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自從得到林若清車馬被劫殺的事傳開，林母接受不了現(xiàn)實，已經(jīng)躺在床上好多時日了，每日請大夫開藥療養(yǎng)，咳嗽卻不見好，而日益嚴(yán)重，恰好又到了梅雨季節(jié)，引發(fā)起腿疼的舊疾來。急得林君言只是口里亂罵下人：“你們這些不爭氣的東西，二爺我又要出去打仗了，你們還讓我一心記掛家里老母嗎？”
這一日，林母歪在炕上薰藥香，兩個兒子剛請安離開，幾個嬤嬤擁簇著坐在下方說話奉承。只聽見有人在門外說：“甄小姐來了?！睅讉€嬤嬤自然知道在甄家與別家不同，聽聞通告，便已經(jīng)順勢站起來。
“快請表小姐進(jìn)來?！绷帜干磉叺氖膛B忙吩咐道。
果真有一群侍女引著一個穿著淡色染粉花瓣夾襖的少女走了進(jìn)來。只見這女娃黑亮的發(fā)髻當(dāng)中僅別著一枚粉色發(fā)簪，一把青絲垂至腰間。五官精致，鼻子高挺，一雙黑亮的眼睛隱隱翻著湖藍(lán)色的光。卻是原本準(zhǔn)備參加林若清婚禮的林若清的表姐甄火兒。
甄火兒一進(jìn)門，口里便說道：“老祖宗可安好？”
林母連忙吩咐人看座，“哪有好不好？如今我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想死的心都有了?！闭f著就拿帕子揩眼淚。
“老祖宗請節(jié)哀，死者已矣，您還要保重身體啊。”甄火兒體貼的說道。她身邊侍女及時呈上一個錦盒，展開放在林母面前。甄火兒微笑著解釋道：“聽聞老祖宗的病總是不好，我父親也是擔(dān)憂，這是他連夜派人送來的千年天山雪蓮，火兒不懂藥理，卻也知道這能緩解您腰酸腿痛的毛病。倒是請個好大夫斟酌著入藥。”
“甄小姐客氣了?！绷帜钢浪缂也辉谝膺@點東西，若是拒絕倒是讓人覺得小氣，隨即便命人好生收著。
這甄火兒看她毫不猶豫收了，臉上微微一笑，說道：“其實我來這，一是來送藥，二是特意向您辭行的。都在貴府叨擾數(shù)日，火兒也該回去了?！?p> “怎么這么快就走？是不是我家容賞哪里照顧不周，得罪表小姐了？”林母急忙說道。
“不，不...”甄火兒連忙說道，“容賞妹妹溫柔體貼，對我更是無微不至，不過是家中來信，我祖父聽聞表妹的噩耗也一病不起。更何況如今表妹的靈柩已經(jīng)入皇陵，諸多事宜也安排妥當(dāng)。我也算是送了她一程了，是該回去讓我祖父祖母安心?！?p> “親家公身體沒有大礙吧？”林母聽了連忙問道。
“勞煩老祖宗惦記著，還算好，只不過是太過于悲傷，身體有些吃不消。”甄火兒說道。
林母微微點頭，口里說道：“這年紀(jì)上來了，最怕家里有些風(fēng)吹草動的。難得有你這么貼心的，既然是家里有事，你還是早點回去，省得家中親人惦記著。”
甄火兒笑著點頭，口中又說了許多感謝的話。林母也連忙笑著應(yīng)承。
這甄火兒一走出院子便收回剛剛笑容可掬的乖巧模樣。
“這一家人真是奇怪，先不說別的，就說我表妹這件事，連尸首都沒有找到，就叫人這么置了空棺木給下葬了,當(dāng)真是可笑?？蓱z我那表妹，如今還是下落不明，家里人也不聞不問。還有那個叫什么來著的...哦，哦，他們的五小姐，聽說還是剛剛認(rèn)回來的，也就這么沒了，因為是庶女，連個牌位都沒有，唯獨沾著表妹的光以郡主的身份下葬。真是活著的時候沒有討到彩頭，死之后倒是風(fēng)光無限?！闭缁饍簢@道，走到一面亭子一面坐下整理妝容一面吩咐侍女將亭子的窗扉都打開，“如果有人在旁邊偷聽可就不好了?！?p> 跟著她的侍女乖巧異常，聽了自家主子的話，連忙按照吩咐去做。然而一推開窗扉，果真看到一個人站在外面，反而唬了一大跳。
