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傳來的聲音吸引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趙桓聞聲望去,是十幾名衣袂飄飄的女子站在河道旁,正向自己揮手致意。
梅執(zhí)禮向聲音起處掃視了片刻,眉頭緊蹙,然后對趙桓回道:“官家,是旁邊的青樓女子。不如官家先去啟圣院,臣前去詢問她們意圖,以免一群卑賤污濁之人污了官家慧眼。”
趙桓默默看了一眼滿臉厭惡鄙夷的宰相,根深蒂固的階級鄙視,哪怕是在國難之時,也沒有絲毫衰減,依舊是那么丑陋。
或許是前世平民出身的緣故,此刻趙桓是如此厭惡這些士大夫對平民高高在上的鄙夷。
隨后趙桓便沒有顧及宰相的反對,親自走了過去,問道:“你們找朕何事?”
待走近了,趙桓才能看清,這幾位青樓女子其實并不能算是什么佳麗,其實相反,其中幾人都已經(jīng)是人老珠黃,要靠在臉上涂厚厚的胭脂才能遮住枯燥的皮膚與突出的顴骨。
而她們多數(shù)也跟身材窈窕搭不上聯(lián)系,圍城日久,這些人都已經(jīng)是瘦出了骨感,皮膚貼在胸前骨頭上,干癟癟的胸脯還略顯下垂,撐不起一點線條美感。
見到趙桓真的親自向他們走了過來,一眾人驚喜的跪在河邊向趙桓行禮。為首的一人是個相貌三十多歲的婦人,不過也可能只有二十多,干癟的皮膚很難分辨她們的年齡。
她顯然沒想過有朝一日能朝見天子,所以禮儀很不著調,直接向趙桓三拜九叩,額頭在僵硬的泥地上磕得紫青,然后才低著頭向趙桓說道:“賤妾柳詩詩拜見官家,冒犯圣駕,請官家贖罪。我等女子有些許財產(chǎn),請獻給官家以濟國難?!?p> 北風呼嘯,揚起眾人的衣袂,跪在河畔的幾名青樓女子衣衫單薄都不禁寒意,全身顫抖。
望著這些卑賤的女子,趙桓有些出神,愣了片刻,才說道:“起來吧。你們要捐獻何物?”
柳詩詩回道:“稟官家是妾身等拼湊的錢財八十余貫,還有縫制的冬衣兩百余件?!?p> “為什么不捐給官府?”
柳詩詩低下頭,掩藏了眼角的悲傷,說道:“捐過,開封府不收?!?p> 趙桓沒有多問開封府為什么不收,剛才宰相臉上的厭惡鄙夷,已經(jīng)是高傲士大夫們最形象的詮釋。
今日的一幕幕是如此的諷刺。
深受國恩,錦衣玉食的士大夫們,窮盡一切手段在國難當頭時中飽私囊,不惜用辭官威逼脅迫君上,以滿足他們的私欲。
反倒是這些他們鄙夷厭惡,覺得骯臟惡心的娼妓,散盡家財,共濟國難。哪怕自己衣衫單薄,也要將布料省出來,制成冬衣,送給守城將士。
可即便如此,高傲的士大夫卻不屑一顧,厭惡的將其捐贈閉之門外。
趙桓不禁對這世界露出嘲諷的笑容,充滿了不解,問道:“那你們?yōu)槭裁催€要再捐?”
柳詩詩低著頭,眼神灰暗,說道:“我等已經(jīng)一無所有,這東京城就是我們最后的寄托。若東京沒了,我等青樓女子就只能成為風中柳絮水中萍,誰也不知道會死在什么陌生陰暗之地?;蛘摺北唤疖婖遘k至死?!?p> “風中柳絮水中萍?!壁w桓輕嘆一聲,望著這些衣衫單薄的可憐女子,他們沒有江湖故事中風華傾城,紅顏義氣,也沒有史書中的英姿颯爽,才華橫溢。她們唯一僅有的就是對東京城最后的挽留。
“僧人不讓你們進寺院,說佛門清凈的不能藏污納垢。但東京危難之時,朕卻沒有見到佛祖顯靈,庇佑東京?!?p> “開封府不肯接收你們捐獻,說你們卑賤污濁,免得墮了將士士氣。但國難當頭之時,直到今日,這些士大夫還在中飽私囊,阻撓國事。”
“所以朕覺得,佛祖與士大夫是真的不如你們的一絲一毫?!?p> 柳詩詩驚訝的掩住嘴,極力壓抑著自己驚呼的沖動,不敢置信的望著趙桓。實在不敢相信,官家竟然會將己等一群卑賤之女置在佛祖與滿朝高官之上。下一刻,悲傷與自卑的情緒涌上心頭,淚水默默的滑落臉龐。
只愿來世不再生于青樓中。
趙桓深吸一口氣,說道:“好好活著,朕一定會守住東京城。最終給你們一個期望的生活。”
大隊侍衛(wèi)擁簇著趙桓離去,一群青樓女子依舊玉立在寒風中,深深凝望著遠去的旌旗、依仗。
有年幼干瘦的少女問道:“柳姐姐,官家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课覀兛p的衣服官家收下了嗎?”
柳詩詩揉了揉少女枯黃的頭發(fā),擠出一絲笑容,說道:“官家收下了。或許你的將來會更加光明,與姐姐們不一樣?!?p> “太好了,太好了。官家果然是天生圣人,光明至德,與那些可惡官員截然不同?!?p> 一旁有上了年紀,人老珠黃的女子,兩眼含淚,喃喃道:“期望的生活。我們真的有機會見到嗎?”
“誰能知道呢?但我清楚,官家一定還會再來看詩詩的?!?p> 柳詩詩閉上眼,可所有人還是看到了她雙眸中被掩蓋的痛苦與悲傷。
或許官家還是會來,但絕對無關情愛。只是來看一看,這位卑賤如草芥的青樓女子,命運是否有所改善。
見慣了煙花風月、風流韻事的柳詩詩十分清楚,自己與官家對對方都沒有一絲情愫,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怎么可能云朝雨暮。
只是意難平啊,這一世有人如此尊重自己,自己卻只是一名青樓女子,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客嘗。
直到官家的旌旗、依仗徹底消失,柳詩詩才收回目光,虔誠的祝福道:“愿官家得天地神祗佑助,擊潰金軍,國運昌盛?!?p> 柳詩詩的意難平都留在了河畔,趙桓屬實是無暇回頭顧及。出了軍器所,趙桓便筆直奔向啟圣院。他必須投入全部精力,守住內城,守住千千萬萬值得守護的大宋百姓。
見過柳詩詩,讓趙桓更加堅定信念,東京城不能淪陷,大宋不是每一個臣民都如士大夫那般卑劣惡臭。這座城,有太多值得自己守護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