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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明

第二十七章 接舷血戰(zhàn)(一)

晚明 柯山夢 3833 2012-08-24 08:12:41

    “真難吃?!北R驢子一邊吃著風(fēng)干的肉干,一邊抱怨。

  陳新嘴里嚼著茶葉,沒有說話,臉上還是帶著那種職業(yè)的微笑,盧驢子并不知道那晚他們在船頭說了什么,只以為是東家有事情交代陳新。而陳新似乎沒有受到那夜的影響,仍然如常的與眾水手打成一片,既然趙東家還有意招他做女婿,暫時他也不擔(dān)心什么。

  這是在船上的第二十天,他們昨日經(jīng)過朝鮮濟州島,沒有走濟洲海峽,而是從濟洲島西邊繼續(xù)南下,來到長崎往南的航線附近,今日桅桿上每個望斗都安排了人,一直在望斗中到處張望。這時船身左邊的側(cè)風(fēng)吹來,水手們急忙調(diào)好帆面,又把右側(cè)披水板放下,減小橫漂,側(cè)風(fēng)吹在寬大的船帆上,船身微微搖晃。

  盧驢子并不知道航向什么的,陳新也不會看牽星板,幾次想學(xué),黑炮等人幾句話敷衍過去,并不愿教他。昨日經(jīng)過濟洲島后,有了個參照物,他勉強找到點方向。知道此行還算順利,已經(jīng)快到日本了,一路沒遇到大的風(fēng)浪,也沒碰到其他海賊,二十天過去,也不知道此時的寧錦大戰(zhàn)如何了,還有劉民有的服裝店。

  幾乎所有水手都到了甲板了,人人都在身邊放好了武器,主要是刀、長矛和撓鉤,還有一些飛爪,王足貴等炮手將兩桶火藥搬出來,正在給大弗朗機的子銃裝藥彈,朱國斌還是在中間望斗中,雙眼炯炯有神,打量著海面,他黝黑肌膚上布滿汗水,陽光一照,油亮油亮的,趙東家也在腰上插了把倭刀,帶著二當(dāng)家韓斌等人在船舷便張望。

  這個時代的海商,他們可以在任何合適的時候瞬間轉(zhuǎn)化為海盜,而沒有絲毫技術(shù)上的障礙。尤其又是這條船,船上的貨物大半是別人的,水手若要豐厚的收入,最好的來源就是搶劫其他船,過濟州島后,離日本唯一的通商口岸長崎已經(jīng)不遠(yuǎn),遇到其他商船的可能很大。

  甲板上氣氛比往日明顯不同,除幾個積年老賊毫不在乎的閉目養(yǎng)神外,其他水手精神顯得十分亢奮,坐立不安,時常把手中刀抽出來半截,又放回去。盧驢子吃完肉干后,似乎也覺察到了,正要開口問陳新,陳新已經(jīng)低聲在他耳邊說話了:“盧兄弟,今日若是遇到其他海船,恐怕就有仗打了,咱們不是來拼命的,不到萬不得已,不要沖到前面去,保住性命要緊?!?p>  盧傳宗大大咧咧道:“知道了,陳哥你放心,舍了這條命,也要保你平安?!?p>  陳新有點感動,海狗子和張大會兄弟也曾如此說過,雖然并沒有驗證過,但他相信他們是真心的,他其實所給予這些人的并不多,甚至有一些欺騙,他們的回報已遠(yuǎn)遠(yuǎn)超過自己的期望,這時代人的淳樸是他原來沒有想到的,如果換位而處,他自問自己做不到這個程度,面對著他們,不由暗暗有點慚愧。

  盧驢子掏出煙筒遞過來,陳新這幾日也開始抽煙,船上就這么點大地方,久了之后是人都有點煩躁,抽點煙確實有放松的作用。

  正要接過火石敲打,只聽到中間桅桿上朱國斌突然大喊了一聲。

  “前面有船?。 ?p>  甲板上嘩啦啦一陣亂響,所有人都站了起來,趙東家?guī)撞讲⒁徊降奶蕉鏄巧?,一把將一個正要上廁所的水手掀回甲板,自己在舵樓上站了,用手遮住陽光,往朱國斌手指的方向望去,遠(yuǎn)方海面上果然有一個黑點,還看不太真切,對舵樓下兩個掌舵的水手道:“給老子靠過去看看?!?p>  兩人馬上調(diào)整航向,韓斌也帶著其他人改變船帆方位,以便更好的借風(fēng),甲板上繩索縱橫,每次調(diào)整船帆都要解開又系上,并非是一項輕松的工作,頓時人聲喧嘩,忙成一片。

