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老夫人看氣氛凝重,便才緩緩嘆息一聲,說:“好在千年望族,楊氏子弟皆是才華之輩,當今陛下亦是明君?!彼f到此處頓一頓,緩緩站了起來,楊元淑眼明手快,趕快低頭扶住她。
江承紫坐在窄窄的小馬扎上暗想:這老太婆起承轉(zhuǎn)合,談話節(jié)奏把握得不錯,只不知又打了什么算盤,在算計什么。
她看了楊王氏與楊清讓一眼,兩人神色謹慎,看樣子也不清楚這老太婆的用意。
兩人并沒說話,只是老太婆起身后,楊王氏與楊清讓立刻就站起來,云珠還順帶拉了江承紫一把,示意她起身。
江承紫站起來后,主位上的楊恭仁也跟著站起來,伸手去扶楊老夫人。這古代就是規(guī)矩多,在一個屋內(nèi),長者不曾坐著,小輩坐著就是不懂規(guī)矩,沒有家教。
老夫人倒是擺擺手,連連說:“坐下,坐下,莫要拘禮。”
她說著,便率先坐下,又命人為楊元淑也搬了小馬扎,一群人皆坐定。
老夫人這才開始閑話家常似的地說起當今陛下是明君,前日里,恩準淑妃回家省親,給了楊氏無上榮光。另外,淑妃回家省親,除了選楊氏淑女匹配三皇子外,還一并恩賜下一些缺漏。這些缺漏雖算不得要職,但好歹是給楊氏兒郎一些施展才華的機會,他日總歸是可有出頭之日。
她說到此處,江承紫倒是心中一亮,想起昨日這老太婆說的話,暗想:這老婆子一大早將他們找來,又說這番話,莫不是要留一個官位空缺給楊清讓,開個小恩放他們母子三人離開這田莊?只不過,楊清讓太小,即便是世襲也不到年歲。
她兀自想著,楊王氏已趁老夫人言語停頓之時,說:“這倒是極好,楊氏先祖庇佑?!?p> 楊王氏語氣不咸不淡,說起這場面話亦是端莊得體。一說完后,她依舊低眉垂首端坐在小馬扎上,一副“謹聽教誨”的模樣。
楊王氏都這般謹慎,楊清讓與江承紫當然不會不識趣地插嘴,也端坐在一旁,一幅很有家教的樣子。
老夫人則是連連嘆息幾聲,才語氣沉重地說:“自西漢開始,楊氏千年基業(yè),累世公卿。卻到我們手里落魄,實在是無言見祖先?!?p> “老夫人,莫要自責。楊氏千年,亦是沉沉浮浮。一個家族,亦如同一個人,人生際遇,本是如此。況且,我們經(jīng)歷了隋朝的璀璨,自然要在新朝迎接璀璨后的落寞?!睏罟收Z氣平靜地勸說老夫人。
江承紫聽聞這一番言論,不由得抬頭看看那主位上頭發(fā)全白的老者。
前日里,因為彼此還算敵對,針鋒相對之下,她從自己的角度去看這老者,只覺得這老者冷酷、迂腐、不懂變通,萬分討厭。
而今,彼此不再你死我活,換了角度來看,楊恭仁這一番就事論事的言論,足可見他這些年官場沉浮,對人生世事看得透側(cè),年歲與閱歷讓他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智者。
江承紫在一瞬間對此人刮目相看,甚至頗有好感。只不過她想到歷史上的楊恭仁在貞觀時,并沒有活幾年,心里很是感慨。
老夫人卻是板了一張臉,不悅地掃了楊恭仁一眼,說:“若所有人都如你這般想,楊氏振興之職誰來承擔?堂堂一個家主,在晚輩面前,說話越發(fā)沒輕沒重?!?p> 楊恭仁被斥責,面色不然好看,卻也不敢對自家母親發(fā)作,只得頹然坐到主位上,三緘其口。
周圍鴉雀無聲,只有屋外的微風輕輕拂過,引起屋檐下風鈴在叮當脆響。江承紫明顯感覺屋內(nèi)的這種沉默正化作一股低氣壓在屋子里來回地轉(zhuǎn)啊轉(zhuǎn)。
過了許久,老夫人才輕輕吐出一口氣,嘆息一聲說:“罷了,今日算是一家人私下會面,是我太計較?!?p> “老夫人心系楊氏,自是處處嚴格要求,作為晚輩,嚴師之下,獲益匪淺。”楊元淑聲音柔柔,一字一句都是拍馬溜須的高境界。
原本就厭惡她的江承紫,此刻更沒來由地厭惡。在江承紫看來,楊元淑這種人就是上學(xué)時候,那種憑著自己有幾分姿色,各種裝可憐裝柔弱使喚人的那種賤人,俗稱綠茶婊。
“元淑知書達理,人又聰穎貌美,實則是楊氏之福?!睏罾戏蛉嗽掍h一轉(zhuǎn),從楊氏千年基業(yè),就說到楊元淑身上來了。
“元淑多謝老夫人夸獎?!睏钤缌⒖叹凸虻匦辛嘶状蠖Y。
這兩人一唱一和,江承紫覺得超惡心。不過,她惡心歸惡心,心里卻還是跟著楊老夫人話在認真分析她這一番話到底目的為何。
