓著，也不讓您多花費糧食?！?p> 郭子儀只覺胸口一塞，仿佛被堵住了沉重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