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想著起早，等到醒來時，天邊已經(jīng)有了朝霞。玉籬到爸媽房前一看，果然房門虛掩，媽媽已經(jīng)出去。又輕手輕腳爬上樓，見掛在梁子上成排的腌咸魚沒少一條。更坐實了玉籬的猜想。
玉籬手腳麻利地做好飯，先把洗臉?biāo)私o爸爸洗了臉凈了手，見爸爸對媽媽這么早出門也沒說什么，才把飯菜送進(jìn)房里。
玉籬爸看女兒滿腹心思的樣子，不由問道，
“怎么了？是不是學(xué)校里有不順心的事。
玉籬順口說著“沒事”。
聽著遠(yuǎn)處打谷機的聲音，又說，
“下午我又要回學(xué)校了。家里只留著你和媽，咱們田里的谷子怎么辦？不趁著天好割了，等到雨水起，谷子就沒法曬了?！?p> 玉籬爸一笑，
“就知道你一心想著家里。一大早你媽就出去了，說是隔壁村里有人專門帶了好些人幫缺勞力的人家收谷子。人工也不貴，你媽昨天沒找著人，今天一早又去了。想來今天就辦妥，你不要操心這些，好好忙你的學(xué)習(xí)就好。”
玉籬媽前后的說辭都不一樣。玉籬更是坐不住。囑咐玉籬爸一定要把飯吃完，就跑去找三平。
一進(jìn)門，王七和三平都在家。玉籬笑著說，
“干爹，吃早飯沒有？和三平一起到我家吃吧，我都做好了?！?p> 王七只說不去，家里有現(xiàn)成的熱熱就吃。
想來王七一個大人也不會有事沒事跑玉籬家吃頓飯。玉籬也不再客套，只說，
“昨天我看著三平很喜歡我媽做的香腸，今天早上特意又煮了些，讓三平和我過去吧?！?p> 王七聽了玉籬的話，拿眼睛直勁瞪著兒子，
“你玉籬姐讓你過去，你去不去？！”
語氣重得與其說是問，不如說是警告。
三平苦著臉言辭閃爍，
“不了，我在家吃?！?p> 玉籬看在眼里，不再多說。從王家出來后，快速地刨了碗飯，收拾停當(dāng)，就拿了本書，把院門開了條縫，端把竹椅子坐在院子里的梨樹下看書。好一陣兒，聽見王家的大鐵門一響，玉籬抬頭從門縫里看見三平人影一閃，趕緊放下書跟出去。
過了幾條巷子，到了村頭，隱約聽見有嘈雜的人聲。玉籬尋聲找去，原來在村東頭王二爺家廢了的后園子里，一群半大的小子聚在谷垛中間玩牌。王二爺坐在門旁笑瞇瞇地看著，只剩兩顆牙的嘴吧嗒吧嗒吸著旱煙。玉籬走近了，招呼道，
“二爺。”
老人仍舊笑瞇瞇地望著一群小孩子，對玉籬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玉籬也沒在意，徑直走過去，把三平從人堆里抓出來。
三平偏著頭不看玉籬，
“怎么了，玉籬姐？”
玉籬的心思轉(zhuǎn)了幾轉(zhuǎn)，開口道，
“三平，姐平常對你不錯吧？你跟人打架的事，說不告訴家里，就一點風(fēng)聲也沒露出去?！?p> 玉籬家和三平家隔著一條三米寬的巷子門對門，因為兩家大人的關(guān)系，幾個小的自小就一處長大。玉籬從小學(xué)習(xí)好又占大，幫三平的又豈止這件事？自打三平上學(xué)后，玉籬就沒少在學(xué)習(xí)上輔導(dǎo)他。玉籬沒提，三平卻想起來了?？墒侨较肓讼胱蛱焱跗吆屯跗邒鹁孀约旱脑挘€是固執(zhí)地盯著地上一動不動。
玉籬恨恨地對著三平站了一會兒，一下子瞅見三平的衣袖里露出半截五毛的錢，趁三平不注意，一下子捉住三平的手。三平的袖子里，稀里嘩啦掉出一疊花花綠綠的小票。玉籬瞪大了眼睛，
“你竟然和他們賭錢？！”
王七大名王仁德，雖然也姓王，可是自小母親去世，隨著個賭鬼爸長大，因為有個讓人瞧不起的爹，在本家人面前也是爹不親娘不愛，飽受人情冷暖。后來和潑辣能干的王七嬸成了親，才漸漸撐起了一個家，活得有了模樣。王七平日看著含含混混，做事黏糊，可是一碰上和“賭”
有關(guān)的事，立馬像換了個人，一點不含糊。比如雙平的親事，至今還讓人記憶猶新。雙平在嫁給立明之前處過一個對象。小伙子是雙平的初中同學(xué)，兩人私下往來了兩年，畢業(yè)才公開。
人長得精神不說，家底也好，又會來事，很投王七嬸的緣法。誰知王七私下一打聽，這小伙子愛賭，這下，王家鬧成了一鍋粥。這一鬧，從雙平初中畢業(yè)一直到昨年雙平嫁給立明才收了場。一對小情侶加上王七嬸，都沒把王七掰過來。