  一切調(diào)整好,福船已是和遠(yuǎn)處那帆船斜向并行,趙東家又到了船頭,自己上了前桅望斗,不時從望斗中發(fā)出號令,調(diào)整方向,兩船距離迅速接近。

  陳新在靠近船頭的右舷占了一個視角不錯的位置,此時已經(jīng)可以看出對面那艘船的大致結(jié)構(gòu),身后幾個水手?jǐn)D來擠去,想到前面來看,黑炮和二當(dāng)家韓斌就在他身邊,黑炮和韓斌雖是平日不對付,但現(xiàn)在是一致對外的時候,兩人都是認(rèn)真觀察。

  那艘船正又西南向東北航行,必定是從中國沿?;蚰涎蠓祷氐?,共掛了四個船帆,船頭是首斜桅,斜斜向前伸出,掛著一個白色軟帆,船尾掛一個西洋式方軟帆,但兩個軟帆面積都不大,中間兩個桅桿上掛著跟福船一樣的折疊式平衡縱帆,桅桿沒有望斗,船頭則是帶有木欄的“大和型”船頭,就如同一個東西方帆船的雜交品種。船上看得到有人走動,主桅的頂部有一個人影,應(yīng)當(dāng)是在往這邊眺望。

  韓斌開口對黑炮道:“是倭國的朱印船?!?p>  “沒錯?!壁w東家已經(jīng)從前桅望斗下來,到兩人面前說道。

  憨勇也走過來:“大哥,看這吃水,貨該不少,干不干?”

  “干,為啥不干,不干出海作甚?!?p>  黑炮猛地轉(zhuǎn)頭對甲板上眾人大喊一聲:“抄家伙做買賣了!搶下船來每人一百兩,砍一個腦袋一百兩,想分銀子的就他娘吆喝一聲?!?p>  憨勇也大聲喊道:“多拿飛爪,別用火瓶?!?p>  甲板上一片鬼哭狼嚎的歡呼聲,兵器碰撞著當(dāng)啷作響,連盧驢子聽了百兩銀子也興奮異常,眾水手叫喚過后,開始進行準(zhǔn)備,他們把長矛、撓鉤、飛爪等物都拿到右舷放好,不少人拿出簡易的皮甲開始穿戴,幾個用鳥銃的人已經(jīng)在開始裝彈,陳新對那東西不太感冒,藥彈都是三四錢,威力太小。

  王足貴等炮手把大弗朗機裝好子銃,又在子銃后插好鐵閃,然后便開始給那門紅夷炮裝填。裝填的過程和火銃并無區(qū)別,只是用的工具更多,他們撤開炮座下的木楔,向后移動炮身,然后王足貴拿著一個長桿的裝藥鏟,從火藥桶中鏟起一鏟火藥,從炮口裝進去,然后從地上木盤中取出一個大約六、七斤重的鐵球,填入炮口后,用一個圓頭推桿壓實。最后在火門上倒上一些引藥,裝填就完成了。似乎比那斑鳩腳銃還快不少。

  陳新回到二層,拿好了自己的斑鳩腳銃,他知道對面那種朱印船,德川家康為發(fā)展貿(mào)易,給日本海商發(fā)放朱印狀,同時也發(fā)放給中國海商,它的全名叫“異國渡海朱印狀”,持有它的,才可以到長崎入港,有朱印狀的都可以叫朱印船。

  甲板上紛紛亂亂,陳新到三層后不忙上去,就在穴梯旁先把藥彈都裝好,又把那柄倭刀插在腰上,雖然他不想拼命,但也要有所準(zhǔn)備,大海上又不比陸地,無處可逃,真到了緊急時刻,也只有拼了。

  一轉(zhuǎn)頭間,突然見宋聞賢在他的船艙中,竟然悠然自得的坐在一個木桌旁,半瞇著眼正慢慢喝酒,看陳新在,把杯子舉起笑道:“陳賬房何急如此,可要喝點酒,以壯膽氣?”

  陳新一笑,過去接了酒杯一飲而盡。用袖子抹抹嘴巴,對宋聞賢道:“宋先生處變不驚,小子卻還沒這個修為,只是兩船交戰(zhàn),萬一敗了,宋先生所押貨物定是蕩然無存,為何不阻止大當(dāng)家?”

  宋聞賢還是半瞇著眼睛,對甲板上喧鬧之聲充耳不聞,向陳新說道:“在下只是押貨的,只管貨,管不了船,就算拉下老臉去阻止,斷了大伙財路,惹一身怨恨,又有什么意思?!?p>  陳新道:“事關(guān)性命,宋先生就一點不怕?”