“什么人？”甄火兒反應(yīng)迅速，連忙站起來厲聲喝道。然而看清對方眉間一枚嫣紅，臉上才放松下來。口中嗔怒道：“你是故意偷聽我說話？”
對方也是一臉驚訝，打量了甄火兒一眼，隨即露出了然的表情：“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你。甄火兒，想不到多年不見，你倒是改不了背后說壞話的習(xí)慣！”
“我哪有說壞話，我說得都是實話！哪像你，總是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闭缁饍好娌桓纳恼f道。隨意瞅到他鞋子面上蹭到的一處青苔綠色?！澳憧隙ㄓ滞惦u摸狗了，從實招來，你剛剛是從哪里來？”
“別用這么難聽的詞好不好？好歹我們多年未見。找個時間敘敘吧，我正好有事要問你呢?！蹦悄凶虞p快地說道，“有人來了。”
甄火兒一扭頭，果真看到那邊林母的侍女?dāng)y著一個年老的嬤嬤從那邊橋上走過來。再看面前的人，花壇上早就無影了。
“小兔子還跑得蠻快的。沒想到這個時候他也回來了?！闭缁饍翰唤哉Z出聲。
“小姐，剛那人是誰？”旁邊伺候的侍女才問道。
“我和表妹的一個玩伴，我們最親的人?！闭缁饍合肓讼?，半晌才說道。
甄火兒年幼時曾經(jīng)隨父親一起到處游歷，經(jīng)過艷陽城時，她不過十歲，那個時候，顧南枝正帶著同樣年紀(jì)的林若清偷偷翻墻到街道上玩。那么小的孩子，不美，皮膚卻是病態(tài)的晶瑩剔透，第一次見到她，卻是個冰雪漫天的冬季，那個小小的人兒穿著一身雪白的貂皮小襖，抱著暖爐，站在怒放的梅樹下看顧南枝和別的孩子滾在一起堆雪人，雖然她從來不參與，目光卻是清澈的溫和，臉上總是帶著笑。
甄家人向來自傲，即便是小孩，如果說不上一句話的，都不愿意和別的同齡的孩子玩耍，但是當(dāng)時看到林若清第一眼，看到她連呼氣都困難的模樣，疼就到了心里。那個時候甄火兒根本不知道這個就是姑姑的孩子，還是她將手交疊在她的手背上時，一股骨肉連線的親密感頓時占據(jù)心里。自此，她住在艷陽城的一個月時間里，總是背著父親偷偷來找他們倆玩。
年幼的甄火兒膽子就極大，那個時候偶然在約定的地方等不到他們，就直接翻墻進(jìn)去找他們。林若清的院子后面靠近街道的旁邊有一口深井，在冬天井口都會蓋著井蓋加上一層稻草用來防止水凍在一起。而甄火兒輕車熟路跳進(jìn)來，一般都會穩(wěn)穩(wěn)落在井蓋上?？墒怯幸惶?，不知哪個粗心的下人打完水忘記蓋上井蓋子就直接鋪上一層稻草，甄火兒也沒注意就直接跳下去，幸而她身姿輕盈，感覺到腳下一空，硬是用手勾住井沿，整個身子卻懸掛在筆直的冰涼的井壁上。
那樣年幼的孩子身上帶有一種奇異的能力。
危難之際，是林若清拉著顧南枝來尋她。顧南枝雖然是男孩，年紀(jì)卻小，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她拉起來的。三個人跌成一團后都哄堂大笑起來。
事后問林若清為什么知道她在井里面，林若清狡黠的說道：“我就覺得你在應(yīng)該在那里。一看，你果真就在那里了?！碑?dāng)時，甄火兒看到自家表妹瞳眸深處帶著超脫世俗約束的平和和沉寂，她突然覺得害怕起來。天資異稟的孩子注定在少年時期早夭，這一點從林若清日益透明的臉頰和逐漸稀薄的呼吸上就可以看得出來。
她心驚膽戰(zhàn)的將她的想法告訴顧南枝，顧南枝聽了也只是悲傷的默默的點頭道：“大夫說她天生體弱，撐不了幾年了。但是這幾年，我一定守護她，還有你?！?p> 他們那時候都小，雖然害怕分離，卻沒有意識到生死一瞬間卻又是一輩子的事。等到大家分開了，才知道重聚是不可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