玉籬和三平對視著，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驚慌。
“三平，干爸和干媽對你期望這么高，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你可不能讓他們傷心。”
三平更了更脖子，強自鎮(zhèn)定，
“我?guī)退麄兡玫?，我沒賭！”
玉籬氣不打一出來，抬腳就要去問其他人。
“我問問看。要是我問不出來，他們的大人還問不出來？”
三平見狀，趕忙拉住玉籬，
“姐，我錯了我錯了。你別告訴我爸媽······”
玉籬不答話，只定定地看著三平?？吹萌叫臒┮鈦y，
“······不是我不想說，我媽他們說了，要是讓你知道，會影響你學(xué)習(xí)，非得打死我不可！我媽下手那恨勁兒，我真怕······”
“姐才跟你說，上次你和別人打架那事，姐答應(yīng)過你，可有半點兒風(fēng)聲透出去？”
上次那事，與其說是打架，不如說是被王二流一伙兒打。要不是玉籬姐，自己被人修理了不說，面子也丟盡了，哪還有臉在村里混？三平感同身受地點點頭，又搖搖頭?？墒且钦f了，其實被老媽修理一頓疼過倒也就算了，要真影響了玉籬姐考大學(xué)，自己不坑了她？三平左思右想仍舊固執(zhí)地低頭站著不吭一聲。
站了一會兒，覺得腳都酸了，三平抬起頭來。卻只見玉籬淚汪汪地望著自己，淚珠兒都滴在了下巴尖兒上了，也不見玉籬伸手擦擦。三平慌了手腳，一迭連聲給玉籬告饒。
“三平，姐都這樣了，你覺得知道不知道，有什么區(qū)別嗎？姐下午就回學(xué)校，就算你不說，大家都瞞著我，我也知道我家又有事了。偏偏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在學(xué)校的日子，你覺得能好過？你要是明明白白跟我說清楚了，我心里有個底，興許心倒還定些。算姐求你了，好不好？”
三平只不過是十二三歲的小毛孩兒，哪里見過這樣連求帶嚇的陣仗。立馬和盤托出。
原來昨年剛從外邊打工回來的王泉兒，看上了村里的魚塘，卻苦于不知如何下手。恰巧玉籬爸摔斷了腿，玉家又是外來戶，親戚朋友少，自然幫襯的人也就沒有，就把腦子動在了玉籬家那二十多畝塘子上。拉攏了村長不說，還在村子里造謠生事，說什么憑啥讓外來戶占了便宜騎在王家人頭上。玉籬媽最近早早出門，就是為了找鄉(xiāng)上的領(lǐng)導(dǎo)解決，可是一直沒堵著人。
玉籬聽完，不知此刻心里的滋味該如何形容。一個聲音說，是了，果然是又有事。另一個聲音則沉默著，恰如一個無助的人冷眼旁觀。說不出是鎮(zhèn)定，還是已經(jīng)麻木。
三平見玉籬聽完一言不發(fā)，又加了句，
“你盡管安心讀書，旁的事有我們呢。我爸我媽我姐，姐夫，還有我，我們都會想辦法。保管不讓那孫子得意！”
玉籬笑笑，拍了拍三平，
“你才是，答應(yīng)姐以后就是看也別看他們賭。好好用功，考上大學(xué)是正事?！?p> 三平搖頭，
“我那成績，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沒想過上大學(xué)。姐，你是女孩子，考大學(xué)，進(jìn)城，吃松快飯，是該的。我是男人，在哪里都能有飯吃，我可不想撇下我爸媽自己跑遠(yuǎn)了?！?p> “你進(jìn)城，把干爹干媽也接進(jìn)城里一起住，不就行了？”
三平抬抬頭，用下巴指著遠(yuǎn)處的王二爺，
“那二爺為什么沒進(jìn)城？老了，還不是一個人孤孤單單在村里。人喊他都聽不見了?！?p> 王二爺正對著三平和玉籬，見他們看過去，仍舊笑瞇瞇地望回來。
玉籬沉默。推了一把三平，兩人一前一后往回走。一陣風(fēng)吹來，臉上有了寒意。沿路的柳葉簌簌落下，三平蹦起老高，捉蜻蜓似的追著攆著。十二三歲的小毛孩兒，雖然如春起的菜苔一般見風(fēng)長，可是仍就不到玉籬的肩高。玉籬苦笑，什么時候開始，連才上初中的小孩子也想著來保護自己了？那些瞪眼的死魚，又出現(xiàn)在玉籬眼前，讓玉籬覺得喘不過氣來······+玉籬很討厭很討厭這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