  “富貴險中求,大當(dāng)家身經(jīng)百戰(zhàn),想來也敗不了,若是贏了,見者有份,在下也可以分一杯羹不是。”

  這宋聞賢一個讀書人,說起話來倒是毫不掩飾,陳新啞然失笑,:“先生果然非同一般。小子佩服,一會若交戰(zhàn),先生可到二層暫避,更安全一些?!?p>  “多謝陳兄弟提醒。”宋聞賢笑咪咪的一拱手,又端起酒壺倒起酒來。

  陳新回到甲板時,對面的船感覺到了福船的不懷好意,已經(jīng)改變了方向,掉頭往東偏南的方向開去,看樣子想跑,但速度又不如福船,距離仍然在逐漸縮短?,F(xiàn)在還是上午,他們?nèi)羰窍胪系酵砩厦撾x,恐怕很難。

  此時的風(fēng)向又有變化,與兩船的航向比,已是逆風(fēng),但并非完全的逆風(fēng),是略微偏左的逆風(fēng),將帆面調(diào)整到與風(fēng)向平行方向略略偏過一點,就仍然可以借到部分風(fēng)力,福船又放下了右側(cè)的披水板,三塊平衡縱帆在此時優(yōu)勢盡顯,倭船的前后兩塊軟帆則完全只有反作用,都已經(jīng)放下,只剩了兩塊硬帆。

  一個時辰后,福船已追到不足一里之內(nèi),雙方性能上的差距顯而易見,朱印船大概也明白了跑不掉,沒有繼續(xù)轉(zhuǎn)向。距離迅速又拉近到兩百步,福船比朱印船略高,陳新已經(jīng)能清楚的看到對方船上的人和幾門火炮,還有晃動的長矛、撓鉤,陽光下的甲板上不時有刀光閃動,朱印船主桅上站著那人還在對著自己這邊大聲叫喊,不知在叫些什么。

  隨著距離的接近,福船上的水手手執(zhí)武器發(fā)出聲聲怪叫,對面船上也同樣傳來大聲的叫罵聲,聽著嘈雜的聲音,陳新有點緊張,手心微微出汗,又暗暗觀察趙東家,見他神色冷靜,目光一直沒離開對面那船。

  接戰(zhàn)在即,陳新到人少的左舷準(zhǔn)備點燃火繩,一動起來,手竟然有點發(fā)抖,敲了幾次火石沒點燃,還是盧驢子過來幫忙,兩人才把火繩點好。盧驢子已經(jīng)把兩把倭刀都抽出來,看著臉色發(fā)紅,也是緊張。

  王足貴等人已把船頭的紅夷炮裝填好,另一人拿了個前端分叉的點火桿站在旁邊,兩個叉上各纏了一根燃燒的火繩,準(zhǔn)備好后,王足貴轉(zhuǎn)頭看著趙東家,但趙東家還是靜靜看著對面,沒有任何表示。

  前方朱印船可能也看到了這邊的火炮,,想把船身打橫在前方,要用船舷的幾門火炮還擊。趙東家終于微微點頭,點火桿隨即落向火門。

  “轟”一聲巨響,炮身猛地一退,甲板一陣顫動,船頭上煙霧彌漫,福船繼續(xù)前進,穿過那片白色的煙霧,濃重的硝煙味充斥鼻孔,陳新眼睛被熏得有點想流淚,隨著炮響,心口咚咚的狂跳起來,緊緊抓住手中的斑鳩腳銃,手握的部分已滿是汗水。

  炮聲一過,趙東家的大喊聲傳來:“往左轉(zhuǎn)舵!”

  福船迅速也開始轉(zhuǎn)舵轉(zhuǎn)帆,航向指向朱印船斜前方,與朱印船并排前進,同時又拉近距離,福船占了速度優(yōu)勢,朱印船的每次調(diào)整都處在被動狀態(tài)。

  “轟”,對面朱印船的左舷噴出一團白煙,一個黑色的鐵球帶著尖利的呼嘯從福船前方掠過,遠(yuǎn)遠(yuǎn)的落入左舷外的海面,“嘩”一聲帶起大股的水花,此時福船已完成轉(zhuǎn)向,王足貴等人又用右舷的紅夷炮還擊,鐵彈落入了朱印船身后,同樣還是沒有擊中。

  “我今天會不會真死在這里。”聽著響起的炮聲,陳新腦海中突然跳出這樣的問題,他穿越幾百年來到明朝,會不會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死在一場打劫中,茫然間抬頭四顧,煙霧縈繞中,趙東家的身影站立在船頭,紋風(fēng)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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