她我還在一邊惡心,一邊分析。老夫人已將楊元淑扶起,立刻就夸獎楊元淑自小就聰穎漂亮,學(xué)富五車,小小年紀才學(xué)就超越許多人,最主要的是知書達理,聰穎聽話。
老夫人說到“聽話”二字時,語氣有些重,像是刻意強調(diào)。
江承紫先前一直在分析老夫人的目的,這會兒聽這兩個字,頓時就低眉哂笑,心如明鏡。
老夫人自小生在望族蘭陵蕭氏,出嫁之后,又在弘農(nóng)楊氏,見的都是宅門內(nèi)斗的各路妖蛾子,早就歷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她能不知楊元淑是個什么貨色?此時,她還將這女人夸上天,也不過是夸給他們這些人聽的罷了。
之所以夸給他們這些人聽,江承紫認為,無非就是想說這女人各方面的條件,尤其是聽話這方面,是最適合跟三皇子聯(lián)姻的。
那么,接下來,這老夫人定然要說聯(lián)姻之事。
江承紫此刻心如明鏡。果然,老夫人鋪墊一番,停頓片刻,便是話鋒一轉(zhuǎn),說楊氏千年基業(yè),累世公卿,短短不可敗在此番,敗在我們這幾輩的手中。
“我們定然盡心竭力?!睏钤缌ⅠR附和,一副知書達理的模樣。楊清讓與江承紫作為晚輩,也不得不起身表一下決心。
老夫人作抬袖撫淚狀,一時間,似乎感動得老淚縱橫,十分激動地說:“好,好,你們都是好孩子,坐,坐?!?p> 三人謝過老夫人,一一落座。老夫人這才說:“楊氏子弟就該這般齊心?!?p> “是?!比艘帻R聲回答。
老夫人這才說到淑妃省親,最大的事就是為三皇子選楊氏淑女為正妃,匹配三皇子。但淑妃也是愛子心切,選妃之前,先要看了各位的生辰貼。前日里,觀王房祖宅里的姐姐妹妹們的生辰貼都給淑妃過目,淑妃請了李淳風一并前來,看了那些生辰貼,一一都否了,讓楊氏再拿寄養(yǎng)別處,或者別房的淑女生辰貼去瞧瞧,若是沒個合適的,這事也不好辦。
“因此,老夫人此番讓阿芝將生辰貼交上去,實際是,是讓她——”楊王氏十分驚喜的模樣。
江承紫知曉自家老娘心跟明鏡兒似的,這會兒的驚喜定然是裝的。她也不能是個木頭人,這個時候,定然要有所表現(xiàn)。所以,她在楊王氏驚喜的時候,立刻作出害羞的模樣,說:“阿娘,你莫胡說,我才不嫁什么皇子。我要與阿娘一處?!?p> “傻阿芝,與皇家聯(lián)姻,這是楊氏的錦繡前程。若是你能跟皇家聯(lián)姻,也算是為楊氏盡一份綿薄之力。”楊王氏還是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樣。
楊清讓也是傻乎乎的在一旁打趣,說:“阿芝,我自小在祖宅時,可聽聞那三皇子打小就聰穎,英武不凡呢?!?p> “那也是道聽途說,總之,不理你們?!彼荒?gòu)尚叩哪印?p> 上輩子一輩子沒撒過嬌,沒露過女兒家這種嬌羞態(tài)。如今在這里做戲,居然是做全套啊。江承紫心中感慨萬千。
老夫人冷眼看他們娘三人發(fā)瘋,心里只諷刺太沒眼力勁兒了,虧得方才還做了那么多鋪墊。不行,不能讓這三人繼續(xù)發(fā)瘋,否則,再等片刻,她都沒辦法將自己要說的話說出口了。
所以,她清了清嗓子,說:“你三人且坐下?!?p> 楊王氏母子三人,這才落座,一副謹聽教誨的模樣,眼角眉梢都還露出喜氣。江承紫可不認為自家老娘不懂老夫人的話,但此時她唇角那笑意那竭力憋住的笑。
嘖嘖,自家老娘演技真是登峰造極!江承紫將視線從自家老娘臉上收回來,不由得掃了楊元淑一眼。那女子雖然一臉平靜,但看向江承紫時的眸光卻像是在看可憐蟲似的。
去你大爺?shù)?,賤|人!江承紫在心中腹誹。想到自家男神以后就要被這綠茶婊霸占,心里像是吞了一萬只蒼蠅一樣惡心。不過,好在歷史上,男神好像不太待見楊氏這位,而是更喜歡另一位妃子蕭氏。
想到此處,江承紫有一種惡俗的幸災(zāi)樂禍的心理,若非是這種場合,就憑她那性格,估計會對楊元淑來個意味不明的“呵呵呵”嘲諷一下。
“九丫頭的生辰貼拿去讓淑妃選一選是不假。但九丫頭自小在田莊長大,人雖聰穎漂亮,但到底禮數(shù)不夠,且性子野一些。若是入了高門大戶,還好一點。但若是在皇家,稍有不慎,就可能惹來殺身之禍,甚至給楊氏帶來滅頂之災(zāi)。楊王氏,你作為九丫頭的母親,想必也想她安平吧?!崩戏蛉司従彽卣f,還說得很有道理的樣子。
楊王氏先前竭力忍住的笑來不及褪去,就凝在唇邊,整張臉一副驚訝莫名的樣子。她瞧著老夫人,而后咬咬嘴唇說:“是,作為母親,只望兒女安平。”